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玉峥嵘花上下(三)(1 / 1)

天色渐暗,宫中的烛火却一盏盏地亮起来,侍从婢女动作轻快的点亮一根又一根的烛台,方圆几里的大殿,光亮从中心处的火盆开始,一圈圈地向外围延展,由点及线,由线及面,渐渐围成了一朵覆盖整个大殿的硕大又不失精致的花,跳动的火焰随宫人的步伐的摆动,就如同那花随着风舞蹈,金红的花瓣,带着真实的温度,令观者无不赞叹。

有人偷偷问旁边的人那是什么花,便得到一个白眼:“那是欺霜花,欺霜赛雪,只有宁州才有的花。”

“啊,”才反应过来:“那不就是白家的族徽?”

“是啊,”回答的人不禁感叹了一声:“这个宗伯卿啊……年岁不大,怎么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

殷绪低头道:“王上满意,臣不胜荣幸。”

商子密摆了摆手:“你有心了。”

短短一天时间,就安排了这许多事务,以白家族徽作接风宴的图案,投其所好,一击搔中痒处,再换了谁来,也做不到更好了。

殷绪余光一动,随行而来的白杞澜一袭盛装,坐在商子密身边,看着这熟悉的花朵,眼中也有了一丝动容。

林沛澄,果然没有再站在商子密身边。

“白将军到——”

宫门、外殿、内殿,三声传报,白三将军已步入大殿,在大殿中央的“花蕊”前单膝下跪,一身银白铠甲,声音铿锵有力——

“臣白徇叩见王上,副后!”

“白将军请起,”商子密起身,在空中虚扶一下,道:“老将军可好?”

“家父极好,临别时还命臣带给王上一句话,”白三将军抬头道:“仍可为王上再战十年!”

“好!”商子密大笑:“白将军,请坐!”

席上一片掌声,施行云道:“老将军老当益壮,我中原有宁州白氏,必可保百世无虞!”

殷绪也跟着鼓掌,他把白三将军和白杞澜的容貌细细对比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白三将军的妻子一定是个大美女。当然,白三将军也不丑,方方正正的国字脸,鹰鼻长眼,眉毛粗黑,向上飞扬,正显将门之风。

殷绪还在暗戳戳地比对,没想到麻烦已经找上了自己,白三将军先是很谦虚的回应了几句,话锋一转:“我白氏一族自然愿为中原万世太平戍守边关,不过单凭宁州白氏,臣还不敢口出狂言。”

殷绪眼皮一跳,这话……

“若说戍守边关,蜀地天险,岂不比宁州更为重要?鼎昇门未曾居功,臣又怎敢自傲?”白三将军环视一圈,终于在南边末席找到了殷绪:“宗伯卿大人,你说呢?”

殷绪有些郁闷,他当然知道这麻烦一定会找上他,可他都找了这么偏的一个地儿了,就算找麻烦,就不能让他先喝口水么?:“将军此言,可是折煞下官了。”

殷绪摸了摸鼻子,道:“无论是鼎昇门,还是将军,亦或是在座各位,都是九州之子,各地诸侯雄踞一方,镇守八方域内,方能铸造我商国太平盛世,举万代之功劳。先祖伊尹得幸受□□成汤赏识,鼎昇门世代感念王室荫德,然后生驽钝,德才微薄,只能退居山野,堪堪守得一方田地,不及将军万一,又何来居功一说?”

他这马屁,先是把商子密夸了一遍,又顺道带进了在场所有人,再怎么僵着脸的人,面上都不由带了几分满意,商子密自觉脸上有光,更加和颜悦色起来:“将军,此宴为你而办,快请入席吧!”

白将军笑道:“是臣疏忽了,臣一路东行,对宗伯卿极为好奇,多言问了几句,宗伯卿可莫要见怪啊!”

“下官岂敢。”殷绪谦虚一句,便要落座。

“殷卿,”商子密道:“殷卿为何坐的如此偏僻,方才孤要找你,都绕了一大圈!”

殷绪膝盖还没弯下来,就又被叫住,心里万般无奈,想躲个清静,怎么就那么难!

说实话,殷绪坐的也不算偏僻,古人以西为尊,商子密为商王,坐西向东;诸侯其次,坐北向南;卿大夫坐南向北,殷绪年纪资历摆在那里,列南端末席规规矩矩,挑不出什么毛病,也不知商子密是抽的什么风,还嫌他受的瞩目不够多么!

