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关于如何不背上这口老锅，周衍并没有什么好主意。
叶惜固若金汤，叶恒那边又是高危对象，所以周衍绕的这个圈，不得不绕到了和他们还算有一点瓜葛的刘韧那里。
找到刘韧的病房还算简单，相熟的几个教练电话周转了两次就打听到了地方。
他住在外科最普通的六人病房里，周衍带着章继过去看望，去之前特地找了他的主治医生问过情况，医生听到他的名字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来，回忆起来之后反应也挺不以为然的。
“那个小伙子啊，没事没事，手术挺成功的，就是以后拿不了太重的东西，小伙子还年轻，恢复个几年和正常人一样了。”
年轻……
也对。
在电子竞技圈子里呆久了，什么是正常的年轻他们都已经忘记了。
二十二岁当然算年轻了，可对一个选手来说，他已经快过了自己的职业巅峰期了。真等两年恢复了手伤，大概连TGA的战队也不会需要一个二十四岁行将退役的老人了。
虽然人生的路还很长，但眼下，刘韧到此为止全部努力过的人生已经对他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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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韧躺在最靠窗的病床上，病房里加上陪床的十几号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周衍自己太感同身受了，他觉得他和这间嘈杂的房间里其他人都不一样。
刘韧一直扭着头看着窗户，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直到发现有人一直盯着他看，这才回过头来。
他见到周衍的反应还算乐观，只是愣了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我听队友们说他们决赛是SIM哥亲自特训还羡慕来着，没想到SIM哥这就来探我的病了。”
反倒是周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着在病床边上坐下，还有被捎带着拎过来的章继，连眼前的病人是谁都还不知道呢，也一脸茫然地坐下了。
还是周衍先开了口，介绍两人认识：“继哥，这是凯德学院战队的队长，刘韧。”
提到凯德学院的名字，继哥目光一闪：“他就是小恒的……”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
“哈哈哈哈，非要说我是叶恒的谁，你就当我是他的首发中单吧。”
他的自嘲，戏谑地连继哥都没法接话。
他刚刚听到了周衍和医生的话，所以也明白此时病床上这个人的处境。
坐的近了，他们才发现，刘韧的窗台上原来摆着一排奖杯。
他刚刚就是一直盯着奖杯在看。
做工不算精良的几个奖杯，小金球上的光泽都有些不均匀，只是底座上英雄联盟几个烫金的字，莫名地带上了几分悲壮。
那可能是英雄联盟同他有关的最后一次荣耀。
周衍和继哥不约而同地看着窗台上的闪烁着光芒的水晶奖杯。
“你出院了，打算怎么办？”
周衍没有从奖杯上移开目光，轻声问道。
刘韧闻言笑了笑，故作轻松地滑躺下，单手枕着头看着天花板：“再过半年我也该毕业了，就找份工作好好活下去呗。嘿，这样也没什么问题，起码我妈还挺高兴的，好歹是个本科，在我老家一般的工作都能找得到。而且我也想开了，就当我这么些年追了个妹子呗，现在妹子把我甩了，我能说什么？哈哈，祝她幸福吧——”
“刘韧。”周衍突然打断他。
“什么？”刘韧悠闲地偏过头看着他。
四目相对，周衍终于看见了。
刘韧眼里其实并没有笑。
他演的并不好。
周衍终于知道为什么叶恒甚至愿意违抗叶惜的意愿都要去打这场比赛。
在梦想面前的无能为力，谁都难以忍受。
所以他此行来的目的，突然变得有些残忍。
可是他还是开口。
“刘韧，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可以继续走这条路，你愿不愿意？”
“……”
刘韧没有说话，只是渐渐收了嘴角浅淡的笑意，一眨不眨地看着周衍。
其实说话前周衍已经有些犹豫了，看到他的表情他心中的不忍更甚。
虽然他来之前就想好了，曲线救国。叶惜现在见都不愿意见他，叶恒也不敢违抗他姐的命令，所以他希望能找到一个能让叶恒站到他这边的人。
想来想去都只有和他素未相识的刘韧了。原本他以为，队伍里多一个刘韧或者少一个刘韧问题都不大，而现在，他看到这样活生生的刘韧，这样活生生破碎的梦想，他又于心不忍。
这样的刘韧，不能接受失败，也不能接受做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但话已出口，他只能继续。
“我看了你这些年的段位，每年都是国服王者。说实话，这个战绩lpl的一些职业选手都不一定达得到。”
话说到这里，刘韧的眼里再没有玩笑。
“所以我觉得，你对游戏的理解，对版本更新的理解都是有的，我们ZG还缺一个教练助理的位子，你要不要来试试？”
“……”
又是长久的沉默。
刘韧还是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过。
继哥一直安静地听着，沉静了几分钟之后完全不像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决定的样子，冷静地接话：“当然，选择权也在你，如果你已经决定放弃英雄联盟了，那我们其实也不应该打搅你。”
