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离心之可同(一)(1 / 1)

“!”殷绪这下是真真实实地被惊住了,不过,这倒是验证了他一直以来的一个猜想。商子茜这个名字出现在太多太多的事情中,她的存在感远超一个普通的公主,甚至与后世和兄长争夺太子之位的太平公主相比也不遑多让,而以目前的记载,她的行为却被认作是扶持商子密,从而以长公主之名得享太庙香火,当真讽刺。

殷绪叹了口气:“我商朝女子地位高于夏朝,武官中亦设有女子职位。既然女子可当将军,又为何不能继承大位?想来那位施王后,也是这样想的吧。”

林沛澄似是没想到殷绪会这样说,顿了一下才道:“殷大人所言,当真叫人出乎意料。或许将来真有一日,女子亦可登上至尊之位,封侯拜相,不必屈居男子身后,可惜于当今世界,此想法未免还是过于超前了。”

殷绪摆摆手:“是极是极,殷某不过随口一说,还请大人不要当真。”

“这是自然,不过闲聊几句,殷大人不必紧张。”林沛澄道:“不过若你早生几年,或许会是王后等人的知己呢。”

殷绪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林大人可别这么说,殷某虽浅薄无知,却也读过几本史书,若真为子茜王女知己,恐怕我那早不记得的父亲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打我了。”

他父亲殷凌作为商子高的心腹重臣,在剿灭子茜王女的战役中立下汗马功劳,理解归理解,可终归是敌对的立场,不过是唏嘘两声罢了。

“大人,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怎么说着说着便拐到了这里?”殷绪想岔开话题,强行干咳一声:“怪我,扰乱了大人的思路。”

“无妨,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这样聊一聊天,不过之前一直未曾找到机会。”林沛澄温和道:“不过……也许现在也不晚。若可以,我更希望此处二人不是司空和宗伯,而只是一个失意之人和故人之子。”

“大人。”殷绪突然很强硬地打断了林沛澄的话,几个侍婢听到动静,诚惶诚恐地进来,却又被屋里的压抑地气氛吓得不敢说话,一名侍婢定了定神,壮着胆子替殷绪和林沛澄添了热茶,殷绪脸色阴沉不定,竟也没对她的自作主张有什么意见,林沛澄更是气定神闲地呷了口水润喉,浑然不觉冒犯。

殷绪默然半晌,面色终于恢复如常:“想来大人是欺负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说出这等玩笑话来。当年殷某父亲是怎么死的,大人比我更心知肚明,或是明知如此,却还要以家父试探殷绪对王上的效忠之心。既如此,你我也不必多言,殷某还有要事在身,司空大人,请吧。”

“若我说,当年之事非你所想那般呢?”林沛澄看着殷绪的眼神就如同父辈看孩子,带着淡淡地宠溺和无奈:“你出生时,我还曾抱过你,绪儿,听我说完吧。”

殷绪猛地看向林沛澄,许是视线越发模糊的缘故,这声“绪儿”竟直接穿透了岁月,仿佛是多年以前的老道士站在他面前,带着令他惶恐的熟悉感。

“悉听尊便,林大人。”殷绪艰涩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只是,请不要再叫我乳名了。我……不习惯。”

“你不喜欢,我不说便是。”林沛澄道:“不管你信或不信,我从未想过要殷凌死,可种种阴差阳错非人力可以定夺,局内人,是看不透的。”

【三十年前】

“储君,这便是选拔中夺得头筹的孩子,往后就跟在你身边了。”垂帘后高高在上的冰冷声音令商子高略皱了下眉,随即,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从帘子后出来,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向商子高行了一个大礼。

“林寰见过储君殿下,储君殿下万安。”少年的尾音有点颤抖,显然是有些紧张的,这点紧张让商子高微微提起了些兴致,他没叫少年起来,只是问道:

“林桓……是哪个桓?可是‘桓桓于征,狄彼东南’的桓字?”

“回殿下,不是。”林寰悄悄咽了口唾沫:“天子封畿内县,乃‘寰宇’之寰。”

商子高笑了笑:“好大的口气,不过你知道的也不少,起来吧。”

“谢殿下。”林寰松了一口气,努力用最完美的仪态起身,走到商子高右后方默默站好。

商子高默默地往前站了一点儿,林寰一怔,没敢再上前。

“劳母后费心了,儿臣一会儿还要去温书,就不打扰母后休息了。”商子高躬身一揖:“儿臣告退。”

“站住。”帘子后面的女人被商子高敷衍的语气激怒了:“你身为储君,便应该知晓一家独大的坏处,这个伴读是你父王和本宫一起挑的,断不会耽误了你,你是将来的王上,有什么事,心里要有个度才好,明白吗!

