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曾是两乡(十二)(1 / 1)

翌日清晨,林府。

大门推开,采买物资的婆子管事打着哈欠走出来,婆子一眼扫到倚在门前石雕上打瞌睡的侍卫,眉毛一横,蹑着脚步走过去,狠狠地在侍卫胳膊上掐了一把:“醒醒!干吃不干活,像什么样子!”

然而这次,侍卫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惊得跳起来连连告饶,精壮的胳膊有些僵硬,没什么温度。

婆子已经明白了什么,她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了正面,青白硬冷,毫无生机。

“啊——”凄厉的尖叫响彻亳都城。

“所以,林沛澄就派你来看我了?”殷绪斜倚在靠垫上,风言滨坐在他身边一汤羹一汤羹地喂他喝药,殷绪好不容易腾出空来说了句话,风言滨的汤匙便迫不及待地补上了空缺。殷绪眉头还没皱起来,风言滨凌厉的眼神就扫了过来,殷绪无奈,眼睛一闭,直接就着风言滨的手咕咚咕咚地把整碗都灌了进去,才道:“这回侯爷可以放过我了?”

风言滨昨夜见多了殷绪半死不活的样子,现在看到他虽然脸色仍然苍白,精神倒还好,眼中终于透了些笑意,他把药碗搁在案上,点点头算是同意。

不知怎么,梁兆新突然有一种想捂眼睛的冲动,然而他到底还是忍住了,继续道:“是,林沛澄一是想知道您的伤情到底如何,是否如府中探子所言那样严重,二是叫我来试探您与侯爷对此是否知情。”

“那你就放心去回好了,”殷绪懒洋洋地往被窝里缩了缩,道:“那些医者还没走呢,你随便捡些话说,别太夸张,我歇一个月再去宗伯府。至于第二个……我和侯爷确实毫不知情,眼下我这副样子,他们信与不信,我都管不着了。”

“你要多不夸张的?”风言滨挑眉:“昨日他们说的所有话都是‘活不过今晚’、‘无能为力’,这样的伤势,你想一个月就下床?当本侯死的吗?”

殷绪动了动嘴,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侯爷言重,其实我这病虽发作起来吓人了点,但平时都是没什么大碍的,”隔着包扎的布条,他轻轻按了按丹田:“这只蛊虫聪明得很,知道容器太虚弱对它没什么好处,甚至还会自动帮我调养,是以它平日不抽风的时候,我的身体还会比常人好上一些。”

他不提还好,一提风言滨就浑身发冷,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杀到商子密面前,寻来方法将那恶心的虫子弄出来烧成灰烬。

“侯爷?”风言滨身上骤然迸发的杀气让殷绪想忽视都难。

“商子密那里可有方法拔除蛊虫?”风言滨回过神来。

“大抵是没有的。”殷绪笑叹:“他们若是有办法,昨晚必会派人前来施恩,既然他们没过来,那便是没有方法,说不定,他们还不知道我体内有一只蛊虫。”

梁兆新不明内里,为了不让他们忘了这里还有一个自己,只好重复道:“蛊虫?”

“……”梁兆新的担心没有错,殷绪虽然没忘记他的存在,却忘了他还不知道自己曾是商宫圣子的事,殷绪歉意道:“忘了你还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怪我,年纪大了,脑子也开始不好使。”

这里年纪最大的梁兆新:“……”

殷绪:“……”

殷绪也发现自己这话好像不太妥当:“……此事说来话长,我日后再一一与你解释,眼下要紧的是先回了林沛澄,白三将军距亳都也不过几日的路程了,眼下暂停明面上的事务,对我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

梁兆新点头表示明白:“属下只会说大人受了严重的外伤,蛊虫之事不会提只字片语,请大人放心,不过那些医者……”

“他们治了外伤,只当是中了毒,无人想到此事与蛊术有关。”风言滨没有说完,现在府里的这些是没诊出来,那位“醉先生”的动作却熟悉的好似知道内情,不,或许他的确知道内情,又或许更进一步,他本就认识殷绪,而且交情匪浅,是鼎昇门的人?不像,若是鼎昇门的人,那他为何不留下来,反而救了人就走,不愿多留一刻?又为何不愿透露真名,只留下一个似是而非的称谓?风言滨眼光一闪,他可以确定,那个所谓的“醉先生”在此时此地现身,必然有所图谋,且所谋不小。

梁兆新道:“属下明白,那么晏公子那里属下可还需去问?”