周衍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刘韧反应了起码三分钟，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然后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转过头，看着两人：“为什么是我？”
他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
继哥也转头看他。
周衍思索了片刻，来之前准备的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此时都显得苍白。
“因为叶恒。”
他还是决定说实话，或者，说部分实话。
刘韧点头，像是松了一口气。
“但我不是那种对队伍不负责的人，我是真的觉得你的天赋很好，值得继续走这条路。”
刘韧笑了起来：“SIM哥，如果这话是在我受伤之前听，我一定觉得特别欣慰，哪怕是让我去你们队伍当生活助理我都愿意。但是现在，所有的天赋啊，理解啊都是空口说白话。我已经不能打游戏了，天赋没了，所谓理解等再换两次版本也没了，这样的我，你让我如何说服自己，去你们这样的顶级强队去做教练助理呢？”
周衍张开了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但是SIM哥，关于你想着让叶恒去打游戏这件事，我觉得没戏。”
周衍看着他，等他的解释。
“你应该也知道的，叶恒不去打电竞，纯粹是因为他的姐姐。”
他点头。
“那我可以告诉你，他姐姐绝对不会让他去的。”
围魏救赵，没想到歪打正着。
“你知道是为什么？”周衍眯起眼睛。
“知道，但是原因我连对叶恒都没说过，所以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们。不过我可以这么说，只要叶恒在乎他姐姐，这事就没戏。他姐姐，永远不可能接受他弟弟去做电竞选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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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出来，周衍首先迎接的是继哥的狂风暴雨。
“可以啊SIM队长，现在选教练助理都可以不通过我这个总教练，直接给人家发邀请了？”
周衍虽然心不在此，却还是对答如流：“我给ZG做牛做马这么多年，连个人事任命权都没有了？”
继哥眼睛瞪大了：“没有啊我告诉你！肯定没有！人事任命权都是我最后的底线了！我这个总教练，训练要听你的，BP要听你的，连谁首发也要听你的，战队工作人员的任命权是我最后的底线！我是不会妥协的！”
周衍冷笑了一声：“这件事告诉我们两个道理。一、强的人，就算抢了别人的工作也没关系。二、队霸即真理。”
“队霸即无耻！这种不要脸的话是谁教你说的？”
“……”
一本正经的队霸正准备无耻自认，从医院走廊的拐角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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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恒对周衍的出现显得有些吃惊，当章继找了借口留了两个人独处，他更显得局促。
叶恒没开口，周衍也就任他坐着。
他手里拿着的食盒印着粉红仓鼠，一看便是来自叶惜的手笔。
如果肯来给刘韧送汤，叶恒大概是把事情原委和他姐说清楚了。
那不生叶恒的气了还生他的气吗？
估计还是要生的，一码归一码，叶恒替朋友打比赛和他撺掇叶恒打职业根本是两码事，这事没得洗。
所以，这会不会是他和叶惜离得最近的一次了呢？
得出结论的周衍自怨自艾的想着。
“衍哥……”
还是叶恒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嗯。”
周衍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你……怎么会来这里啊？”
“探病。”
“是谁啊？”
“刘韧。”
叶恒显然有些吃惊。
提到刘韧就想起他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他姐姐绝对不会让他去的。
——原因我连对叶恒都没说过，所以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们。不过我可以这么说，只要叶恒在乎他姐姐，这事就没戏。
周衍有些烦躁了。
这话分明就是有事，还是不小的事，可以他们姐弟的关系，会有这么大的秘密？
“叶恒。”周衍一脸严肃的转过头看着叶家弟弟。
“诶，怎么了？”
“你姐……”周衍犹豫着怎么开口，“你姐到底为什么对职业选手有这么大的敌意呢？”
“也没有啊，”叶恒苦恼的挠挠头，“你看，我姐听说韧哥受了伤就煲了汤让我送来，还有之前……”他小心的看了一眼周衍的脸色，“之前你在我家的时候我姐其实也还可以。”
换个问法。
“你姐为什么对你当职业选手这么大的敌意呢？”
听到这个叶恒更加的苦恼，“这个真不知道啊，我问我姐，她说有了原因就我有了突破口，这个问题就是没有原因，只要她是我姐我就不可以打职业。”
这话放的有点狠，若是从前，周衍也只当是叶惜在闹脾气了。可听了刘韧方才说的那番话，他怎么想都觉得里面另有隐情。
“叶恒，你仔细想想，你姐姐和职业选手一点瓜葛都没有？”
叶恒很是认真的挠挠头，“真的没有啊，我们几乎天天都生活在一起，从来没听她提起过啊。”
“会不会，你姐姐上大学期间认识的？”
叶恒沉吟了一会儿：“应该也没有吧，她就在上海上的大学，基本上也每周回家。她那时候就爱画画漫画，参加动漫社，或者去一些漫展这样。”
“漫展……”
周衍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