商子密波澜不惊道:“儿臣谨记母后教诲,母后以身作则,实在是儿臣的好榜样。儿臣原以为今日站在这里的伴读是姮表弟或是纪表弟,难得看到新人,不知二位表弟是病了还是没选上,儿臣当真是挂念的紧。还请母后下次与家中传书时,替儿臣慰问一二,也省的总写些朝堂的繁杂事儿惹外公心烦了。”

说罢,他还对施王后笑了笑:“母后还有要事么?没有的话,儿臣便走了,阿凌还在宗伯府等儿臣呢。”

除了商子高的声音,偌大的宫殿竟无一点声响,落针可闻,林寰跟在商子高身后,简直能想象出王后脸上盛怒的表情,他隐隐觉得这对母子的关系不太简单,又想起姑母临行前的吩咐,不敢多想,紧紧随着商子高的脚步离开了王后的寝宫。

一路上,商子高不说话,林寰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商子高身后,差点摔在宗伯府的门槛上。

“诶!小心——”林寰眼前一花,一头撞到了一个满身清香的人肩膀上,那人也没站好,被他这么一撞,两个人直接摔到一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阿凌,你怎么样,没事吧?!”商子高急忙跑过去把被林寰撞倒的人扶起来,弯腰帮他拍身上的灰。

“没事儿没事儿……诶诶诶别拍了你手劲儿太大了!”林寰愣愣的看着被商子高百般呵护的少年,默默地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那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少年,眉眼飞扬,好像全身闪着太阳一般的光芒,鹅黄的衫子虽然跌脏了,依然亮的刺眼。林寰就看见这个少年用好奇而善意的目光看向自己:“子高,这就是你的新伴读吗?”

“嗯。”商子高的眼神终于纡尊降贵地落在林寰身上一瞬,淡淡地,带着些不耐烦:“好了阿凌,我还要找殷叔叔温书呢,我们先进去吧。”

“哎呀,你急你先去找我爹吧,好歹先让我知道他的名字呀!”少年揉了揉自己被撞疼的肩膀,走到林寰面前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是殷凌,你叫什么名字啊?”

林寰喉咙不自然地咽了下口水,和威严的王后冷漠的储君相比,这个人就像个温暖的小太阳,让他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感:“我叫林寰……”他想起还没有给殷凌道歉,可没等说出口,殷凌就被一只手拉走了。

那只手的主人便是还没有离开的商子高,商子高明显不太高兴:“寰这个字不是一般人能用的,要跟着孤,先把名字改了吧。”

林寰喏喏道:“可是——”

然而商子高已经把殷凌拉走了,没人听他把话说完了。

“可是,这本就是茜王女给我的名字,我也……不想的啊。”

两个人已渐渐走远,风里传来他们的对话——

“你怎么这个样子对人家?”这是殷凌:“人家是来当伴读的,又不是给你做下人使唤,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我何曾想过要什么伴读,不过是她想方设法在我身边安一个棋子罢了。”商子高不满地拽了拽殷凌:“还有你,越发会唠叨人了,光你一个伴读就够我受得了,再多几个,我怕是要烦死了。”

殷凌嘿嘿笑:“没办法呀储君殿下,谁叫我只有伴读之实却没有伴读之名呢?”

商子高也绷不住笑了:“你怎么说的好像自己是个被我糟蹋了还不给名分的怨妇一样,别委屈啦小媳妇儿,等我以后……一定给你个名分!”

“去去去,肉麻死了!”二人打闹一阵,殷凌渐渐严肃下来:“不过,你真的不要做的太过分呀,施姮他们也就算了,这世上哪有储君还未执政,便把自己的母族往外推的?”

“.…..再说罢,”他们的声音逐渐远去,林寰听不太清了:“先观察一阵,若不行…..便作个摆设……”

林寰怔怔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无论步伐或急或慢,殷凌始终走在商子高的右后方一点点,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商子高当时会向前移一步,那个位置,早就留给了一个无可取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