“不必。”殷绪神色有一瞬间的僵滞:“他昨夜一直在这儿。”

风言滨眉毛微微一动,没有说什么。

待梁兆新走后,风言滨才慢慢道:“为什么。”

昨夜他一直在这里,知道晏秀并非一直都在,他处理完加冠礼赶到这里时,晏秀正将情绪失控的繁玳昭打晕带走,毫不留情的干脆手刃让风言滨记忆犹新,之后“醉先生”到来稳定住殷绪的病情,此时晏秀又回来了一会儿,但据风泉所言,晏秀并没有进门,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又离开了,而后直到现在,再也没有出现。林府的侍卫在清晨被发现死亡,身体还未完全僵化,依时间间隔推测,晏秀有极大的嫌疑。殷绪才刚刚醒来,除了风言滨自己和梁兆新之外没有和任何人交谈过,不可能知道昨晚晏秀的去向,而他乍听到林府的消息后的反应也不像是提前知道,除非梁兆新不可信任,否则殷绪怎会毫不犹豫地为晏秀做担保呢?

殷绪看出他心中存疑,道:“侯爷不必多虑,兆新并无问题。”

“梁兆新没问题,那就是晏秀有问题了?”风言滨声音微扬,又骤地沉下来:“殷绪,你还记得本侯那日说过什么吧?”

那日殷绪向风言滨坦白商宫圣子的身份后,根据两人交换得到的信息,风言滨对他的提醒,那句话是风言滨在殷绪手心写下的,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明白。”殷绪听自己说道:“他会来找我的。”

“少爷,晏公子来了。”戊寅轻轻叩门。

殷绪手指微顿,将手中信件放到一边:“进来吧。”

晏秀站在门外,身后放置了三个蒙着白布的托盘,只是扫一眼,殷绪就猜到了那是什么。

晏秀本想将那三个托盘一起带进来,见殷绪这般裹着毯子面无血色的样子,脚下一顿,回头吩咐几句,那几个托盘立刻被人拿走了。

一进门,晏秀便单膝下跪道:“属下晏秀办事不利,未能排查典礼中的仪具,以致有心人得到可乘之机,加害二少爷。属下已将几名混入鼎昇门中的奸细找出并依门规处置,二少爷可抽空查验,属下视差之过,还请二少爷发落。”

殷绪静静看他半晌:“你昨夜,是去做这个了?”

晏秀道:“是,林府周围本应有人监视,但因此事耽搁了,亦是属下之过。”

“……”殷绪面色又白了几分:“晏秀。”

晏秀心中微微一颤,没有出声。

“你知道我从未那你当过下属,”殷绪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都带着血意:“你现在做这副样子,又是做给谁看!”

药碗砸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殷绪手指缩紧,腰腹处的伤口因起身幅度过大又裂了开来,他却浑然不在意,赤足踩过一地碎陶,他双手紧紧扯住晏秀的前襟,逼他与自己直视。

“当初最喜欢开玩笑的是你,知道是真的就恶心了?”殷绪狠道:“我喜欢谁是我的自由,是男人又怎样!要你管!”

晏秀终于也被点着了:“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管我什么事!就算一直不喜欢繁玳昭,你可看我说过她一句不好?”

“说你恶心是我不对,我当时只是气昏了头才口不择言,可你看看,自从你见了风言滨,你自己说,你还是原来的殷绪吗!”晏秀一脚踢开周围的陶片:“你以前就算再怎么宠着繁玳昭,也从没为了她改变自己,可现在呢!”

“雪山时你没下手,我当你是起了恻隐之心;聂将军已经救出,你却迟迟不肯回来,还卷进渭水风氏的内乱里去,我也当你是愧疚,可你数没数过你自己的计划因为他打乱了多少!如果不是他,你现在早就不知在哪儿逍遥,而不是在这亳都当什么狗屁宗伯卿!谁知道你有一日会不会直接因为他归附商子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