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交代(1 / 1)

公主为君 云间行一重 2237 字 2022-03-19

但饶是对雍黎算不得十分了解的沈慕,却几乎立刻便明白了雍黎眼中这丝怜悯的意思。

雍黎是在怜悯贾立这不正常到近乎愚蠢的脑回路,是在怜悯他陈国数次以蓬勃的野心出兵叩关,却终惨淡而回,最终也只能任由有这么些愚蠢的喽啰们作出这些贻笑大方的把戏来。

沈慕方才脸上刻意挤出的一点点温和的笑意,此刻却突然僵了僵,他那极其浅淡的笑,仿佛挂在脸上,而最终却变成一丝丝略带的苦涩。

他苦涩地笑着,不想去想陈国三次儿戏般叩关上璋的决定是否正确,也不想去想这三次叩关最终皆以陈国惨败为结局,到底是何缘由。

他仿佛将雍黎方才略带淡漠哂然的怜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只开口道,“贾立说的话确实不妥当,他是是喝多了酒,此刻脑子大约还是不清楚的,宣阳殿下还请莫要与他计较。”

沈慕仿佛也没注意到自己这句话里“莫要与他计较”几个字的歧义,是莫要计较贾立当殿的刺杀之举?还是莫要计较他的出言不逊?

他只静静看着雍黎,眼神坦荡清明,只是不知为何,竟然渐渐地却让雍黎看出了一丝羡慕。

嗯?羡慕?

雍黎觉得大约是自己看错了,她并不了解沈慕,只知道此人心智非凡,能力手段也是不错的。她对沈慕的了解也只是从各处渠道送来关于他的消息,尽管那些资料详尽而不参杂任何他人的情绪判断,甚至将沈慕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囊括了,但她从这所有的消息所有的资料上,对沈慕所作出的判断,也只是她基于那些事实,作出的她只是自己的主观的对沈慕的判断。

而他的真正性情如何,除了常年跟在他身边的人能看出一二,大约便也只有自己最清楚了。既然如此,谁又知道,他所表现出来的外象,是不是只是他自己想让别人看出的外象?而他真正的性情却一直刻意深藏?

雍黎又是一笑,语气极其嘲讽,“莫要与他计较?”

她一笑之后,不再看沈慕,而是去看地上那个贾立,照旧是目光悲悯,而神色淡漠的,“好啊!”

她两字一出,让原本安静的大殿内更加安静了些。

上璋还有幸留在殿内的几位耆老众臣皆齐齐一窒,不可思议地看向雍黎,心里反复思忖着雍黎这两个字的意思。

好啊?

这是原谅了陈国使团中人刺杀之事,不再与深究的意思?

他们越是思忖越是觉得不对,这位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豁达大度的宣阳公主,哪里就真的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易近人豁达大度的?

只是这般轻易地便松口,或许只是为了两国邦交,不愿意将此事搁到明面上来?

上璋朝臣这边想着,陈国使团那边几个还算说得上话地几个重要人物,听了雍黎这两个字,也都齐齐松了口气。

离开陈国出使上璋之前,是谁说上璋这位宣阳公主是个难搞的人物的?甚至为了这个难搞的人物,他们甚至还特地花了个大半月时间,翻阅了能搜集到的那么厚厚一摞关于这位身份不俗势力强大的宣阳公主,这十几年所经历的大小事情。目的就是为了更多地了解这个传说中的难搞的人物,也好在面对面交涉时,能够知己知彼,不至于处在下风。

只是这传说中性情殊异手段少有人能及的难搞人物,看起来也只是风度尤其出众些,也并未表现出什么如传说中那般非凡的实力来,甚至性情也还算得上和善。

不过就是初初在青鸾镇官驿因着和婉公主的几句不妥当的话,她给了个下马威,算是给陈国诸使见识到了她作为上璋代表之人的态度来。但后来一路同行回京,她一直呆在马车里,也不常能见得到她,甚至听说中途还重重地病了一场。及至回到定安之后,她大约不再负责使团接待之事,更是一次都没有露过面。

这般看来,这位宣阳公主,大约也不过如此嘛,看起来不过就是还未满二十岁的姑娘家,哪里有什么难搞的?姑娘家脸皮子薄,大约不怎么会与人激辩,更何况这件事情,又顾忌着两国邦交,不敢将此事闹大,故而才会有最后那松口一言?

