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勿惊。”谢岑确定了顾云图的状况,倒还算镇定,只解释道,“佑慜侯体质特殊,对于常人而言寻常的东西,佑慜侯却吃不得。比如鸡蛋一物,佑慜侯向来是一丝一毫都碰不得的,否则浑身发热气喘起疹子倒算是轻的,严重了昏厥窒息也是极有可能的。这青茶虾仁的虾仁是裹了鸡蛋烹制,只是看不出来,不仔细尝也尝不出,大约是佑慜侯一时不查略吃了两口,这才发作起来。不过好在所食不多,情况不算严重,只需大夫配些对症的药,吃下去便能缓解了。”
谢岑此话一说,陈帝又责问礼部与尚膳监,“长楚贵使,在入陈之后,一应食宿皆当由我陈国备办安排,怎的?这么多时日,你们竟然连贵使忌口事宜都未曾留意一二么?”
“先前贵国礼部也曾代尚膳监来相询过忌口事宜,甚是仔细妥善体贴周到,但大约是经手人员众多,鸡蛋又是寻常之物一时不查也是有的。还请陛下勿要过分苛责否则倒是让我等不安了。”谢岑语气和缓,言辞周全,甚是大国风范。
听他这几句话,陈帝倒是面色和缓了许多。亲自等了御医过来诊治确认无碍后又让人安排长楚使团今夜暂留宿宫中事宜。
一应妥善后陈帝交代了六子沈芝今夜照看长楚使团一行,又命长子平王沈节处理宫中善后事宜这才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去休息去了。
谢岑顾云图一行被安排在陈皇宫的西侧大安宫这大安宫虽说是外宫,与此处宫城隔了两重宫门和一道护城河但离此处蓬莱宫却不算远。
顾云图喝了药折腾了半晌渐渐才渐渐平缓了下去,谢岑打发了跟来的御医和侍从,直到屋内再无他人他才坐到床边,伸手戳了戳床上躺尸的顾云图。
“人都走了,你装死装的差不多了。”
顾云图并不想起来,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继续闭着眼,道“折腾这大半夜好容易快睡着,你还不去休息去?”
“休息什么?!咱们这折腾一通就是为了给你这会儿休息的?”谢岑一边怼他,一边还是担心他的身体,“你身子无碍?”
“我偷偷吃了药的。”顾云图睁开眼坐起来,“要不是我自己的药陈国这俩御医,开的那些乱七八糟玩意儿的药能有用么?”
“你也是大胆,明知道自己吃不了那些东西还敢冒险这是连命都不要了么?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知稳重。还是你以为除了你我便没旁的办法了?”谢岑是真的担心他,虽说今夜他原本便是有计划要留宿陈宫中但是他也是真的没想到顾云图这家伙也有这个打算,而且还先自己之前便动手了。
“我这不是无碍么。”顾云图起身去穿外袍衣裳一边道“我是有分寸的,能吃下去多少,我心里清楚的,自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谢岑哼一声,倒是没再说他。
顾云图长他十来岁,但性子却跳脱,看起来完全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稳重但其实内心通透目光明净向来也是嬉笑怒骂间手段不乏。
“走吧。”顾云图唤他,“你路线什么的该是摸清楚了的吧?别回头找不见路撞得人家网里去,虽说咱们身份他们也不敢拿咱们怎样,但也是尴尬不是?”
