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心意(1 / 1)

公主为君 云间行一重 2301 字 2022-03-19

“不必了,我一个遁世二十余年的人,有什么值得他们利用的?”沈文菲道,“我在这里甚好,这处荆山佛道共处,是神佛庇护的清静之处,又有谁敢持刀戟而上呢?”

雍黎欲待再劝,谢岑却拉了拉她。

沈文菲仿若平静下来,又是方才刚见时的淡漠神色,她道,“阿蕴之生死,终究不是我能左右。若姑娘能力非凡,能护得他平安,那也是他的幸事。”

话毕,她瞧了瞧外边,又道“天色越发深了,你们若无其他欲问的,便早些下山吧。”

沈文菲态度,前后之变化,雍黎觉得有些奇怪,似有些摸不准她的真实性情了。

“尚有一问。”雍黎道,“沈芝今日来见您,除了我们所猜测的试探之外,可还有为着旁的什么事情?”

沈文菲看她一眼,“为何有这么一问?”

雍黎未答她却似反应过来“你们方才便是在外边的吧?听到了里面的争执?”

雍黎点头,她便也未曾隐瞒,“沈芝说欲迎我回京。”

“他自己的意思?”雍黎问。

“不知道。”沈文菲面带冷笑,语气讽刺“如今这个时候他不会有那个胆子自作主张反倒是被人抓住把柄。但若是皇帝的意思……,他哪里还记得起有我这么个妹妹的?”

雍黎站定也是一笑她朝沈文菲微微欠了欠身,“今日打扰了我们这便走了。”

沈文菲起身相送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她,“你略等等。”

雍黎奇怪,却见她转身去了里间厢房略等了会儿便见她出来将一个小荷包递了过来。

雍黎疑惑接过拿在手中微微一捏发现似乎是把钥匙。

“我有一处旧宅在大都府中地方很小但位置奇佳。因为官面上不在我名下所以没有旁人知道,但是阿蕴知道他若在大都府,也许会过去那边。”沈文菲指了指那锦囊“锦囊中是那处小宅的钥匙,地址我也写在里边了你留着,或许有用。”

雍黎想了想也未曾拒绝便先收下了。若是被抓的真是祝词,那把他救回来之后暂时有这么个秘密的藏身之所也是方便。

待得二人离开,沈文菲吹了灯烛,而此同时内室窗户吱呀一声,一开又关。

黑暗中有一人影于帘后隐藏沈文菲站定朝那人方向,“你来了?”

“嗯。”黑暗中那人应了一声,听声音约莫是个中年男子,他道,“沈芝那边,你不必在意,自有旁人处理。至于方才那两人……你也无需再多做什么。”

“那便好。”沈文菲道。

“我往后不得时时在你身边大都府之乱将起,你的身份特殊千万千万,注意安全。”那人言辞关切,语气却淡漠。

“我知道的。”沈文菲也是平淡语气“你下山小心。”

另一边已行至山路的雍黎祝词二人望着隐在山林间的那处道观站了站。

雍黎道,“方才外边有人,你也觉察到了?”

谢岑点头,“从我们进去便在了,也许沈文菲见沈芝之前那人便在,只是我们与沈芝一前一后进去,他只得在暗处躲藏。”

“这常山公主原来也是另有手段的人。”雍黎捏着那锦囊,笑起来,“只是不知道她背后又是哪方的势力了。”

“陈国之乱必然,各方的势力都渐冒出头角来,与其一家独大,倒不如多些盘根错杂的势力出来。”谢岑笑道。

“是呢。”雍黎扯了扯他的袖子,“走了走了太晚了快些回去好歹还能补一两个时辰的觉。”

次日车队辰时出发,至申时末大都府已在眼前。

陈国礼部安排还算周到也许是表尊重并没有安排寻常官驿,而是将皇城东一处精巧的皇家园林临时做了使团下榻之所。

待得沈芝一应安排妥善回宫复命之后,雍黎抱了坛子酒来找谢岑。

“得不得空?要不要来喝两杯?”雍黎朝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陈国有名的三花酒。”

