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曾是两乡(十四)(1 / 1)

下一个目标是谁?

这个问题,整个亳都的人都在想。林府之事发生后,全城戒严,林沛澄搬到宫中居住,不出殷绪所料,两天后,被看押在驿馆的使者终于可以自由走动,但仍然不准回到各自封地;晏秀被“请”到宫中,以协同查案的名义与殷绪隔离开来,风言滨也被限制了自由,不过因为某些特殊因素,商子密并没有阻止他和殷绪的私下来往,本着人情不要白不要的心理,风言滨每天都往殷绪这里跑,理由也是光明正大——为了不让林沛澄识破计划。殷绪无可奈何,且对风言滨确实讨厌不起来,两人在府里谈天说地,与府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氛围截然相反。

“多想无益,”殷绪反倒成了劝人的那个:“眼下我们谁也动不了,我猜,那人近期内是不会再动手了,我们倒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歇歇,难得清闲。”

风言滨道:“现在流言已经传成怨鬼作乱了,说是先王及其旧部江山被夺,含冤惨死,过来找商子密和林沛澄报仇。亳都城人心惶惶,几个当年率先归附商子密的官员已经在自己府里偷偷祭拜,生怕这灾祸哪一天就轮到自己了。”

“我这个侍奉杀父仇人的逆子都没拜,他们拜什么?”殷绪笑着摇了摇头:“争当儿子?”

风言滨忍俊不禁:“看来你的身份还挺抢手。”

殷绪道:“眼红就拿去好了,明面儿上把我夸得像朵花,背地里不知怎么骂我,也罢,骂就骂吧,反正骂多了就习惯了。”

风言滨看他窝在榻上懒懒的样子,活像只吃饱了赖在窝里不愿动的猫儿,心下竟希望这样的日子就是永远。

“侯爷,”殷绪的声音把风言滨飘远的思绪扯回来:“你在想什么?”

“在想……”风言滨道:“在想你应该去院子里走走了。”

殷绪一脸抗拒:“叫我在榻上躺着不让下来的是侯爷,现在赶我出去走的也是侯爷,这才过了几天,侯爷变得未免也太快了!”

风言滨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转手叫了一个下人背午膳的菜谱。

被拽过来的下人迷茫地开始背:“大人和侯爷今日用了两只羊腿,一盘全鹅,又加了两盘清蒸鲈鱼,四碟芋头糖糕,饭后拿了宫里赐的雪花梨,一共吃了三个……”

“好了,”殷绪越听越心虚,抬手摸了摸鼻子,勉强反驳道:“我这是……补身体,伤口好得快。”

风言滨完全不卖面子:“哦?怎么本侯听到的是——虚不受补?”

殷绪:“……”

殷绪掀开温暖的被窝,不情不愿地下了床榻,因着蛊虫对容器的严格要求,那晚几乎能要了他命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至少现在下地走走是没什么问题的,他不动,纯粹是因为不想动罢了。

风言滨笑道:“本侯现在才知道,你在锦都时的懒散样子是本性流露。”

殷绪懒懒一抬眼:“小懒怡情,大懒伤身,哪天侯爷有兴趣了,不妨试试。”

熟悉殷绪的人都知道,他绝不是一个愿意亏待自己的人,有条件的时候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当年他还没着手鼎昇门事务时,不到日上三竿从来不肯起床,聂清林帮他打掩护打成习惯,风言滨就不同了,作为从小就被立为世子的人,必须处处严格要求自己,听谭叔说,风言滨自六岁起就从没赖过床……啧啧啧,贵族的悲惨啊!

风言滨注意到殷绪向自己投来的可以称之为“怜悯”的眼神,虽然不知道这怜悯从何而来,但也不妨碍他猜到不是什么好事:“你又在想什么?”

殷绪道:“我?我在想,下一步应当如何。”

“不是你说,多想无益吗?”风言滨道:“还是有什么事不得不想?”

殷绪突然停下脚步:“会是白家吗!”

风言滨怔了怔,才明白他的意思:“下一个目标,是白三将军?”

“不知道,”殷绪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猜测。”

不知怎的,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次在宗伯府发现的卷轴——敬王祭天,开三鼎,三鼎……

“什么三鼎?”风言滨不由皱眉。

殷绪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想的事说了出来:“侯爷可知商敬王十一年发生的西北地动?”

