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玉峥嵘花上下(一)(1 / 1)

八月十九,白三将军入畿。

他的到来,几乎令整个亳都都松了口气。

此时,无人在意白家和商子密一起篡夺王位的过去,心眼所见,都是白家的赫赫威名,是否曾经当过逆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期待着,凭借驻守边关多年使敌人闻风丧胆的白家军可以震慑住亳都城中一切混乱的势力,让这座才消停了不过十年的王畿重新恢复平静。

商子密的表现也可以说是不负众望,当天,他带着副后白杞澜一道去城门迎接,经历这许多事端,亳都城中没人再认为群芳宴上那一场刺杀是白家所为,本应是请罪的一趟旅程,却阴差阳错的成为了万众期待,反转不可谓不大。接风宴被安排在白三将军抵达的第二天晚上,商子密本来准许殷绪在家修养,但殷绪还是克制着一身懒肉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操办接风宴的事宜——原因太多,他非去不可,而且这一天的早朝也要上,因为他要顺道去一趟后宫见一见那位他闻名已久的副后娘娘,当然,为什么是顺道呢?因为最主要的,还是那个和他闹了小半个月脾气的师妹。

早朝倒是很平静,白三将军没有来,很可以理解,毕竟对于一个把三个月行程缩到一个半月的人来说,不狠狠睡上一天简直不正常,白三将军是个正常人,所以他从昨天到了亳都就一直在睡,商子密也很贴心的免了他的早朝……殷绪砸了咂嘴,商子密对自己人确实是好,不说好到什么程度,反正比商子高要好得多,或许跟他干也不错,可惜了,立场不同,天生敌对。

“殷绪!”晏秀从后面赶上来:“伤好的怎么样了?”

殷绪重新调整了一下腰带,道:“如你所见,还不错,就是……”许是扯到了神经,有些刺痛,他轻轻“嘶”了一下:“早知我今日就不系腰带了。”

“早知你今日就不该来。”晏秀顺嘴接了一句,他端详了殷绪一阵,道:“你是不是胖了?”

殷绪脸一下子就黑了,废话,每天吃完就睡睡完就吃,不胖才怪。

晏秀哈哈大笑:“看来风言……侯爷把你喂得不错啊!我收回以前的看法,要不你直接跟了他得了!嗷——”他差点摔到地上:“你打我干什么!”

“我看王上也把你喂得不错,你要不要进宫当个妃子啊?”殷绪吹了吹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我伤是没好,但打你还绰绰有余。”

晏秀被这比喻恶心了一下:“不要,太老了,我可不要和林沛澄以姐妹相称。”

殷绪:“……”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

他又想了想,觉得信息量虽然大,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重点是……

“你还真想了啊!”他以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晏秀。

晏秀自觉失言,一脸尴尬地闭上了嘴,走着走着,才突然发现这不是出宫的路,他左看右看,才意识到这是通往哪里的路,惊悚道:“你还真要给商子密当嫔妃?!”

殷绪:…………

“嘭——”

□□砸到石板的声音。

过路的宫人:………

晏大夫真的是自己滑倒的对不对!真的不是温文尔雅可爱帅气的宗伯卿干的对不对!他们绝对没有看到宗伯卿狠狠一拳干翻了晏大夫!绝对没有!

顶着一众宫人的目光,殷绪十分自然的向大家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以一个不会扯到伤口的姿势蹲下来,拍了拍晏秀的狗头。

“告诉你走路要小心,你不听,看,滑倒了吧?”殷绪笑的愈发温柔,毫无愧疚感的直视晏秀愤慨的眼神,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擦一擦,鼻血流出来了。”

晏秀:…………

宫人渐渐散开,晏秀堵着鼻子,道:“你要去看繁玳昭?”

“嗯,”殷绪道:“带点东西哄哄她。”

林府那事发生后,不仅晏秀被“请”进了宫中,繁玳昭也被迫和殷绪分开,殷绪只好拜托白羽瑛代为照顾,白羽瑛答应的十分爽快,当天就把繁玳昭要到自己身边,带着她住进后宫陪伴副后,虽然也是时时看管,却不至于受苦。

“那我就不去了。”晏秀悻悻道:“她对你是冷战,对我直接就拿鞭子抽了,我那天下手那么重,她非抽死我不可。”

“不至于,”殷绪道:“最多抽残,昭昭没有那么恶毒。”

晏秀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你在宫里,要多注意。”殷绪突然压低了声音:“我会把那个往咱们身上泼脏水的人抓住的,等我。”

晏秀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到这件事,点了点头:“好。”

殷绪不再多言,快步离去。

“殷绪!”晏秀从后面赶上来。

殷绪回头:“怎么?”