只是他们一时却都忘记了,当初去年陈国与上璋之战,陈国最终是败于谁手他们忘记了,陈国战败两国和谈之时,上璋这边主使是谁他们更忘记了,陈国与上璋这场联姻之约,到底是谁一手促成。

而成安帝与雍寒山听了她那两字时,却都不赞同地看过来,倒是一旁的黎贺朝雍黎看过来的目光中是带着询问的。

雍黎却并未看他们几人,更没有看满殿上璋朝臣和陈国使臣各有所思的脸色,而是照旧浅笑着和善地波澜不惊地慢慢开口,道,“我自然不会计较他对我地出言不逊,我只计较他对我的出手刺杀。他今日刺杀行为,不论是在上璋还是在陈国,想必都是死罪一条,我何必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他的言辞之失?若不然,难道还能先将人打上几棍,再杀了?那实在是太不饶人了,您说呢,禹王殿下?”

她这话一出,满店长楚朝臣齐齐松了口气,皆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这位哪里是那么容易吃亏的主?不过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都齐齐为此事觉得为难,这事实在是不好解决啊。

这事若是不深究,伤的不仅仅是璟王和宣阳公主的心,也不仅仅是璟王府华阳府的面子,而是上璋一国国体尊严而若是态度强硬地想要深究,那么上璋与陈国之间的这场联姻恐怕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妨碍,届时两方本就看起来不是很稳固的关系,大约便更会留下一个裂缝了吧。

但成安帝与雍寒山却具是松了口气,他们可没有上璋那些朝臣想得那么多,他们也绝对不会站在陈国的立场上去想问题。上璋与陈国的邦交,若是不能存,破裂了便破裂了,也许两国心思揭到明面上反而更省心。

但是,今日这事,查是一定要查的,闹大了也是一定要闹大的。

成安帝与雍寒山自然比满座其余之人看得更加通透,其实此次联姻,大约陈国比上璋更为重视,他们心里已然清楚,陈国那两位亲王沈慕和沈蒙会为了这么个可有可无的人,狠下心来破坏陈国与上璋的两国邦交。

陈国对于这场联姻这样不可舍的心理,大约沈慕与沈蒙也会对此有所让步,来维持这段与上璋表面的姻亲关系。或许便冲着他们这样的心理,上璋还能顺势多提出些要求来,陈国即便要讨价还价一番,想必上璋也还是能再多收回些好处来的。

反倒是陈国那群使臣,原本听了雍黎那两字,以为上璋不欲再深究,原本具微微放下的心,听着她这两句话之后又突然提了起来,这般不高不低地悬着,也实在是难受了。

他们目光都先是在开口的雍黎身上落了落,清瘦颀长面上带笑的女子,那笑意看起来是温和的,但仔细感受起来却是极冷的,在这样的目光笼罩下,陈国使臣都情不自禁地拉了拉衣襟。这位传说中难搞的宣阳公主,这一松又一紧的放风筝般地手段,此刻看起来似乎确实有些难搞。

“此事,璟王与宣阳是受害者,朕有心安抚。宣阳之言,若在情理之中,朕不会反驳。”上首成安帝突然开口,话却是对沈慕和沈蒙方向说的,“那刺客结局如何,朕不关心,你们若想留他性命,自可向宣阳与璟王求情。而在朕这边,朕只需要贵国给朕一个解释罢了。”

成安帝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只是他这话一出,雍寒山还是不动神色,雍黎却朝成安帝瞥了一眼,挑了挑眉,暗骂了一声狡猾奸诈的老狐狸。

上璋朝臣都在心里面暗暗为皇帝陛下鼓了鼓掌,而陈国使臣,包括沈慕和沈蒙在内,目光都齐齐从雍黎身上移开去,瞧上上首今日看起来十分和善的皇帝陛下去了。

这话的意思……

这话的意思,大约是此事不会那么善了了?