“你当真无碍?”谢岑忽视了他的啰啰嗦嗦还是有些担忧他的身体。
“啰嗦!”顾云图这啰嗦的家伙,倒是嫌弃起谢岑啰嗦了,他一拍谢岑肩膀,“走了。”
谢岑确实是将陈皇宫路线布局摸得一清二楚的,很凑巧的便是,他们要去的目的地,恰在此大安宫最西侧临近城西大桥亭的三宫。
大安宫往年里都只是伏暑天气陈帝偶尔会来此住上一两个月避暑,但其余时候都是向来闲置的,所以守卫并不多,饶是今日因长楚使团暂居此处临时调来了一波守卫,但相较于內宫而言,防卫也确实还是疏漏。
所以谢岑与顾云图二人倒也没怎么费个力气便避开巡守的侍卫摸到了西三宫去了,西三宫略偏僻,另有一片湖面与别的地方隔开,宗正司便设置在此处。
“虽说一路走来守卫不多,但是宗正司何等重要的地方守卫自然不可能仍与旁处一样的。”顾云图道,“你有没有什么不费力的手段最好也别惊动了人……”
谢岑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顾云图觉得他是在看傻子。
“原本我打算来探宗正司也只是我自己的私事,并不与咱们的计划有关,你自去做你的事情便是,又为何要跟我过来?”谢岑道。
“这不是怕你把自己作死么……”顾云图道,“你今日的计划我替你做去,你自己去探宗正司小心些。”
话毕便往谢岑袖子里捏了捏,掏出个火石出来,放在手里颠了颠,又朝谢岑道,“快去快回。”
谢岑道了声谢,“你也小心些。你做完之后,立刻便先回去,然后该怎么昏迷还怎么昏迷,不必等我。毕竟宗正司内如何,我也说不清什么时候能回去。若是我回去晚了,那边还需要你替我周旋。”
“我晓得的。”顾云图揣着火石,往北边长信宫去。
谢岑见顾云图离开,便也快速往宗正司去。
宗正司守卫果然比大安宫内旁处宫殿守卫森严了数倍不止,谢岑颇费了些力气略靠近了些,在宗正司所属的用于藏纳卷宗的水兴宫内暂避。
等了约莫半柱香时间,果见得东北方向有火光渐起,接着便是吵嚷喧闹的走水救火之声,间杂着杂沓的脚步声。
火光越来越大,隐有扩散之势,宗正司内守卫也去了大半。
谢岑暗中查探片刻,见外边守卫渐空,便悄悄离开水兴宫。
他于火光照射的阴影之处,抬头查看此处宫殿建筑的布局,又四顾逡巡一番,略作推测,最终往花园子旁边的那处柏凉台走去。
柏凉台门前并没有守卫,大约是方才外头的守卫都救火去了,只是不晓得里头有多少守卫了。
谢岑看了看北边长信宫的火势,推测那边火势烧到水兴宫的可能性,想了想觉得方才该让顾云图直接来烧了水兴宫或者柏凉台才好,果然当下还得劳动自己再折腾一番。
谢岑琢磨了一番,到底是用长信宫起火以明面的偶然来遮掩再给陈帝一个可调查的线索,从而先牵扯进去一个势力为好还是干脆让长信宫和水兴宫一起起火,直接明晃晃泼出去一盆脏水,拖下去一个势力更好?
西侧这三宫,作为官员值守办公之所的长信宫和收档卷宗籍册的水兴宫隔得其实算近,就在谢岑斟酌下一步动作时,渐起的北风吹得火势越大,慢慢地卷向水兴宫来。
果不其然,水兴宫籍册千万卷,遇火迅速便起,火势蔓延之快比之长信宫更甚。
水兴宫一起火,此处宗正司剩余的守卫们几乎全部出动救火了。
谢岑躲在暗处,瞧着柏凉台方向,看着那边大门也开了,迅速出来一队人,也都提着家伙什来救火。
一时间喧闹之声更甚,也没人注意谢岑躲藏的此处,他便从林木丛中避开众人,小心地靠向柏凉台方向。
自门口进去,谢岑很顺利地放倒了两个人,一路进去,果然便确定了此处是关押人犯之所。只是这一路走进去,除了门口放倒的两个人,基本没再看到守卫,直到到宫室最里头,才瞧见还守着十来人。
谢岑退到外边,从地上捡了把剑在手上,往旁边锁链上一敲。
发出的声响果然引了里边的人出来,那些人看到以布巾遮面的谢岑,先是怔了怔,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十来人持剑便向谢岑迎了上来。这群人的功夫哪里比得上谢岑,几下之间便被一一放倒。
