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汉入楼天不夜(十三)(1 / 1)

殷绪的后背猛地撞上宫墙,整个人都像是要散了架子似的,疼得直吸气,白战一怔,手上微微放松了力道:“你……没事吧?”

在白战放松的一瞬间,殷绪立即飞出一脚把白战踢开,白战还没反应过来,一柄短刃便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多谢白公子关怀,本官没事。”殷绪将短刃往前送了送:“不过你有没有事,本官就不知道了。”

白战明白自己是中了招,倒也不恼,反而调侃道:“防身的东西也不磨得锋利些,戳的我喉咙疼。”

“……咣当”短刃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鸣声,殷绪扔了匕首,果然是还未开刃:“人犯已死,其余人等也悉数抓获,本官私以为,那晚的事已经可以告一段落。若公子仍有疑虑,也应请示司寇大人问讯牢中女犯,而非与本官纠缠不休,还是说,公子一直疑心顾韵之死有假,认为本官亦是从犯吗!”

或许是他的口吻太凌厉,白战眉头皱起来:“我……”

殷绪冷笑一声,直接打断的话:“你是如何想的,都与本官无关。燕副将,殷某今日便将这话放这儿,我无意与白家为敌,可若将军执意要污蔑构陷在下,殷某也不会善罢甘休!将军还要去看副后,在下告辞!”

“我没有!”白战再次拉住殷绪:“我从没那样想过!为何你总不听我把话说完!”

“如果你与刺客有勾结,那日在崇阳殿的大火中就可以杀了我!”白战道:“我的确对顾韵的事一直有疑虑,但我问你绝不是怀疑你的缘故,更不是要与你为敌!”

“你……”殷绪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叹了出来:“无论怎样,都请燕副将自重,莫要再与本官拉拉扯扯,请恕本官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一步。”

“我只是想知道,那天晚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会让你改变这样大。”白战没有松手,殷绪的脚步却停了。

“现在的你,没有温度。”白战在他身后,一字一句道:“你看着所有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死人,这一点,我不会看错。”

空气突然凝滞,许久,殷绪冷笑一声,转过身来:“没有温度?燕副将,你我迄今为止不过三面之缘,你觉得现在的我与你之前所见不同,怎知不是因为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而你以为的那个只是冰山一角,或根本是你臆想出的人物呢?”

白战对殷绪的冷漠依旧不为所动“我承认,你我相知甚少。可有些东西也未必是非要相交多年才能看出,今日我的确形状唐突,但若有机会,我愿做倾听者。”

殷绪挑眉,隐约猜到白战话外之意,果不其然,白战道:“此次亳都之行,父亲本有迟疑,经历了这几次事情后才彻底做下决定,由我以燕副将的身份留在亳都,待父亲回到启程回宁州,你我便是真正的同僚了。”

“其实,在下一直有个疑问。”殷绪道:“白公子,您对我的信任究竟从何而来呢?只是因为我将小公子平安带回吗?你就从未怀疑过,这是我为了博取王上信任而设下的骗局?还是说,你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却还要和我赌一个大的?”

白战审视着殷绪,突然笑了。他骄傲地扬起头,连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具都变得生动起来,散发着从内而外的自信的光芒:“十年前,我祖父赌对了,十年后,我仍然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我相信你,就如同相信我一定会赢一样,那么殷大人,你敢不敢赌一把呢?”

殷绪看着他:“赌什么?”

“赌我会赢,赌白家会赢。”白战道:“赌鼎昇门会与白家成为最好的盟友,如何?”

殷绪微微一笑:“看来我好像没有理由拒绝?”

这是他目前为止对白战露出的唯一一个堪称友善的表情,白战一喜,正要说话,却见殷绪眼也不眨地道:“我拒绝。”

“.……!”白战眼睛蓦地瞪大,那一句“为什么”差点脱口而出。

“你少加了一项。”殷绪道:“你所提出的所有,前提都是——中原会赢。”

白战一怔。

“白公子,等你真正了解我一定要加上这一条的原因,我们才有坐下详谈的可能,而现在的你,还没有资格坐上我的赌桌。”殷绪毫不留情:“如果连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又何来合作一说?”