“王上有命,叫臣一声便是,”殷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臣吃相不好,恐污了王上和娘娘的眼,坐的远些,怕娘娘看着臣就吃不下饭。”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白杞澜却先笑了,霜雪美人有了温度,便化冰为水,淡淡的一抹浅笑,不知夺走了多少人那一刻的呼吸:“王上就不要再为难宗伯大人了,想一想,宗伯大人也没比渊儿大多少,还是个孩子,孩子吃饭,总是图个自在,坐在本宫这里,顾忌颇多,总扫了兴致。”

商子密给殷绪指的位置,正在白杞澜的右首下方,要真坐上去了,那可真是一晚上都不得安生了。殷绪暗中松了口气,撒娇这招用在女人身上真是百试百灵,这下子,终于能好好吃个饭啦!

白杞澜这个宝贝妹妹一开口,白徇哪有不应,大概也觉得不能再耽误大家吃饭,他们很痛快的放过了殷绪,说过几句祝词,宴会总算按照既定的规划正常进行,殷绪咬着快要冷了的牛肉,几乎热泪盈眶。

夭寿啦,明明是自己操办的宴会,怎么吃上一口热的就那么费劲!

“殷大人,”一个少年站在殷绪面前:“自风侯加冠礼后许久未见,大人伤势可大好了?”

不用看殷绪就知道这人是谁,整个大殿上未成年的人就只有自己和青州云氏来的小公子云逸轩,那日能够脱身,全赖这位小公子敏锐的观察力,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助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但殷绪更愿意相信这是出于善意的考量,是以对云逸轩也多了几分亲切。

“多谢云公子关心,”殷绪起身将云逸轩的酒喝下:“那日若非公子出言相助,在下还不知要在榻上躺多长时间呢。”

云逸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哪里,哪里。”他挠了挠头,道:“其实,殷大人与我年岁相差无几,这样公子来大人去的听着实在别扭,我名逸轩,若你不嫌弃,以后便直接以名相称好了。”

殷绪欣然应允:“看来逸轩也是性情中人,那我也不必过多赘叙,我单名一个绪字,虚长你几岁,若逸轩不怕我占便宜,便唤我一声殷兄吧。”

“是极是极!”云逸轩连连点头,道:“那么殷兄,我可不可以向你请教些事情?”

他神色中难掩兴奋,殷绪莞尔:“自然是可以的,不过……”

云逸轩一怔:“不过什么?”

殷绪从案几上拿了一壶酒,道:“前几年拜读淮璋先生大作,心驰神往,无奈平日琐事缠身,今日得闲,应当敬先生一杯,聊表心意。”他悠悠抬眼,正与上首那抹藏蓝的主人对上,殷绪遥遥举杯,将金罍中甘酿一饮而尽,再往下看去,那边果然已经有人在等他。

“听转述总不如亲口来问,”殷绪道:“逸轩,带我去给淮璋先生敬酒如何?”

云逸轩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懵了一下:“哦哦哦……好的!”

“宗伯大人,”云淮璋似乎早就知道殷绪一定会过来,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樽,对殷绪道:“宗伯大人,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不敢当,这几日先生经历之事才是一波三折,无妄之灾,当真是麻烦的紧。”殷绪意有所指,云淮璋眸中暗光一闪,两人碰杯,具都是微抿一口。

“宗伯卿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令我等妄称前辈之人自愧不如。”云淮璋放下酒杯:“不过这灾是灾,无妄却是说不准。”

“哦?”殷绪笑容不改:“那么先生与我说这些,又是何意呢?”

他自然是知道的,林府出事,各地使者被扣押在驿馆时,重点搜查的就是云氏叔侄俩,虽然不能用刑,换一些暗地里折磨精神的手段却不少见,云淮璋被关了三四天,吃了不少苦,其他使者也或多或少地受了些罪,这场宴会是接风,也是赔罪,否则没有商子密的许可,他也不能在这种时候摆出这么大一桌席来。

殷绪又道:“那日初见之时,我便觉得二位看我的眼光有些异样,当时以为自己多心,现在看来,好像我的感觉并没有出错。”他缓缓道:“在这之前,我与青州云氏并无任何交集,为何先生却愿屡次出手相助?”

云淮璋仍在卖关子:“或许只是因为宗伯大人恰好很合我们的眼缘?宗伯大人何不认为我们只是仗义相助?”

殷绪轻笑,道:“逸轩公子的仗义相助,我自然是相信的,不但相信,也很感激,不过……”他压低声音:“先生早已有所察觉,却在王上面前有意为我遮掩,若说这也是仗义相助,代价未免过大。”

殷绪余光扫向大殿各处,觥筹交错,酒罍碰撞和丝竹管弦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了他们最好的屏障,就算是一直在注视着他的人,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不,或许……他应该做得更保险一点。

殷绪又满上一杯酒:“明人不说暗话,先生,您究竟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