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已足(1 / 1)

公主为君 云间行一重 2253 字 2022-03-19

他话虽说得坦然,但雍黎听来似有隐射,她一向与他人言辞往来各有隐射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甚至她自己也一向精熟这般不落痕迹却能明明白白表达自己意思的说话方式,只是不知为何其实并不喜欢谢岑这样的他喻。

雍黎皱皱眉,微微压下心中的那点不满,谢岑坦然却道,“凤归,你看我与叔渝的这段友情,同你我之间的关系何其相似?!我想告诉你的是,当我处在黎叔渝那方的角度时,我当远比他更能容忍你因家国立场之故,而对我产生的不坦诚不信任。”

一时屋内静默,雍黎执着酒杯的手微微抬起,又放下,然后又举起送到唇边,大约时神思恍惚,她想也没想便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椒柏酒是以高度白酒浸制,一向不怎么饮酒的雍黎有些不适应,酒水入喉才反应过来,她涨红着脸压抑着咳嗽,直到压抑不住方扶着桌子咳得天翻地覆。

谢岑瞧了忙站起来,走到她跟前给她拍背,见她略有缓和,又倒了杯水递过去,埋怨道,“这酒度数不低,你方才也尝了,怎么不慢点喝。”

雍黎捧着杯子喝了大半才压下去些,也不咳嗽了,只是脸上仍然有方才咳嗽之后的潮红,大约还带着些酒意,便更显得有几分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的娇憨。

谢岑原本在她身侧后站着,正瞧着她这模样,突然觉得心有暖流。

“是我心神不宁,发呆了。”雍黎搁下水杯,用袖子压了压嘴角,也未曾掩饰自己方才的那点走神。

她微微抬头看向谢岑,正对上他垂首看来的目光,目光交汇之处似云散雾退,顿现日月大光明。

素来骄傲自信如雍黎,便是从前长明殿上众臣的咄咄逼人,她也未曾避开过丝毫他们的目光,而此刻她却难得的有些尴尬地偏过头去,掩饰性地端起桌上的梅子汤,却也不喝,不过就是拿着勺子搅动着里面漂浮着的几颗梅子,用来盛放不知该如何避开的目光罢了。

“当初在晏城,你是不是曾旧疾复发?”大约是屋内太过安静了,安静到雍黎觉得再这样下去大约天都要黑了。

她想到当初在晏城从密道出来的那晚,她替谢岑取水回来,却被他敲晕了,她当时尚以为他大约是有什么事不能让自己瞧着,或许是长楚那边他的属下赶来,他有必须避开自己去谋划布局的事情。

却未曾想过他那时是旧疾复发,或许大约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那样痛苦挣扎不愿为人所知的一面吧。

公孙十三阙。

雍黎之前虽知道有这么一种奇毒,却也并未有多了解,不过昨日听元濯提起,以及他说起那毒时的语气,纵然她让人去查此毒还未有结果送来,她便知此毒不简单。

怕便是九枝雪纵然能抑制此毒,却也未必能根治。

“是。”谢岑道,“其实你应该也知道我那不是旧疾,只是身中奇毒吧?那日传说中的那位扶梅先生来寻你,他见到我,一眼便看出我的症状是中了公孙十三阙,他既是你的人,没道理未曾跟你提起过。”

雍黎点头,“所以想问问你,此毒可解么?”

“可解。”谢岑绕过桌子又回到位置上坐下,语声十分平淡冷静。

“当真么?”雍黎目光灼灼看着他,神色里却并不十分相信。

“当真。”谢岑目光含笑,“只是我这毒能解的,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那株九枝雪之上了,所以还得劳你替我好生留着九枝雪,妥妥当当得养护着它到开花为止。”

“你莫要骗我。”雍黎面色一冷,“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九枝雪是神药,能缓人生机,也能解这世间诸多的毒,却未必能解公孙十三阙之毒。”

