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离心之可同(二)(1 / 1)

林寰已经在崇阳宫殿外跪了一个时辰了,本就是酷暑,午后的日光更是格外毒辣,林寰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落在雕花石砖上瞬间蒸发,似乎还冒着丝丝白烟,他头昏眼花,身子一歪,顿时栽在了地上。

“……母亲,我说过了,林氏是我正在提拔的氏族,您这样对待林寰,要女儿如何给下属交代?”

林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房间整洁舒适,却不是施王后惯有的奢华高调的风格,像是特意给什么人准备的,而这个人一想就知道不可能是自己。屋内没有服侍的人,林寰没发出一丝声响地下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同时认真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据他所知,崇阳宫只有王后一人居住,茜王女早在开蒙时便随储君一同搬到明德堂读书,这屋子也不是她的;储君与王后不睦,王后恨不得让他离得越远越好,更不可能在自己的寝宫为储君准备一个房间……可这里一看便知是有人定期打扫的,所以说,王后为什么要派人专门准备出这样一件屋子呢?

“罢了,是母亲做的不对,母亲是急了,当初把他送过去,不就是为着……”

能听到王后和茜王女说话,这里一定和主殿很近。林寰光着脚走到门前,悄悄在窗纸上戳了一个小洞,这里……还是不认识,他其实不经常来崇阳宫,就算被传召也大多是被威胁一顿就走,从没停留过太长时间。林寰犹豫一下,还是继续听了下去。

“母亲真以为子高看不出来你的心思不成?”茜王女微微提高了声音:“母亲以为,我让你替子高遴选伴读是为了离间他和殷凌吗?”

“难道不是?”

茜王女笑了:“母亲,您太小看女儿了。”

“说到底,伴读不过是个幌子,谁都知道子高和殷家那个小子是怎么都分不开的。他是板上钉钉的储君,若不以此举麻痹他,让他以为施家仍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他那边,女儿如何争取时间?现如今,子高的态度已经激怒了一些族老,正是我笼络人心的好时候,母亲若想帮我,万不可在此时后院起火,明白吗?”

“.…..好,母亲知道了。”施王后对旁人一向冷漠高傲,唯独对这个女儿百般疼爱,有求必应:“可是茜儿,你要清楚,就算他们不喜子高,也未必会转而支持你,如若可以,母亲真的不希望……”

“我知道母亲要说什么。”茜王女道:“可从小到大,我有哪点不如子高?可就因为我是女儿身,不论做的再好,父王和朝臣都看不见我!母亲,我不甘心。”

林寰不禁瞪大了双眼,入宫一年,他大概也知道了一些茜王女和储君不对付的事,可任他再胆大包天也想不到,茜王女居然有夺嫡之心!那林家……将他送进来的姑母,是不是早就站在了茜王女这边?!

“唉……”他听到施王后叹了口气:“都依你。”

茜王女静了静,换了个话题:“母亲与其为难林寰,不如帮我查探一下孔少卿的来历。父王最近很是看重此人,我却完全查不到他的来历,若能为我所用,便可投其所好;若不能……了解一下也是好的。”

施王后有些奇怪:“了解一下?”这样柔和的用词,在商子茜身上可不常见。

“就是了解一下罢了!”商子茜竟反常的还有一丝窘迫:“母亲,我还有些事儿,先走了,林寰醒了就让他回去吧,别再为难他了。”

“看来,子茜王女还曾倾心于此人。”殷绪让人替林沛澄上了茶:“只是我实在不明白,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现在的你在我眼里,就像一个拒绝承认过去的孩子。”林沛澄以一种慈祥的眼神看着殷绪:“其实从你踏进亳都,我就一直在思考你的目的,一个人活着,不可能全是为了他人,总会有自己的私心,而你,也并不是全为着鼎昇门。你想为你父亲伸冤吗?从你刚才的表情来看,其实你并不在乎,因为你父亲根本不需要。谋权篡位,背叛旧主的人是谁,你早就心知肚明,可你真的清楚当年发生的所有事吗?”

