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不为少年留(五)修(1 / 1)

“师妹,香粉抹太多了。”殷绪轻轻松开鞭梢,鞭子火红,来人衣衫也火红。

繁玳昭继承了父亲繁迢的一对桃花眼,轮廓又随了母亲的柔和,皮肤白皙有珠玉之泽,明艳动人娇俏可爱,少女五官虽未长开,可已能从中窥见日后的倾城之色,一身火红的裙装勾勒出玲珑身段的同时,也将肤色衬得越发润白。她此时抿嘴看着殷绪,又羞又急。

“我不要你走,你不许走!”繁玳昭猛地抽回鞭子往地下一摔,重重跺脚。

殷绪叹了口气:“晏秀告诉你的?”虽是问句,语气却十分肯定。

繁玳昭脸红了红:“是谁都不要紧,你不许去就是了!”

殷绪心中大骂晏秀,这个大嘴巴!面上还要细声安慰小师妹:“师妹,兹事体大,我不能不去。”

“聂师兄不是已经去了吗,为什么连绪哥哥也要走!”繁玳昭撇嘴。

“敌在暗处,师兄处境极为不利,我不能让他涉险。”

“他不能涉险,那你就可以了吗!”繁玳昭急道:“爹瞒不过我,聂师兄家中突遭异变,一夜之间血洗整个聂府。这么大的阵仗,对聂师兄不利,难道对你就有利了吗!”

“师妹,”殷绪耐着性子和她解释:“一来我不是聂家嫡系,若遭不测总要比师兄好脱身。二来此事并非聂师兄一人的事情,事关门内利益,我作为门主唯二的亲传弟子责无旁贷,关于此事,师妹就不要多管了。”

繁玳昭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与殷绪有青梅竹马之谊,他对自己的态度可以用“宠溺”二字尽数概括,几乎有求必应,是以像今天这么明确的拒绝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眼睛一热:“我不——”

“昭儿,”一声低喝止住了繁玳昭下面的话,藏蓝的长袍从树后现出,男子快步上前沉声道:“快随我回去。”

繁玳昭不禁后退两步:“爹”

殷绪行礼:“繁长老。”

繁迢冲殷绪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又严厉地对繁玳昭道:“昭儿,莫要胡闹。”

繁玳昭委屈道:“爹——”

“嗯?”繁迢微微抬高声音,繁玳昭不敢再说什么,水汪汪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瞅着殷绪,希望他能说几句话。

“还不走?”繁迢微愠。

繁玳昭最后看了眼殷绪,见他仍没什么说话的意思,恨恨一跺脚,话里已带了哭腔:“女儿这就走!”

大滴大滴的泪珠子从眼眶中掉落,打在胸前衣襟上,火红的颜色被晕染得更深,她低头飞快地跑回去,连平日里爱不释手的鞭子都顾不得捡。

殷绪看着她愤然离去的身影终是不忍,张了张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捡起地上的鞭子,拂去上面的泥土交给繁迢:“还请繁长老代为送还。”

繁迢扫了一眼,接过鞭子,开口道:“明日就走?”

“明日丑时。”

“今晚峰下一叙?”

殷绪好像吃惊又好像早有预料,他躬身一揖:“自当从命。”

繁迢不再说什么,转身快步追赶繁玳昭。

殷绪的脚好像粘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云麓宫的管事找到他时,就看见少年独自一人立在竹林里,好像与竹子融为一体。

“殷少爷?”他小声招呼。

殷绪终于回过神来,应道:“王管事。”

王管事见少年神情不大对劲,细看又好像没什么,他压下心底的疑惑,说道:“少爷,人都已经来齐了,您……现在就去?”

“王管事费心了,我这就去,请。”殷绪习惯性的挂起一个微笑。

云麓宫内已聚集了所有外来弟子,他们都是各地分坛、分舵门众的子孙亲属,不同于内门弟子拜入长老门下,而是寻自己想法,分科后统一学艺,学成后重回本家为鼎昇门效力,当然,若有本事机遇也可变为内门弟子留在总部。这些孩子大的有十一二岁,小的就同殷绪入门时一样大,也就五六岁的年龄,远离父母怀抱,却都无哭闹之意,实在难得。殷绪回想起自己当初上幼儿园时嚎得天昏地暗的场景,不由汗颜。

说是主持弟子大典,其实是为锻炼门主候选人办事能力,提前熟悉门内事务章程,真正难做的是打点外门弟子背后错综的势力而非对几个孩子训话,是以殷绪并未多做准备,不过他素来不惧场,思虑片刻心中便有一份底稿。

“尔等今日拜入鼎昇门,便都属同宗。”少年端坐于上首,朗声道:“既为同宗,便应齐心协力,将鼎昇门发扬光大。”

“我今日之言,懂或不懂,都请诸位记在心中”

“各行各业,不分贵贱。现今世道,皆重武学,然鼎昇门从商朝开国至今,兴盛不衰,却并不止依赖于武学造诣。庖厨之艺、珠算之术、青铜冶炼等皆有涉猎。鼎昇门首任门主伊挚先生就以‘治大国如烹小鲜’之言受国君器重官拜丞相之位,历三朝而不衰。”

“一个人就算武艺再超绝也不能不吃饭,无冶炼之术便只能赤手空拳,鼎昇门一砖一瓦、一土一木都非独武林人士创建,是众人心血之汇集。是以无论汝等将来所选何业,都不可自矜贵重,亦不可妄自菲薄。若有人以自身之武艺轻视欺凌他行别业,我绝不轻饶。你们可记住了?”

“我等铭记于心。”六十四的孩子齐齐下拜,最小的孩子笨手笨脚地也学着旁人的样子俯首,殷绪心中好笑,面上却不显,他施然起身,走到弟子中间,扶起最近的一个孩子:

“所谓诚意、正心,心正则可修身,然后齐家、治国,平天下。愿诸位以正心,修身为本,为我门派添砖加瓦,在下谨以此礼,略表谢意。”

说罢,他躬身行礼,少年清朗的嗓音在云麓宫内回响,像涓涓细流,钻进每个孩童的心房,不仅六十四个孩子惊讶,连久通人情世故的管事仆从都十分震惊。不止为这些从未听过的言论,更为少年毫无身段的恭谨态度。

原先只闻门主二徒弟温和稳重,如今听这一席话方知此人卓然风骨非独一个“稳重”可以概括,聂少爷出外处理家务,殷少爷代为主掌大典事务不到一月。而就在这不到一月的时间里,王管事从开始的怀疑到现在全心钦佩,点滴转变都是在相处中油然而生。卷轴堆里一坐就是三天,五更天里清绪阁的灯依然明亮,此等毅力更非常人能比,这些且都抛开不提,今日于外门弟子一揖,彻底使王管事心悦诚服。并非收买人心,而是真的将态度放到极低。王管事久经人情世故,时至今日才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甘愿将自己放到最低处,却反而像天之至高处令人从心底敬服。不是贵族的高高在上,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格魅力,让人愿意把心交托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