“单靠一味九枝雪自然无法彻底解我身上的毒,但办法确实有的,只是暂时还未到时候,这是出溪许诺我的。我信他,得名医出溪这样的一诺,大约便是我此刻已一只脚踏进黄泉,他也能将我拉扯回来。”谢岑眼角清清淡淡的笑意越发明显了,渐渐的漾出几分如春日湖水的温软,“其实你若问我到底是何办法来解我身上之毒,我自然是说不清的,但你若有一日再遇着出溪,或许可亲自问他一问。”

雍黎默默沉沉,眼中犹疑已有些淡去。

他既然提到出溪,她也自然希望,出溪真有办法解他的毒,否则,这样一代英才,若真于某日彻底湮灭,也终究遗憾。

“这毒发作时,有何症状?”雍黎轻轻又问。

“不过就是心口疼痛,高烧不退,身边的大夫略替我放个血便可缓解,并不十分痛苦。”谢岑淡笑,说得十分轻松,仿佛每次发作是那般元神挣裂的痛从未落在他身上过。

雍黎面上神情微敛,谢岑说的这样轻松,她却心里知道,那样的奇毒,怎么可能仅仅是他说的这样的云淡风轻?

“你这神情,莫非是怜悯?”谢岑笑起来,“我这毒发作的不算频繁,有时候三五年也未必会有一次,纵然史籍记载此毒毁人生机,但也仅仅是每次毒发之后,你瞧如今我这模样,有哪里像是生机尽失的模样?”

“并未是怜悯你,你哪里是需要别人怜悯的人?”雍黎也露出丝笑意,她也不在与他继续这个话题了。

但雍黎心里却未曾放下这件事情,便是为报答他之前数次相救相助之恩,她也是希望他能好好的活着的。即便往后也许他二人终有对立一战,但在那之前,他必须好好活着。

所以,她会好好去了解公孙十三阙这种毒,也会让人好生去寻找解毒的方法,她便不信,穷天下之大,怎会没有丝毫办法。

“你这毒,是如何……”雍黎原本想问,他身上怎么会有这样一种毒,想了想又觉得这样直接问起来也实在太过突兀了,遂道,“抱歉,是我唐突了,这话本也不该我问的。”

谢岑却不觉得雍黎问这话有何不妥,只要是她问得,只是是他觉得不会让她身处险境的,他都愿意对她坦诚,他道,“你是想问我为何会被人下了这毒?又有何人敢对我下毒?有事何人能对我下毒?”读书楼ushulu

雍黎点头,见他神色微微有些迟疑,却道,“我不过偶然兴起一问,你可不必……”

“其实这事也不是不能跟你说的。”谢岑却突然打断她,“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也不知道该如何讲起。”

他看着雍黎,目光未移开片刻,反而渐渐生出些期盼来,他道,“若有机会你来长楚青川一趟吧,届时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然后慢慢与你说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一个我已有猜测却还未证实,也不敢去证实的故事。若到那时,我还未曾迈出去确认真相的那一步,我亦希望你能够陪我一同,去揭开那个我到目前为止还未曾敢去触及的真相。”

雍黎动了动唇,她便是迟钝,便是抗拒,便是以言语行动一次次拒绝,但哪里未曾看出谢岑对自己的那点特殊?

只是她却觉得,陪同他去揭开这个如今看来或许晦暗不堪,或许是他心底最大的隐秘的那个真相的人,不该是自己。

但他眼底的脆弱,雍黎却看得明明白白,她甚至能感觉到,一向从容完美得不似常人的谢时宁,他的所有不为人知的脆弱似乎都渐渐一点点坦坦然然地展露在自己面前了。

“为何是我?”

她问得直接,也问得莫名其妙。

谢岑却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未曾回答,只是因为他知道,她其实是明白的。只是她的那份明白,对她而言也仅仅是明白罢了,她终究不同往日女子,因这份明白辗转反复,因这份明白便从一坠入其中再无自拔。

只是他不想逼迫她的同时,在为她傲然于天下人之上骄傲的同时,却终究还是希望,她能对着这份明白,有着如往日女子一般的模样。

谢岑未答,雍黎却开口了,她说的话坦坦然然,全无半点寻常女子的羞赧神色,照旧是一如往常她与人论事时闲淡自如的神色,“你对我……,是何感情?”