殷绪手指一根根收紧,林沛澄的诘问句句击在他脑海深处最不想触碰的地方,逼得他脑仁生疼。

“你心中所想,是你自己的认知,还是旁人有意为之?”林沛澄站了起来:“的确,世上之事,总是局外人看的清楚,可若你并非身处其间,怎能断定是非曲直谁善谁恶!”

不是当事人,没有设身处地,怎能知道当事人内心的挣扎与恐惧,事后再以洞若观火自居清醒,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已。

不要被他人操控,殷绪曾经把这句话送给晏秀,而如今,它也落到了他自己的头上。作为殷绪的这辈子,他以别人的目标为目标,旁人的理想为理想,而他所知道所相信的,又哪里不是别人告诉他的呢?他真的,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过了吗?

他相信的,是真实的吗?

“不是……”殷绪痛苦地抱住头,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不是……林沛澄……你是谁!”

“哈哈哈哈哈,”这个“林沛澄”大笑,随着他的笑声,周围的一切诡异地扭曲,他的身形裂成碎片,逐渐化为虚无,只留下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肆虐在殷绪脑海中:“绪儿,你变了。”

“你变得迟钝了,你动摇了。”那个声音继续道:“你在怀疑,你看到的一切是不是真实的,是不是你做的一场梦,一场不切实际的、满是幻想的梦。因为这如果是真实的,那你这些年来,委实活的太惨了。”

“明明你好端端地待在那里,什么都没干,是他们先来招惹你的。”那个声音慢悠悠地讲着话,好像还在为殷绪抱不平:“无论是孔少卿,还是聂清林,还有更多如付疏篆之流……都用着同样的招数——对你好,再抛弃你……啧啧,我都替你难过了,为什么呀?”

“他们不理你,你不能活吗?说不定能活得更好呢,可他们却非要挨个儿来一遍,把你的心伤的透透的——可你呢?你却还是自个儿往刀尖上撞,从来不长记性,被人疼的感觉就那么好吗?是不是来个人抱抱你,叫你去死也甘愿?”

“啊对,我忘了,倒是有对你死心塌地的,”那声音似乎还嫌刺激地不够:“渭水风氏的小侯爷,你唯一主动招惹的,他倒是一心对你好,可惜啊,他也快死了。”

殷绪双眼猛地睁开,目光所及却全是茫茫无际的黑暗,他目眦欲裂,踉踉跄跄地循着声音嘶吼:“……你说什么!不可能的!你骗我!”

“傻孩子,我骗你作甚。”那声音透着一股假意的慈悲:“那位小侯爷看到你这个样子,心疼死了,这个时候听到人说,风氏的宝藏可以救你的命,他可不是要疯狂的找?可是宝藏这种东西,哪能不付出些代价呢?”

“……”殷绪愣愣地,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

“说来,开启风氏宝藏的钥匙,还是你亲手给他的呢。啧啧啧,你说,你算不算帮凶啊?”

“你……”殷绪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他双腿一软,摔在这片虚空里:“我和你,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冲我来,好不好?”

说着,他眼中留下一行血泪,竟是双瞳皆白,再也看不见了:“千刀万剐,天打雷劈,你想怎样都可以……折磨我、或杀了我,怎样都行,你放过他吧?求你了,放过我身边的人吧,求你了!”

“这你可就误会我了,我一点也不讨厌你,相反,我还很喜欢你呢。正因如此,我才在帮你啊?”

殷绪绝望道:“你帮我什么……”

“帮你重新悟道啊。”藏在暗处的人终于走了出来,他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得意:“你不知道,以前你的道心多么坚定,我多喜欢那样的你啊?可是自从遇到‘他’,你就变了!我那么努力地阻止你,可是每一世!每一世你做出的都是同样的选择!”

殷绪喃喃道:“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在说什么呀?”

“他们都是累赘!你为什么还不明白!”殷绪的下巴被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他甚至能感受到这个人阴冷的目光,半晌,这个人大概是看够了,松了手:“算了,你不明白,至少现在的你还听不懂。”

“无妨,我们……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