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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语气干瘪,雍黎越发狐疑。
庄溯若是谢岑提前安排去晏城的,那谢岑没道理对自己瞒着自己。而且明明之前,她从一些零碎的消息中拼凑出来的信息,便是庄溯的行迹一直都是在北边的,根本没有往南来的痕迹。
不过想着冯子肃的特殊身份,和谢岑对他的一些刻意的避讳,雍黎觉得有些事情她大约深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冯子肃让开门让雍黎进去,跨过那道半开的门,内里的布置更加一览无余。
内里的布置相对精致一点,除了日常起居必用的地方,几乎可以算作是一个巨大的书房,东南一侧有两个巨大的立式书橱。书橱相对,留出一块空间。
走过去便看到书橱隔开的小小的一块空间里,又有一道小门,小门上了锁,冯子肃先雍黎一步上前来开了锁。
锁打开之后,里面是与石室整体布局设计完全不一样的小屋子,屋子里面简单到极点,除了一张床,便只有一个矮桌和两张小几,以及墙角的一个搁水盆和毛巾的架子。
雍黎进去后,一眼便看到小屋子里的床上横躺着一人,那人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看起来似乎在昏睡着。
雍黎见着那昏睡着的人,并未有一点觉得惊异,她其实早便有了一点点的猜测,今日所见的其实不过是佐证了自己的推理和猜测。
倒是林轶有些不可置信,也不大理解雍黎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不过看着里面躺着的女子,林轶再仔细想了想,也大约想到了些事情的缘由始末。
他上前去在那床边站了站,仔细看了几眼那床上躺着的女子,突然朝雍黎看了看,笃定道,“有戴了面具的。”
他凑近那人脸上,在她耳朵边更加仔细地看,几乎要将眼睛沾到那人脸上,“这面具做得精巧,若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不过也不算面具精致,这面具其实倒也简单,甚至不是整张脸都有面具,只是辅助了妆容。这妆容是实在高妙的,有了这妆容的修饰配合,这张脸看起来是完完全全变了个人,但却也实实在在更加自然妥当。”
“你这样一个粗汉子,竟然能看出这个,倒是我低看你了。”雍黎也踱进去,目光在躺着的那女子身上扫了扫。
林轶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个得归功于南岳策内各位术业有专攻的好手,我前两日恰巧见到了两个精擅化妆易容的的属下,特意学了两手。”
雍黎道不管他是有意无意还是特意学的,她也走到床边,上手便要去揭那女子的易容,却被林轶拦住,“这易容大约用了些特制的药水,我身边恰巧带了些好东西,您且旁边让一让,让我来。”
雍黎点点头,退了两步,让开地方。
林轶从怀里掏出了个小药瓶和一个手帕子,想了想又将手帕子收起来,随便摸出了张写字用的纸,将药瓶子里面的液体倒在纸上揉搓了两下,便往那女子脸上擦。
擦着擦着,耳边露出一条细小的纹路,林轶在那纹路上捻了捻,那纹路处翘起一角,网上一揭,原本贴面的面具便被整个揭了下来,露出床上女子原本的容貌。
林轶见那女子真正的容貌时诧异得脸色微变,有些不忍直视。
这样的容貌,林轶一见着脑子里出现的大约也就只有“无盐”“丑陋”一类的词来形容,只是用这些词来形容一个女子,也实在是有失君子之风。
在林轶揭开那女子面具,洗去她易容的时候,雍黎也见到了她的真实容貌,原来在那一层层的掩盖之下,是从额头发间一直蔓延到脖颈以下的一道长而狰狞的疤痕。
面具揭开之后,那道疤痕露出它原本凹凸不平,像一块坑坑洼洼的砧板,肌肤皮肉都虬结到了一起。
也难得她之前那般高妙的易容之术,能将这样的疤痕遮盖得毫无痕迹,还能不被他人发现地伪装成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雍黎两步上前去,仔细看了一眼那女子,只觉得她真实地容貌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面容有瑕的女子,她知道的便只有一个谢桃,那小姑娘也是个爱做各种易容的到处乱窜的。不过谢桃面上那是天生的胎记,与这般火烧致伤的模样是不同的,更何况位置也不同,自然不可能是她。
至于其他……
雍黎突然想到两个,不过也只算是偶然一面,其中一个便是去年自华阳回京时,在蠡州的蠡东大街暂住的那家客栈见到的那个意图刺杀管蒯的女子。
那女子也是这般面部严重烧伤的模样,只是当时天色昏暗,那女子的容貌她并未看得清明,但今日在这里仔细看来,这女子面容与那人轮廓相似,雍黎几乎是肯定了这女子便是去年见到了那女子。
只是与管蒯牵扯道一起的还极有可能是管蒯私生女的这个女子,又是如何跟陈国的和婉公主牵扯到一起的呢?
