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欲起(下)(1 / 1)

殷绪正在泡药浴。

他静静的嗅着早就不陌生的药香随着蒸汽浸没全身,思绪飘到老道士昨天说的话上。

“商王子高五日后将率亳都重臣前往凤台祭祖”殷绪在心中默念。刚来这里时还不明白状况,后来才从老道士口中得知,自己是现任商王的竹马竹马——殷凌上大夫的次子,单名一个“绪”字。至于他明明父母健在,长兄殷复也活的好好的,他却从小被关在商宫里不见生人,五年里只和老道士说过话的悲惨生活原因,老道士从来含糊而过。

“请圣子更衣”简短利落的女声打断了殷绪的回想,他这才发觉药上蒸汽已停。殷绪装成话说的很生硬的样子:“你。抱我。出去。”老道士教他说话写字是秘密,不可以被任何人知道。

“是。”侍女低眉敛目,声音清冷,动作却很温柔。她轻轻地抱起殷绪,不嫌褐色的药汤脏了自己的衣服。她将殷绪放进另一个装清水的盆里,又拧了布条为殷绪擦拭汗珠。这个面目清秀的侍女是殷绪熟悉的另一个人。五年来她从未对自己说过除吃饭药浴以外的一句话,只在动作上表现出母性的温柔。殷绪永远不会忘记,他第一次泡药浴疼的死去活来的时候不停为他拭汗的手;他被单调的羊乳酥恶心的摔盘子时,她默默收拾残骸,再一次端上来,盘里放着几颗清甜的小枣。他算是她养大的,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这个其貌不惊的侍女陪他度过穿越最初的暴躁,难捱的苦痛和不得已的蛰伏。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这句话几次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在心里一遍遍重复:“五天后的亳都祭祖,是逃出去的唯一时机,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可殷绪不能这么说,撇去种种客观考虑,就算她愿意和自己走,殷绪也不敢肯定一定能带她出去。

据老道士所言,这次商王祭祖会是一场血腥的政变,在这样一个王权,神权和巫权并立的时代,老道士和殷绪自己所代表的神权与王权处于一种微妙又危险的关系。而对殷绪而言,在这场王权争夺战中,无论是商子敬保住了王位,还是元王商子密赢得了胜利,等待殷绪的只有漫长的囚禁和死亡两个选项。殷绪要趁那天的动乱逃出这里,投奔老道士的“故人”。两死一生的境地,生路难寻,他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再带一个身上有王族印记的女奴,想要逃出生天绝对痴心妄想。

不待殷绪再细想,侍女已经手脚麻利地帮他换上一件白色里衣,正细细的梳理他的湿发,轻柔的力度让殷绪发痒,又有一种舒适的酥麻感,让他想起了妈妈的爱抚,懒洋洋的半阖着眼睛,不愿再多想其他。“让我再懦弱一会儿吧。”他想,在他准备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独自面对一切之前,至少给他一些让他足以支撑下去的温暖。

时间,不多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蜀地小竹山深处,孔少慕打开信鸽送来的纸条,浑身微微一震,然后随手召来一人:“你去告诉穆长老,再赶制一套五岁孩童的礼服。”

“是,门主。”那人转身要走。

“等等,”孔少慕又叫住了那人,“他若问起,就说是商宫的故人所托,叫他另遣几个亳都分坛的人手前往祭坛,听候那位故人差遣。”

孔少慕故作镇定地挥退了那人,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手,谁也不知道,他的心此刻万鼓齐鸣,兴奋,失落,无奈…..复杂情感糅杂在一起,他恨不得立刻飞到商宫里,狠狠揪住那个躲到商王身边的大祭司的衣领,问他一句:“孔少卿,十年不见,你想和我说的,不止这一件事吧!”

“不,不可以。”孔少慕努力使自己躁动的心平静下来,十年等待使自己耐力增长不少,但与之而来的,是越来越炽热的情感,在他竭力维持的平静外表下,烧的越来越旺盛。虽然种种缘由拖住了他立刻去找孔少卿的脚步,但……孔少慕微微一笑。看中的猎物已经自投罗网,自己要做的,就是——静待时机,伺机而动。

孔少慕回到书房,轻轻打了个手势,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房中,半跪在他脚下。

“属下见过门主。”黑影缓缓抬头,他相貌平平无奇,一身俊秀的轻功却让人望尘莫及。

孔少慕点头算作回应:“嗯。今天叫你来,是想让你帮我查一个人。”

“门主尽管吩咐。”

“商宫大祭司。”孔少慕一字一顿,多年压抑在心底的疯狂绽放于舌尖,跪在他脚下的人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查的越多越好,我要知道所有,明白么?”孔少慕吩咐完,跪坐在书桌后的垫子上。

“属下明白”黑衣人复又抱拳。

“此地距亳都甚远,我给你一个月时间。去吧。”说完,孔少慕不再看那人一眼,而是专心把玩桌上一个玉石。再抬眼,那人已经消失。孔少慕细细摩挲着玉石上的纹理,突然笑了。

“孔少卿。”他轻轻念出这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名字:“你逃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