水兴宫的火也烧的更大了些,谢岑干脆关了柏凉台主殿的大门,取了室内的灯烛,将柏凉台内室的幛幔窗牖也一一点燃,估摸着水兴宫烧得差不多的时候,这柏凉台也恰好火起。
做完这一切之后,谢岑负手往内间牢房里去了。
宗正司这偌大的牢房里,很神奇地只关了一个人。
谢岑走进去时候,只见得那人盘膝坐在地上,头发凌乱略遮住容貌,身上衣服破损沾了不少血迹,有些连伤口也裸露在外,一看便是颇受了些刑讯。
那人似乎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声音,抬起头来看了谢岑一眼,然后又垂首闭目养神去了,从头到尾见着这么个格格不入的人进来,竟然一丝诧异也没有。
“外边火势已起,咱们时间不多。”谢岑抱臂倚墙,缓缓开口,“我受人之托而来。”
那人听了这句话,这才又抬起头来看向谢岑。
“你们这是……又想出了什么新的花招手段了么?逼问不成便来骗问了?”那人嗤笑一声,“劝你们莫要再想着在我这边得到什么消息了,问再多,我还是那句,公子已死。”
“你不是祝词?”谢岑听他这两句话倒是明白了,问道。
那人听他这一问,倒是真的诧异了,他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过来,才挣扎着拖着长长的锁链往前走了几步,“阁下……?”
谢岑道,“我并不认识你家主子,但确实是受人之托而来。不过我也救不得你,即便救了也没法子带你离开,只要确认你不是祝词,我的目的便算达到了。”
“外面火势将起,但我看这里边牢房多为石墙,约莫也不会很快烧到这边,一时半会儿于你性命无碍。救火的大概很快便能过来,他们留着你想必有用处,自然是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的。”
谢岑道,“另外,你家主子若真是祝词,若你信我的话,若有需要传递出去的消息,我可帮你送出去。不过先告诉你,我不认识谢岑,消息自然是送不到谢岑手上的,但是可以给你送到他的挚友手中,那人想必是有办法帮你的。”
那人没有说话,似在判断斟酌。
谢岑见他久久未曾开口,只当他没什么要说的,便道,“若没有,我便走了。今日此处见到我之事,还请务必缄口不言,于你我皆好。”
“有一事。”那人见谢岑要走,开口叫住他,“胡炎纪勾结玄羌族似有谋反之意,布局渐成。”
“阁下若是方便,可否替我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若是可以,可否请我家主子的那位朋友,务必传达给我家主子?”
胡炎纪勾结玄羌族这事,谢岑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他关注的却更多是玄羌族。毕竟玄羌族算是归于长楚治下,又向来不安分,由不得他不多注意些。
“我知道了,定会尽力替你传达。”谢岑应了一声,头也不回便离开了。
等他从后头寻了个还没烧起来的窗户翻窗出去,瞧见那边长信宫火灭的差不多了,但水兴宫却依旧烈火灼灼,而此处柏凉台的火势也渐起,救火的人也半数转到这边来了。
谢岑回到长楚使团下榻的怡和宫时,顾云图已经很舒服地瘫在床上,只是还没睡,看样子似乎还在等他。
见他回来,枕着脑袋半起了身子看过来,“哟,这就回来了?动作倒也挺快……”
“你那边,处理得可妥当?”谢岑问他。
顾云图坐起来,瞅他,“我做事你还不放心?该留下的什么的都留下了,不该留下的什么都没留下,断不会有一丝差错的。”
“这场火几乎将西三宫都烧尽了,咱们虽然搞的这动作大了但好在目的是达到了,只坐等后续事态自己的发展了。不过,倒是抢在胡炎纪前头先出了这一手。”谢岑笑起来,“这是我送予沈芝的第一份礼物,希望他也莫要让我失望。”
“你这家伙,倒是处处算计得一丝不漏。”顾云图又仰躺了下去,打了个呵欠,“早些睡吧,我都累了,明天还得起来找陈帝吵架去,我得养养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