“有办法叫醒她么?”雍黎问一直安静地守在一旁的冯子肃。
“主子怕出什么意外,走之前给她下了点药,吩咐我每天灌点流食清水便好,这药能让人昏迷个十天半月,并不会伤人性命,只是并没有告诉我解药的法子。”
冯子肃干巴巴道,言下之意自然是不知道该如何解。
雍黎想了想,转头看向小门外的一个小书桌,书桌上一支沾了墨的毛笔,笔尖墨汁已干,而笔尖正对着一个笔筒。
雍黎上前去,在笔筒里掏了掏,掏出了一个小墨盒来,墨盒打开,里面放的不是墨锭,而是一个小纸包。
雍黎随便找了一碗水,将纸包里有些粉褐色的粉末倒进去溶了,递给林轶,“给她灌下去。”
林轶半信半疑的接过去,有些质疑,“这玩意儿,能喝?”
“又不是让你喝,还不快点!”雍黎催道。
林轶撇撇嘴,晃了晃碗里的水,然后很不怜香惜玉地给床上女子灌了下去。
等了约莫一刻钟,床上女子悠悠转醒,大约是刚醒眼睛看不清,她使劲地眨了下眼睛,四处去看,最后目光停在某处,有些不可置信地努力地瞪大了眼睛,唤道,“云鹤?云鹤……”
云鹤?云鹤是谁?
不独雍黎,林轶也十分不解,便是一直冷淡着面无表情的冯子肃也投来探究的目光,看向那女子。
那女子正努力地揉着眼睛,企图看得更清楚一些,而她眼神所见地方向,分明就是雍黎地方向。
她那句“云鹤”二字,分明就是对着雍黎唤出来的。
“云鹤?……是谁?”
雍黎直接地问了出来,她今日来此本就是有些话想套问这个女子。这女子到底是不是陈国和婉公主沈妤且不必深究,但至少她的身份,与陈国有着莫大的关系而之前在蠡州,她与管蒯的那几句话,显然又与管蒯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而此刻她甫一醒来,脱口而出的“云鹤”这个名字,雍黎自然也不会放过可据此深究下去的任何一个可能性。
“你……”那女子压了压嗓子咳嗽一声,声音较之之前说的那几个字清亮了一些,不复方才昏迷久睡初醒时的暗哑,只是语气中不知为何有了一点失落的意味,“不是她……”
那女子大约时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早做好了做个难啃的骨头的准备,她自醒来后除了方才看不清明时扫视的一圈之后,便再也没看一眼除了雍黎之后的那两人。
而当下说完这几个字之后便也不在说话,而是转过头去,对着墙面,不再发一言。
雍黎看着这女子,目光中探究之意更甚,她朝林轶与冯子肃道,“劳烦冯兄随林轶在外间等我片刻。”
冯子肃听了这话,自然知道雍黎是有话想要单独问这女子,当下一言不发抱了剑出去。而林轶却有些担心地看着雍黎,又往床上女子看了眼,显然不太放心雍黎一个人在这边。
“放心,无碍。”
雍黎朝那女子脚上看了一眼,那女子脚上套了一个细锁链,锁链地另一端扣在墙内,而锁链虽细却是精铁锻造而成。寻常有些武功地男子想要挣脱这个怕都不是个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是这个女子。
林轶没再说什么,退出屋内,却没走远,还是守在门口。
雍黎往那女子身边走了两步站定,又问了一遍,“云鹤是谁?你为何将我认作她?”
