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中山迷望眼(十一)(1 / 1)

“侯爷,聂楚双……醒了,他在外面候着,您要不要……”风泉小心翼翼地看着正伏案赶制这几个月耽搁的事务的风言滨,迟疑着,还是没有把话都说出来。

老侯爷仅有一口气吊着命,不知何时便会悄无声息的去了,在孟氏等锦都、渭水的大户帮助下,风言滨压下了一切残留的反对声音,正式继承了风氏的爵位。他新上任时期本就事务繁杂,之前与林紫荆一战又积压了不少事情,还要忙着与孟氏等大户重新划分渭水的势力,一天恨不得掰成十天来用,稍微普通一点的事情根本就无法把他从席子上挪下来,可风泉知道,对于风言滨,只要关于聂楚双的事情,哪怕再小也不普通——尽管他身上疑点重重。实际上,到现在风泉都没有对他的隐瞒完全释怀。

风言滨的手指微不可察的蜷缩了一下,眼睛没有离开面前的卷轴:“他……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时辰前。”风泉的头又低了点:“申时就在了,他不让我们禀告侯爷,叫他到荫凉地方坐着也不去,说是……”

“说是什么?”

“找个人陪他吃午饭。”风泉复述完眼皮有点抽搐,就算知道殷绪的用意,他还是……就不能找个靠谱一点的理由?

“……”风言滨失笑:“叫他进来吧。”

“多谢侯爷。”他话音刚落,门就被殷绪一把推开,知道自己的修为暴露后,他便不再隐藏实力,虽然聂清林强令他三年内不许动内力,但习武之人耳力还是有的,方才屋里所有的声音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包括风言滨话中的迟疑和骤然加快的心跳,他在屋外站了一个时辰,就听了一个时辰的卷轴挪移声,不是不想打破沉寂,而是不知如何开口。说到底,他欠风言滨良多,就算先前信誓旦旦的谎言和欺骗都作罢,一旦他今日开口,就必定要谎上加谎,而真到了谎言拆穿那天,便是伤上加伤,他不希望这样。如果可以,他更想让聂楚双这个人、这个身份,永远消失在风家的叛乱中,至少这样,留下的回忆还能有一些美好,不只是无止境的欺瞒和伤害。

风言滨轻飘飘地问出一句:“谢什么?”

殷绪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侯爷还愿意见我。”

“理由都编好了?要不要本侯再给你一个时辰?”

“侯爷好意楚双心领了,其实不必这么麻烦,楚双卧床这些天,日思夜想,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简单些为好。”

“哦?”

殷绪摸了摸鼻子:“那时楚双初到世子府,内心惶惶而不知如何自处,唯恐得不到您的信任,只好处处遮掩,我……”

“我信你。”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殷绪将后面所有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殷绪瞳孔微微睁大,来之前他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推演了无数遍,有风言滨暴怒不可自抑的场景,有他们两人重新回到彼此试探怀疑的可能……唯独没有这种,一句“我信你”就将一切轻而易举地带了过去,就好像所有值得怀疑的行为都未曾被发现,好像他仍是那个要风氏荫庇才能保全性命的废柴……好像,他真的就是那个聂家叛徒聂楚双。

风言滨满意的看着殷绪眸中难以掩饰的惊讶,打趣道:“是本侯理解错了你的意思?不是来找本侯陪你用膳的么?本侯在这里,膳呢?”

殷绪这才想起刚才随口编的理由,脸上红了红,道:“等侯爷来传。”

风言滨欣赏着殷绪面上难得一见的晕红,眼眸暗了暗:“你改口倒快。”

殷绪脱口而出:“您自称‘本侯’时也很自然。”

风言滨勾起唇角,招了个人进屋:“再搬个案几过来,本侯就在这里用膳。”末了,他还特地添上一句:“捡两个人的碗筷。”

来人下意识地看了眼殷绪,忙不迭地点头出去了,再回来时,身后几个侍女端着早已备好的各色菜肴按着吩咐摆到了新添置的案几上,一时香气四溢,令人垂涎三尺。

殷绪心中一动,昏迷这半个月每日以流食支撑倒也罢了,醒来以后又被勒令着各种忌口,聂清林更是三顿不落地看着他喝药,嘴里又苦又涩又反抗不得,实在难以忍受。今日看到这些时珍佳肴,不由食指大动。殷绪舔了舔嘴唇,迫不及待地坐了下来,刚想动筷,又悻悻收回,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风言滨:“侯爷先请。”

风言滨睨他一眼,夹了一筷子鱼放到殷绪碗中:“吃吧。”

“……谢侯爷。”殷绪纠结地盯着碗里的鱼肉,最终还是没把他自己能够到这句话说出来。

待殷绪吃的差不多了,风言滨才问道:“你今日来,只是想陪本侯吃一顿饭么?”

殷绪起身离开案几,后退几步,恭恭敬敬地向上首的风言滨行了个大礼:“楚双自投入侯爷门下,依赖仰仗侯爷颇多,侯爷之大恩,楚双铭记于心,然却隐瞒颇多,着实惭愧不已。侯爷宽宏大量,仍愿信任于我,此等大恩大德,楚双必肝脑涂地以报。”

风言滨沉默许久,幽幽一叹:“何必?”

他起身,缓步走到殷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殷绪:“本侯的恩情,不需要你肝脑涂地,聂楚双,你可知本侯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此刻将风言滨的视角与地面互换,他一定会发现殷绪面上一刹那的紧张与空白,可是没人这样做,所以他只能看见少年将头抬起,淡然地平视前方,面上似古井无波,毫无起伏。

“侯爷是一方诸侯,自然希望风调雨顺,所统封地长治久安,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

风言滨直接打断他的话:“在你眼中,我只是一方诸侯?”

“于楚双来说,侯爷无异于再生父母。”殷绪硬着头皮装傻,绕来绕去,就是不肯让风言滨把那句话说出来。

风言滨显然也已察觉到这点,他眼神一黯,俯身将殷绪扶起:“罢了,你起来吧。”

“……侯爷?”

“我曾经是世子,现在是侯爷,称呼什么的都没什么要紧。”风言滨将殷绪领回席上坐好:“在你面前的人,只是风言滨。”

步步紧逼。

殷绪几乎是狼狈地避开了风言滨的目光,先是聂清林,再是风言滨,他要如何背负这样沉重的情意?他设置了一场骗局,卑劣地算计人心,却将自己也一并扯了进去,他的赤诚,他的真挚,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勉力维持的防线尽数击溃,他一直站在局里,作茧自缚。

“可会管账?”

不知过了多久,殷绪才醒过神,闻言却又是一愣。“管账?”

“嗯,会么?”

当然会,他在接天峰时就接触过不少这类事务,无论是操作还是细节都要以烂熟于心。可是……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不会。”

风言滨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欣然道:“过来,我教你。”

此时用膳的案几早已被抬走,殷绪蹭到风言滨身边看他手里的东西,心头一凛——那分明是侯府内部的安排和分管,分家的暗线,输送的官道一目了然,风言滨的信任毫无保留,有了这些,他完全可以在两个月内将驻守渭水的风氏连根拔起。

“侯爷,楚双一个外人,这等机要之事,实在难以胜任。”

“本侯说你能,你就可以。”风言滨在殷绪身后落座,一手执刻刀,将殷绪半揽入怀:“有本侯在,怕什么?”

怕的就是你!殷绪在心中默默抗议,心中一片悲凉——他刚才为什么要说自己不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