话已至此,殷绪不欲多言:“在白公子真正明白之前,你今日所言,殷某便权当什么都没听过,什么也不知道。至于公子的内伤……既是鼎昇门的责任,我必然会给公子一个满意的交代。往后白公子莅临寒舍,必为座上宾。”

“座上宾不若知心友,就算我还没有达到盟友的条件,殷大人可愿与我做个朋友?”虽然是拒绝,但殷绪的语气已经软化许多,白战自然听得出来。

殷绪不知一个人竟然可以锲而不舍到这个地步,他不想再辜负别人的真心,即便是注定要利用白家,他也不想和任何人再牵扯到除利益之外的一切情感,可往往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自己远远高估了自己心软的程度。

“因利而趋之友,必因利而散,不管如何,殷某还是希望白公子能够慎重考虑。”殷绪拱手作礼,怕再次被白战拦住,飞快地向宫门外走去,看背影,竟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白战眼睁睁地看着殷绪一阵风一般地飘了出去,在原地摸了摸下巴,突然笑了。

“你难道不知,越是拒绝的事,人就越是想做到吗?”

“把……穆大夫……叫过来。”殷绪一进门就瘫坐在地上,丹田处阵阵针一般的刺痛令他汗如雨下,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来了,”穆遥疾步走来,半搀扶着把殷绪抱到了临时休憩的木榻上:“进了一趟宫,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殷绪拽住穆遥,哑声道:“小声些,这是宗伯府。”

“别动了,躺好!”穆遥低喝,让殷绪以一个舒适的姿势躺下,从他手腕经脉处输入一丝内力探入丹田,这一探,便是一惊:“你的内力……怎么会枯竭成这个样子!”

殷绪闭着双眼:“昨日侯爷在,没让你细看,今日只有你我,你便直说,我的内力……以后还能用吗?”

穆遥眉头紧皱:“在锦都时那老头就说过,三年内莫动内力。念你孤身入亳都无内力护身多有不便,我也未曾对你多做限制,可这次你实在太过离谱,根本不拿自己的命当事儿,不过一个商子渊,也值得你拿自己的命来换?!”

殷绪看着他隐忍的神情,便已猜到一二:“我昨日就感觉内力滞涩,你不必隐瞒我,我这一身的武功,怕是都废了吧。”

“不会的!”穆遥狠狠打断他的话:“只要内力雄厚且与你功法同源之人替你重塑经脉,修复丹田,一定可以恢复!你等着,我立马去找门主,聂清林也可以解燃眉之急,我再去一趟蓝泽,一会儿就去……”

“你找不到我师父的,”殷绪轻轻打断了穆遥的话,真好,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刚才的话:“至于师兄……你不要再去麻烦他了。”

穆遥顿住了,他好似明白了什么:“你们……就算你选择了风言滨,清林也……”

“但我不想再去麻烦他了。”殷绪刻意引导着穆遥误解的方向:“当年他表明心意时,我不知如何应对;如今知道如何应对了,选择的却不再是他。既然再见面也是尴尬,那又何必再见。”

穆遥语塞:“可……”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想离开,若此事过后可以功成身退,这身内力要与不要有何干系?”殷绪道:“等这边的事顺利完成,我便去往锦都,你便当以后没我这个人罢了。”他笑了笑,打趣道:“自然,日常串门还是欢迎的,不过只你一人来就够了,多了我可不让进。”

“你这小子……”什么话都让他说尽了,穆遥发出一声喟叹:“行,可便是这样,你也不能连个贴身保护的都不要吧?戊子和戊寅都去哪儿了,这么些天都不见他们?”

“索性都住在侯爷那里,我手上事儿那么多都派给他们,一时回不来不是很正常。”殷绪道:“你就别问了,昭昭受了惊吓,鹊儿也没了,你赶紧帮我把昭昭送回去就是帮了我大忙了,其余的我都安排好了,不用你操心。”

从小到大,除了不爱惜自己身体之外,殷绪办得事情桩桩件件都从未让人费心过,穆遥不疑有他,稍稍放松,又觉得有些怪异,他目光下移,盯住了殷绪锁骨上一块红斑,不禁道:“我一个到现在还没媳妇儿的人,为什么突然有一种嫁女儿的伤感呢?”

殷绪顺着他的目光瞅了瞅,赫然是昨晚风言滨留下的吻痕,脸色一红,又是一黑,急忙把那块红斑掩住:“因为你该滚了。”

幸好他在宫里穿着官服,从脖子到脚捂得严严实实,不然不知会不会被白战看到。

“行行行,我滚了,你开心就好。”穆遥起身:“但你的内力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就算以后用不到,不好好调养也会败坏你的底子,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想补也补不回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老爹你快滚吧!”殷绪一脸黑线:“宗伯府还有好多事儿,再不走你来替我看公文啊?”

穆遥立刻脚底抹油:“我明早就动身,不用送了!”

殷绪笑着看他一路飞烟远离自己的视线,笑意慢慢收回眼底。

“蓝泽、陆氏。”他喃喃念出了两个词汇。

陆氏,这在蓝泽,可是个大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