她这个问题并未得到任何回应,雍黎道,“我曾见过你,去年秋,在蠡州。”
那女子动了动,突然伸手去摸自己的脸,一摸才意识到自己脸上的易容已经没了,露出原本丑陋的疤痕。她并不在意自己脸上丑陋的疤痕,只是每每看到这疤痕,便想到它背后所代表的丑陋的人性,那种丑陋是让她每每想来便欲作呕的。
那女子没有回答,雍黎却继续道,“其实那时不过是黑夜中见得你一面,我当时并未仔细记得你容貌,倒是你脸上的疤痕和你的脸型轮廓我没忘得彻底,所以方才一见着你的原本容貌,我便想起来了。”
良久之后,那女子慢慢开了口,回答的却是雍黎的第一个问题,“她是一个有着月之光华的女子,这世上……我从未见过像她那样的人,虽清冷却也明丽,虽孤傲却也温暖,只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却慢慢坐起来,倚这墙壁靠着,目光却慢慢地朝雍黎看过来,她声音低而浅淡,道,“她该是天下之明珠的,只是谁知世事拨弄,人力何以违抗?你……,和她确实有几分相似。”
雍黎正思索猜测着她话里的这人到底是谁,是不是与自己也有着什么关系,那女子却又开口道,“她是我的一个故交,你也不必深问,便是问了,也要看我想不想回答。我想着你今日来此必然也不是只是为了来跟我闲聊,你若是有什么其他想问的,便问吧。”
这女子之通透清醒,让雍黎有些诧异,她言辞之间利落自矜,对于自己如今的处境,不知道是太过清醒明白,以至于毫不在意了,还是太过迟钝,反而未多加深思。
她甚至未曾对雍黎的身份加以试探,并据此提出最利于自己的要求来。
不过干脆的人,雍黎向来是最喜欢的,她也不喜欢弯弯绕,昏暗的室内,她黑沉沉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女子,问道,“其实你是真正的沈妤吧?”
这一句话,虽是问句,却十分笃定,那女子显然没想要雍黎会这么简单直接地一问,更没想到这简单直接地一问却如此准确。
“你既然已经猜到,又何必再有此一问?”那女子看着雍黎的那双眼睛,同样的清透明亮。
雍黎一笑,“确认一下而已。万一猜错一步,岂不是我后面所有的推测都得完全推翻?得了你准确的答复,自然最好。”
那女子怔了一怔,觉得雍黎那浅淡道极点的笑意,却十分的晃眼,她想要抓住那笑容,想将那笑容藏在阳光灿烂的春天里的花朵里,而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如此荒诞。
大约是她盯着雍黎看得世间太久了,雍黎有些不自在,倒不是尴尬,只是觉得被这么一个人深切探究的目光看着,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奇怪。
她还未开口,沈妤却已经问她,“你当真……不认得云鹤?”
她这问题一问出口,又觉得不该有此如此一问,毕竟方才雍黎的话已经算是回答了,只是未曾得到最确切的回复,终究还有些期盼。
雍黎又是一笑,这次的一笑,却带着丝丝不易察觉的清淡的嘲讽,问的还是那一句话,“云鹤是谁?”
沈妤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嘲讽意味,也知道了她这重复的一问,其实已经是最明确的回答了……她不认识云鹤。
沈妤沉默了下去,雍黎也不说话,一时屋内只剩下屋内墙角灯烛燃烧的轻微的“噼噼啪啪”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