“商敬王十一年……”风言滨低头思索片刻:“你说的可是商子茜与繁氏谋反那一年?”

“侯爷博闻广记,正是那年,”殷绪道:“半月前,我在宗伯府府库中发现了一份卷轴,上面记载了当年的一些事情,所述不甚详细,似乎在刻意隐瞒什么,当年敬王平叛后,西北突生地动,据卷轴所写,当时‘日月昏暗,山川变色,长江倒流’,敬王开三鼎祭天,此事才得以了解。刚才说到白家我才突然想起,敬王手中哪里来的三个鼎?”

“日月昏暗,山川变色?”风言滨有些怀疑:“这是何人所写,未免太过夸张,若当时果真如此,天下怎会无人提起?”

因为天道把所有人的记忆都封印了。殷绪在心里接道,却不能说出口,只道:“夸张与否暂且不提,但三鼎之事,应当为真。”

风言滨眼中闪过一抹探究:“若无证据,你不会如此笃定。”

殷绪轻声道:“或许是因为我刚刚才发觉,那三鼎之一就在我手里。”

风言滨差点站不住,几乎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

正因渭水风氏手中就有一鼎,风言滨才更明白九鼎的重要性,也对殷绪所言更为震惊,商子密向他介绍鼎昇门时曾说,商初鼎昇门作为王室直属,位同一方诸侯,伊尹死后,鼎昇门迁至蜀地,商子密认为失踪已久的梁州鼎就在他们手中,难道……

“不是梁州鼎,”殷绪知道他想问什么:“我并不知晓梁州鼎是否在鼎昇门里,也从未见过,就算有,应当也只有历代门主知道,我为亲传弟子不假,于门主之位却是无缘的,所以就算有梁州鼎,也决计落不到我手上。”

风言滨明白了什么:“所以那鼎不属于鼎昇门二少爷,而是……商宫圣子的东西!”

殷绪点头以示肯定。

风言滨渐渐从震惊中走出:“此事……聂清林知道吗?”

殷绪突然有些莫明的尴尬:“知道。”

风言滨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看来,本侯该为你的信任感到高兴。”

殷绪上前一步:“侯爷——”

“不必,”风言滨避开他的手,向后退了半步,殷绪的手慢慢垂下来,是了,有些承诺他给不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多做言语惹人心烦。

“本侯不屑做挑拨之人,今日的话你听也好不听也罢,权当提个醒,”风言滨道:“那日你蛊毒发作,足以证明伤你之人对你十分熟悉,若那人真的一直在你身边,那么以你和你师兄的关系,他不会不知情。”

那日风言滨在殷绪手心写下的正是他对于敬王遗孤的猜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有殷绪在前吸引住所有心怀叵测的人的目光,真正的先王遗孤就可以安心成长,暗中壮大自身势力,以获得足以夺回王位的力量,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先王遗孤一直就在殷绪身边,并且……相交不浅。

那么师兄他……究竟知不知道呢?

这个问题,殷绪本能的不愿去想。

风言滨终是不忍看殷绪纠结,他沉默半晌,接回了跑的十万八千里的话题:“你手中的是哪个州的鼎?”

殷绪轻轻吐出一口气,当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道:“雍州。”

“三鼎……”风言滨道:“除了你手中的雍州鼎,和立在王宫大殿上的兖州鼎,还有一个,且不会是梁州鼎。”

殷绪道:“如果梁州鼎真的由鼎昇门掌管,就不会是它。”

“好,不是梁州鼎,就说明商敬王手下还有另一股势力,”风言滨道:“你想知道,这股势力究竟属于哪家。”

风言滨唇边带了丝嘲讽:“其实你心中早有答案了,不是吗?”

“侯爷,”殷绪神色一片空白,却没有否定:“侯爷如何确定,我有答案了呢?”

“你身边那个叫戊子的侍卫,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了吧。”风言滨深深看了殷绪一眼,不再多说:“那天晚上,你是有意识的。”

“你自己不愿相信,要再多的证据又有何用呢?”风言滨唇角的笑越发讽刺,笑到最后,连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讽刺谁。

“是啊……”殷绪轻轻抚上腰侧那本应别着什么的地方,因为受伤不能系腰带,他不得已把那东西取了下来,算下来,已经有几天了。

“我已经……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