“我不知道男人之间的……那个,怎么评判,但我看得出,风言滨对你是真心的,”晏秀苦恼的斟酌着用词:“等到时机成熟,你就和他走吧,或许……会比在鼎昇门快乐的多。”

殷绪一怔,他没有想到晏秀会突然说出这番话,这时他才想起,他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的看过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好友了,紧张的生活、复杂多变的局势,使每个人的脸上都罩上了一层迷雾,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他人。他习惯于观察他人的神情、微小的动作来判断语言的真假,却忘了如何描绘一个人的轮廓;他将每个人身上的细节一一割离出来,在脑海中一帧帧播放,却渐渐模糊了身边人的面容,而此时此刻,他突然想抛开所有细节,重新看一看那些被他有意无意忽视的东西。

晏秀好像仍然是那个晏秀,可就这短短几个月,他身上的气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个会因为一只鸡腿和他打一架的邻家少年好像突然背负了极多的东西,他们仍在嬉笑打闹,却更像是双方都不宣之于口的约定,抗拒改变,却无法不改变,他和他,都是如此。

“我会好好考虑的。”殷绪露齿一笑,脸颊上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其实他们都没有变,不过是......长大了。

“臣宗伯卿殷绪,拜见副后。”

殷绪在屏风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外臣觐见后妃,先要得到商王许可,且必须在中间隔一道屏风,只有后妃自己同意,屏风才可以撤下。

“本宫听闻宗伯卿重伤初愈,便为家兄接风之事奔波,很是感动。”屏风后的人顿了一下,道:“大人请起,赐座。”

屏风缓缓拉开,一个侍女在地上放了一个软垫,殷绪打眼一瞧,便知是新供的素锦缎子做的,这样的一块垫子,抵得上不下五十个白贝。

“谢副后恩典,那些都是臣分内之事。”殷绪跪坐在垫子上,没有屏风的遮挡,他微一抬眼,呼吸便滞了一瞬。

幼年时季夏口中的小王妃和眼前雍容华贵的副后合为一体,美人如霜,冷傲高洁,聂清林也是冷的,眼前的后妃却更多了几分女子的婉约,不像冰山,更似清冷月光、瑶池仙子,虽是冷的,却令人心向神往。

“飒雪霜澜,绿柳烟然”,是十几年前盛行的一句话,涵盖了当时中原闻名的四大美女,“霜澜”指的就是如今的副后——白杞澜,据传,在她还未出阁的时候受邀为王长女商子茜贺寿,是时几乎全国贵胄女眷都汇集一堂,百花盛放,争奇斗艳,待到白杞澜时,她当场卸了沉重珠钗,将乌发简单束起,提剑上台,一支剑舞,仿佛天降白霜。剑意峥嵘,与美人傲骨,完美融合在一起,霜雪美人,莫过于此。

殷绪默默将惊艳收回眼底,简单道明来意,其实也不用多说,双方心知肚明,白杞澜关心了一下殷绪的伤势,便放殷绪去了繁玳昭的住处,虽然知道白羽瑛定然不会亏待师妹,但进了院子,殷绪心中更是泛起了些暖意。

他看到,两个女孩子正一起低着头编花绳。

殷绪轻轻叹了口气,他一直都知道,繁玳昭对小女生的东西的喜爱更甚于她从小就练的鞭子,可是鼎昇门的女孩实在很少,就算有,也早就为了生存放弃了很多女孩子的权利,她们不会陪她玩,即便是殷绪自己,也很难腾出空来陪她,久而久之,她就不再捯饬那些女孩子家的小玩意儿,一心一意地习武,时间再长一点,大家都忘了,或许连她自己都忘了曾经喜欢过什么,但是在这短短几天里,她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倒弄一些奇奇怪怪的又香喷喷的小东西,和另一个女孩子一起,玩的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