她道,“总不会是如你对庄溯之生死之交,对黎叔渝之莫逆之交吧?”

她道,“你不必回答我,我其实也庆幸你从未曾说出口,不然我大约真的再无与你私下见面的时候了。”

她道,“谢兄,将来如何,且不必说,我这十年从来都是战战兢兢地走一步算十步,这是第一次,如此任性地不过家国立场,只求你这个朋友。”

雍黎知道,她早该跟谢岑划清界限的,但事实阴差阳错,而她也无法阻止前事的推动,她也想顺着自己的心走一回。她清楚地明白,也许有一日,当璟王府和华阳府真的太过木秀于林的时候,当长楚与上璋维系的盟约关系破裂而双方反目的时候,当她与谢岑的这段密切过往被人翻出一丝一毫时,无论是谁,或许都可以给她扣上一顶通敌的帽子。

好在她也不是那样随随便便便任人宰割的人,也不是没有半点筹谋手段的人,她既然决定从心而为,自然也有能力去安排妥当一切。

“有些话,并不是要说出口的,我也从未想过说出口。”谢岑道,“我原以为我所做的一切,你大约只能看明白十之一二,而那十之一二或许根本不会让你明白我真正的意思。但我却总坚信着,这十之一二终有一日也会让你彻底明白,你瞧,我从未说过一句话,但你已然明白了我的意思。”

“凤归,你与往日女子不同,你所处的高度,你的眼界,你的格局,也自然注定着你该有着这份不同的。这天下人,无论是谁,便是我自己,也绝不可能阻碍你前进的脚步的。我只望着,若前路一同,我们便一路同行若有一日终是要分道扬镳了,那么便做个彻彻底底的对手吧。”

谢岑着几句话说得大度坦然,甚至大度坦然到有些不似他自己了。但大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话虽字字肺腑,未有丝毫欺骗隐瞒,但也绝不会时他的性格。

若有一日终是要分道扬镳了,那么便做个彻彻底底的对手?

谢岑暗暗一笑,他怎会由地他们之间最终落得分道扬镳的地步?他又怎会让自己成为她的对手?既然要一路同行,那么自然这一生便一路同行下去,他二人前面的路只能有一条,若真的出现了一条岔路,那么他便斩断其中一条,然后仍旧紧紧跟随着她的方向。

雍黎漠然,她不大明白深情这种东西,也不相信有这种东西,不过谢岑的话,她听来到底还是有几分动容的。

“我明白了。”雍黎搁下手里一直捧着的盛着梅子汤的小盏,一字字道,“前路未定,将来会有哪处的长风,哪处的骤雨,哪处的霜雪,你我皆难预测,即便如此,但终究也愿纵性随心一回。”

“得你这句话,我已然欣喜万分了。”谢岑笑得明媚灿烂,语气中似有玩笑,但其实确实几分郑重。

外面韩柏突然敲门问询,雍黎略提高了声音,问道,“何事?”

“新收到一些消息,想与您禀报,您此刻方便么?”外面声音传进来。

雍黎下意识看了眼谢岑,谢岑笑道,“你自便,我先回避,晚些时候可再见。”

雍黎不解偏头瞧他,谢岑又道,“还未跟你说,我这两日也住在这间客栈。”

他说着又指指右边一间屋子,笑得更加明丽,“很凑巧,正是旁边那一间。凤归若得了空,欢迎来串门。”

这人……

雍黎不想理他了,朝外面唤了声,“进来。”

谢岑见韩柏进来,便自觉得出去避开一二。

“时宁。”雍黎唤住他,见他停下脚步,不过背影微微一顿,却未曾转过头来,她又道,“时宁,道义之交,只此已足,于我而言不必更为介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