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暗换几时还(三)(1 / 1)

“小姐,你怎么站在风口,会得病的!”云容容的贴身侍婢青青一阵风地冲过来给殷绪披上一件水绿色的披风,也不管这位一直痴傻的“小姐”听不听得懂,碎碎念道:“您刚从床上下来没几天,正是要好好休息的时候。眼瞅着年节就要到了,侯爷还等着和您剪窗花呢,还有扁食,您不是最爱吃扁食了么,还有蜜饯果子,要是发热了这些可都吃不得了……”

殷绪被她念得脑子疼,只得被她牵着回了烧着暖炉的屋子。他这几天一直在想怎么出去,可这院子看管甚严,又有侍女青青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照看,连他多咳嗽一声都要上报云老侯爷。可若是告诉他们“云容容”已经不再是个傻子了?他可没忘记那天老侯爷和他心腹的话——他们知道晏秀就是商子宥,更甚者,可以说青州便是晏秀的大本营,若贸然暴露,势必引起晏秀和一直利用着他的那些人的注意。便是暗地联系忠于他的部下,又有谁会相信这么荒唐的事?总之,他如今是孤立无援,独掌难鸣,难道真要等云老侯爷把“云容容”嫁出去?真到了那时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小姐你尝尝这个,”青青把殷绪拉到桌子上,那里赫然是十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侯爷说今年的年夜饭要请千味楼最好的厨子来置办,把千味楼的师父全试了一遍才决定了一个人,你尝尝喜不喜欢,喜欢就彻底定下来。”

说着,她夹了一块酱烧鸭喂到殷绪嘴边:“啊——”

殷绪一怔,不知怎得就想起以前在商宫和老道士在一起的时候,那人举着一碗黑布隆冬散发诡异气味的丸子,笑眯眯地对他道:“孔氏独门药方——眉心朱砂加十八味逍遥快活丸,来、绪儿,啊——”

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间,青青已经把那块鸭肉塞进了他嘴里:“小姐,好不好吃?”

“好……吃。”殷绪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是了,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一定会相信他的!

陈婉泽被召进云府时,手心都冒出了冷汗。她虽不在鼎昇门的权力中心,但毕竟与聂清林殷绪等人一同长大,如今门内的一些事情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个时候,青州云氏的掌权人为什么会突然召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厨娘?难道她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这种不安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云老侯爷开口,他并不是特意抽出时间来见陈婉泽,只是听青青说昨日他的宝贝外孙女把这位厨娘做的菜吃了个精光,便起了把人请进府里的心思,叫过来过过眼罢了。

“想不到千味阁最好的师傅竟是个不满二十的小丫头,”云老侯爷对这个和自己外孙女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第一印象不差,和颜悦色道:“起吧,今日请你来,是想问你可愿意来云氏做事。容容很喜欢吃你做的菜,但凡能让她喜欢的,本侯总是要尽力试一试的。千味阁的主人本侯略有交际,已与他谈妥,千味阁给你多少月俸,本侯出双倍,以后便专门负责容容的饮食,你觉得如何?”

陈婉泽想不到这小小的一件事竟能让老侯爷亲自开口询问,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道:“小女能得侯爷、小姐赏识,三生有幸,只是小女的母亲年迈无人照料,之前一直与小女住在一起。小女逾越,可否求侯爷让我母亲搬来同我一起住,她平日并不走动,不会给府上添麻烦的!”

“是个孝女,你品性如此,本侯也放心留你做事。”云老侯爷满意道:“本侯会派人将你母亲和你们的东西搬过来。青青,”

青青福了福身:“奴婢在。”

“这是女史青青,侍候容容的人都交由她管,有不懂的地方问她即可。”云老侯爷早在之前就查过了陈婉泽的“底细”,是个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孤女,倒也放心,嘱咐几句便让她们退下了。陈婉泽这才松了口气,知道鼎昇门给她的假身份并没有被查出问题来,便做出一副没见过世面样子小心翼翼地和青青搭话。

“青青姑娘”陈婉泽吞吞吐吐道:“我……我和我娘住在哪里啊?”

青青对陈婉泽观感不错,加上她也并不是个喜欢刁难人的姑娘,便解释道:“以后都要一起生活,你叫我青姐就好。我提前告诉你,云府呢,数我们家小姐最受宠,侍候小姐的下人都是和其他人隔开的,吃的住的也都是下人中一等一的,手艺能被小姐看上,你可真是祖上烧了高香,带着你娘也能享清福了。”

“不过,”青青一转头,严肃道:“你可记好了,我们做下人的过的舒坦,享的都是小姐的福,若有人吃里扒外,别说侯爷,本姑娘第一个饶不了她,所以嘛……”

“我冯婉,若对小姐有异心,必得千刀万剐,天打雷劈!”冯婉便是陈婉泽用的假名,她当即指天对地地发了个毒誓,青青这才满意,继续领她走到一个院子:“这便是你以后住的地方,屋里地方大,够你和你娘两个人住了,你先去收拾收拾,一会儿我来叫你做小姐的晚膳。”

“是。”送走青青,陈婉泽才开始看这个屋子,条件确如青青所说一样优厚,两个人住绰绰有余,“母亲”当然不是她自己的母亲,她对自己假身份的不安也正在于此——鼎昇门中无人知晓这个“母亲”的存在,这个“母亲”陈婉泽自己安排的。

青州西南与南疆接壤,却极少有人从这里前往南疆,便是因为两国中间是一片极为危险的森林,飞禽猛兽不提,最可怕的是里面随处可见的毒物,稍有不慎,尸骨无存,凡走进这片森林的人,几乎都命丧于此。五年前,付长老为了殷绪的病派了六十余精英前往南疆求药,却没有一个人回来,直到半年前,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才找到陈婉泽——此人便是那六十人里唯一活着的人,付长老的心腹,秦罗依。

秦罗依在南疆中了一种奇异的毒,正值壮年的人面容衰老如六旬老人,一只腿也再不能使力,但这也令她成功躲过了追杀——那六十多人走时带了足够多的避毒丸,而他们大部分并非死在南疆人手中,却是死在了回鼎昇门的途中。

这很明显,鼎昇门中有一些人,并不想让殷绪活着。

陈婉泽相信了秦罗依,她随便找了个理由,重新换了身份,将秦罗依带在身边。只是随着局势变化,她根本无法联系上可以信任的人,甚至是父母——她父亲忠于门主,虽然以她多年了解并不相信殷绪会真的与聂清林敌对,但她不敢赌,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天真的人,权势之争,向来不论亲厚。她虽仅有微薄之力,却也要用在刀刃上,稍有不慎,丢的可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命。

傍晚时分,陈婉泽将菜端到这位受尽宠爱的傻子小姐屋子外,递给门边的侍女便要离开,像厨娘这样的身份没有许可是不能进主人的房门的。暖如春日的屋子里转来阵阵笑声:“接球球、接球球——”

“小姐,您慢着点跑!”这是青青无奈的声音。

陈婉泽还没转过身,一个塞着棉麻的绣球便正正砸破窗纸,打到了陈婉泽身上。

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穿水绿色裙子的身影冲了出来,她看到了陈婉泽手里拿着的绣球,一张清丽绝伦的小脸上展开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少女以不容拒绝的力气牵过陈婉泽被寒风冻得通红的手:“一起玩!”

而陈婉泽此时,已经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