“你不是一贯并不怎么爱喝酒的么?”谢岑自屋内走出来,笑道。

“我也曾来陈国几次,却没尝过这三花酒,方才恰见到,便让人去买了一坛子来尝尝。”雍黎往回廊里一坐,将酒坛子往小石桌上一搁,又觉得旁边来的风太冷,便又起身自己将回廊里东边北边挡风的帘幕拉下来。

“外头冷,要喝酒何不进屋子里喝?”谢岑走过去。

“屋子里多闷啊,外头景致不错。”雍黎笑嘻嘻道。

“陪你喝杯酒,我便要先离开这里了。”雍黎先给谢岑倒了酒,又给自己倒了杯,然后直接便抱着酒杯浅喝了一口。

大约是酒味浓烈,她喝得眉毛都蹙成了一团。

谢岑看着她模样笑了,“怎的?喝不习惯么?”

“果然,无论喝多少次,我还是更喜欢清甜的果酒。”雍黎说着,又抿了一口,笑道,“这些浓烈的酒,只适合浇愁。”

谢岑只笑了笑,也端起酒盏浅尝了一口,“这世间酒品千百,也自然是人人各有偏好。”

“确实。”雍黎笑着,又喝了一口,“不喜欢的少喝两口也就是了。”

二人一饮一谈间,已有一弯弦月渐上中天。

饶是觉得烈酒难以入口的雍黎,也喝了小半坛子去了,越喝也越觉得烈酒也尚有滋味。

她酒量不大,这小半坛子喝下去已经是半醉状态。

谢岑见她还欲伸手去倒酒,忙便拦住,“酒气伤身,小酌便好,不可贪杯。”

雍黎眯着眼睛,看着他笑,“阿岑,我可曾与你说过,你有时候像极了我兄长。”

阿岑……

谢岑突然觉得背脊一僵,连头皮都微微泛着麻,而内心里却涌出无尽的轻快欢喜。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阿岑,从前她唤他“谢兄”,唤他“时宁”,都算是亲近的称呼,却不及“阿岑”二字的亲昵。

不,也不是第一次,谢岑突然想起来,当初在淑仪公主府的暗道里,她也曾如此唤过自己的,只是那时危急,她唤得那般自然,自然到全身心在应对刺杀时竟完全没有注意到。

而方才,她如此平静地唤出那两个字,谢岑看着她,即便知道她此时已有些醉了,却还是觉得满心欢喜的。

“哪里像?”谢岑笑问。

“说不清楚,明明容貌气质并不相像的。”雍黎照旧是笑,“大约是你们都会让我觉得安心。”

“是么?”

“嗯。”雍黎似乎觉得石凳子坐得不舒服,便站起来,挪去旁边回廊的美人靠上倚着了。

透过帘幕的风似乎吹散了几分她的酒气,她瞧着谢岑,“你知道么,其实我相信祝词经年的布局,相信他的能力,更相信他不可能这么轻易地便暴露了身份被抓。但是即便如此,这两日我所思所想,无一不是如何确认被抓之人的身份,想着若那人真是是祝词,我该如何设法去救他。”

谢岑不知她突然提及祝词之意,片刻后才道,“他是你的挚友,你有欲顾他周全之心,也是必然。”

雍黎却转过头来看着他,“但我今日看着你,我便突然想到,若是你……若是你遇险,我怕是不能如此时一般,镇定地确认消息,镇定地布局谋划,镇定地去想办法。若是你,我大约恨不得立刻便剑挑了害你的人,哪怕以大军压境,以一场血流成河来救你。”

谢岑看向她,瞧着她目光依旧清明如常,言语间也顺畅如常无半分迟滞,一时间竟然摸不清她到底是真的醉了,还是没醉。

谢岑突然一笑,他觉得,自己今日大约也是醉了,竟然能听到她如此的剖心之言,这约莫也是一个如此突然的美好的梦了。

而庭院里的凉风吹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战,吹得他脑子也清明了几分,吹得他真正清楚地将雍黎那番话进入了脑中。

