终于她听不下去了,开口打断了二姨太太:“姨娘,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呀,现在是民国,人家都兴总统,皇帝早就被废了,再提那些封建专制的东西,外边闹事的学生吐口唾沫就能淹死人。”
二姨太太听了这话立时住了嘴,将信将疑而又意犹未尽。唐嘉禾看着她那双窝进肉里的温柔愚蠢的眼睛,也不便怒声斥责,叹了口气,说道:“姨娘往后也别操心这些了,我的事爸爸也别想来做主,不管我将来成了个啥,总少不了孝敬姨娘的那一份。”
二姨太太听后刚要张口,唐嘉禾怕她嘴里又蹦出些不入耳的话,抢着说道:“姨娘我困了,你出去的时候帮我带一下门。”说完便躺倒在床上,侧过身去拉了被子装睡。二姨太太见状,只好讪讪地走开了。
等听到一声关门声,唐嘉禾才坐起身来,长长地舒了口气。她从小就看她妈妈每日乐此不疲地跟姨太太斗嘴上功夫,那些伶牙俐齿脑筋灵光的,就算斗输了也觉过瘾,最怕这种没脑子的,软的硬的都吃,因为她消化不了,说再多也只是白费。
她想起二姨太太所说的娘家侄儿,她出国那年还听二姨太太念叨过,依稀记得和她同龄,说是本来贴给他出国的钱被他挥霍一空,回国后一事无成,被邻里亲戚明里暗里嘲讽一番,一怒之下竟然跑去当了土匪。现在这个年头也是乱得可笑,随随便便一个痞子,只有有枪有兵,一个地方乱打一番,打下来就成他的了,哪有这么无纲纪法制的地方!
嫁给丘八,不如嫁给梁沫生!唐嘉禾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倒把她自己逗笑了,想想从小到大和梁沫生互相看着长大,顶多也只能觉得他可爱,做丈夫,那是万万不能的。
这边袁安淇依旧背着书包,穿着水手服和白舒铭在后门等着坐车去上学。却不料今天她和白舒铭专用的那辆美国老林肯生了病,送去修了,想想路途有些远,他们只得走到前门让丫鬟去请示董湫,能不能暂用一下她那辆红色敞篷。
董湫昨晚一番感触,独自喝了许多酒,今早头重脚轻,此时又站在阳台上吞云吐雾地胡乱思考。丫鬟来问时,她“嗯”了一声表示同意,随后看到等在门口的两个孩子。
似乎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们了,上次是在九月她办生日宴会的时候。她看袁安淇见长,一个清秀佳人盈盈站在自家门口,早不是几年前那个灰头土脸的小村姑,倒是觉得颇有成就感。
白舒铭此刻和袁安淇手拉着手,侧过脸来冲她笑着,董湫忽然的就想起她那个留洋在外的儿子。前几个月书信提过几次让他回来接自己的生意,但是现在也没有回音。
她知道那小子多半是不乐意的,他从小似乎便看透了自己的那一套,董湫便只能说,没老娘这一套你也别想能有今天在。她料定只要她儿子一回来,满城的姑娘都会用尽手段追着他跑的。
袁安淇到了学校,心切地想左瞄右瞟,看看梁沫连在哪儿,经过了一个周末,两天两夜的时光,她思心甚切,但又不好做出东张西望的样子,这不是淑女该有的形态。
“算了,到了教室总能看见他。”袁安淇这样想着,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往教室走去。她今日还特特地围了条西湖水色的纱巾,轻轻地把它在脖子上缠了半圈,她希望梁沫连会注意到。
刚走到走廊,那一头刮来一股大风,风势不猛,却足以把那条围得不牢靠的纱巾吹下来。袁安淇轻呼一声:“哎呀。”伸手想抓,却没抓到,纱巾漫无目的地飞舞,竟是轻悠悠地晃出了走廊外,在二楼和三楼之间逗留。
周围女孩子都围了过来,袁安淇这边窘得不行,小脸通红地恨不得能手长过膝,一把把纱巾扯回来,心里仍不忘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戴它了!
正好这时梁沫连走到楼下,那股妖异不定的风息了下去,纱巾左摇右晃地要坠下去,落到梁沫连眼前,他只是出于本能地抓住了天降纱巾,袁安淇见了,心里喜得笑了出来——多像古代抛绣球啊!
她连忙跑下去取,梁沫连微笑着把纱巾递给她,却是一句话也没说。但是有那个微笑就够了,袁安淇又可以为自己制造几日罗曼蒂克的遐想。
一条纱巾的缘分却让她遐想了半年之久,这半年中她和梁沫连,虽为同班同学,却极少交流,前不久甚至有人在说梁沫连已经在准备出国,让袁安淇好一阵忧愁焦虑。半年后,她姨妈董湫的生日倒是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