想想也是,这样众目睽睽之下的当殿刺杀,如何能善了?

便是有心堵众人之口,但这满殿不只有陈国使团中人,上璋百十官员并家眷,甚至还有宫中侍卫宫人数百,这么多人的口,堵得过来么?

更何况此事的根源,原本也不是在上璋,而是在陈国。

陈国使团中也不乏思维灵透的,其中便有沈慕,他当下便反应过来,这事要解决,无非就是两个方面,其一,给上璋璟王和宣阳公主一个交代其二,给上璋一个交代。

给雍寒山和雍黎一个交代,其实很容易,他们要的不过就是对贾立的处置。而给如成安帝所言,给上璋一个交代的话,那他想看的大约便是陈国的态度。

陈国的态度……

态度?呵!我代表陈国像你随便道个歉可好?

沈慕心下郁闷恼怒,面上却有苦笑神色,也不知是谁的锅,此事终究还是需要他来善后。他不担心成安帝狮子大开口,他反而担心成安帝什么都不说,像如今这样,只是亲和地语气大度地言辞端严地,仅仅只是问他陈国要个态度。

“自然是要给您和上璋一个交代,也一定会给璟王和宣阳公主一个结果。”沈慕顿了顿,又道,“今日是我陈国之故,我先仅代表我自己像您表达歉意,还是那句话,这事我们是一定会查的。但关系两国邦交,此事应该更为谨慎,小王的意思,可两国双方各派人出来共同审理此事。”

他指指地上的贾立,又道,“小王也可同意将此人暂押贵国天牢,但小王只得一个要求,在其暂押天牢期间,我方也需得派两个侍卫看守他。此言也并非是不信任贵国,但一切意外之事都起于不经意之间,如今这情况想必您也清楚,可不能再出什么问题了。再说他终究是我陈国使团中人,小王也不是回护他,便是最终他须当一死,但在此期间,我也得保证他活着。”

沈慕说完,便去看成安帝,他其实是还有余下话没说完的,而他压在舌下没有说出的话,其实也正是雍黎所想的。

雍黎不是蠢人,成安帝与雍寒山也不是蠢人,这样重要的国宴场合,膳房安排的酒水怎么可能那么烈,更何况殿中伺候的宫人皆是被专门训练过的,有谁喝得多了,不对劲了皆会有所提醒,上前送上醒酒汤预备着。

而这贾立仅喝了几杯便醉到如此意识不清,将平素隐藏到心底的压抑着的怨恨,就那么不可控制地喷薄了出来,做出这等当殿刺杀的行为来?

想想也觉得不可能啊!

他若真的将兄长之死的怨恨全数归结到自己身上,那自淮州到定安这一路上,在十数个驿馆停驻住宿过,那么多的机会,他完全可以找个最合适最防备松懈的时候出手,何必选了这么个看起来最荒诞最不可思议的时间?

那么是谁在控制着他呢?他的背后正站着哪方的推手呢?

是陈国?还是上璋?

其实若真思考到这么一个层面,大约所有人都会怀疑,贾立此次刺杀行为背后是有上璋手笔,毕竟这事若闹大了,上璋自然可名正言顺地向陈国要求解释,要求补偿。

沈慕也是这般想着的,他既然也有了这般怀疑,自然也想查个水落石出,自然也不愿意做个冤大头。只是他却想不明白,若此事真的是上璋在背后操控,那成安帝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他可不觉得上璋这位精明的帝王,想要的仅仅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金银赔款之类的补偿。

他这边思绪翻覆,成安帝却又开口,“禹王所言在理,此事自可这般安排。”

他顿了顿,又道,“这事未最终尘埃落定之前,和婉公主与安王的婚仪大礼先略缓缓吧,想必孝王禹王两位作为兄长,也不愿妹妹因此受委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