他手下一抖,原本手中扶着的杯子倒去了一边,洒出了里面剩下的半盏酒。

他手足无措地想去摸袖子里的帕子,摸了几下都不曾摸到,最后便只捏着袖子愣坐着。

雍黎伸了个懒腰,舒服地靠着廊柱,她也未曾去看谢岑,只瞧着院子方向虚空中的某处,始终微微地笑。

一时此间静默,只有不远处高阁檐下铜铃的清脆声响。

就在谢岑觉得他该说些什么的时候,雍黎却道,“昨日顾云图来寻你时,曾与我提到什么琴经。”

琴经。

明安堂琴经。

谢岑目光一变,他瞧向雍黎,却见她微微闭目,只口中却继续道,“我母亲自幼受宠,定安宫城之中一宫一台一湖一洲,便是她嫁予我父亲之后也仍旧给她留着,旁人再不得随意出入,及至后来这三处却归了我。母亲的身份,也带了个我无尽的宠爱与尊荣,我幼年时便常住在宫中,除却日常起居的元铭宫,我最爱的便是季英台中正对着平月湖的一处轩馆。”

“那处轩馆名唤明安堂,我喜此处风光独好,一面可见平月湖波光,一面可见春日时季英台的云蒸霞蔚,更喜在此处习琴操琴。许是此处自有灵韵,我也得了其中几分真意,数年功夫倒是颇谱了几首好曲,也打成了谱子,誊抄出来。母亲疼爱我,倒是将我稚嫩的作品瞧进眼里,还专门予我编整了出来,名为明安堂琴经。”

雍黎便是闭着眼,嘴角眉梢也是带着笑意的,她继续道,“只是母亲爱护我,便是为我偶有的小才而骄傲,却更想着保护我。我父为上璋一人之下掌数十万兵权的亲王,我母为曾出入朝堂有议政之权的长公主,我兄姐也是早有才名,而我自出生始便什么都有了,也无需旁的享誉天下的才名来为我加注。所以那明安堂琴经便始终只是我幼年时候的游戏之作而已。”

“后来祖父的推重赞誉之言,舅舅的意外玩笑之言,倒是赋予了这明安堂琴经另外的意思。只是我那时还小,也未曾明白那一分意思。”

明安堂琴经中,首篇灵鹤,便是直接为千年前旧诗灵鹤谱的曲子,是而成了一首琴歌。灵鹤一诗,是以有忠贞之情的鹤来颂至死不渝的爱情。

而当年不过七八岁年纪的雍黎,自然不曾读懂里头的男女之深情,但一首灵鹤却被她读出了另一种生死不渝的君子之情。故而无怀先生听得她的此首琴曲之后,便赞她,虽未得以细腻手法传缠绵悱恻白首相庄之小爱,却以清稚灵透写平淡干净君子相守之大情。也许正因稚子心思纯澈,反而其间立意更胜一筹。

而成安帝当年听得无怀先生对此琴曲之言,却笑对着自家妹妹道,先生所言固然不错,但我却觉得,这也许便是我家三微月的未来所指呢,我家三微月将来定然是要寻一个干净美好的君子相守的。

而也因着成安帝那句话,也因着明安堂琴经开篇的第一首琴歌灵鹤,这本琴经在雍黎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成了她此后缘分的信物。

谢岑瞧着她慢慢讲述着那些故事,见她渐渐抱着手臂,以为她冷,便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他微微俯身,瞧着她闭着的双眸,忽而开口,“那本琴经……”

然他不过刚出口四个字,雍黎却突然睁开眼,开口打断了他,“那本琴经,忘记在了我幼年的记忆当中,也消失在了我这十年来的艰苦磨折中,大约是寻不回来了。”

谢岑哑然,她方才说她那时还小,也未曾明白琴经中那一分意思,而今日所言,却显然是初初明白了其中意思。

那“寻不回来了”,又是何意?

谢岑瞧着她不避不闪看着自己的双眼,只觉得心下苦涩让自己无法开口。

所以你是初初知道了所有,便一刻也不愿意等待地便来与我一切剖明,坦然拒绝么?

“你若想寻,总是可以寻回来的。”谢岑极尽所能地让自己平静地开口。

雍黎没有回答他,她看着他许久,忽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