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一行虽仍有残留的血迹,但脚步端重,整个人仿佛根本就是换了个人的模样,她走到长廊尽头时,朝那两个战战兢兢的女官抬了抬手,“替我更衣。”
松风阁内原本站在门口无措观望的一些官家太太们,和一众侍立的侍女,皆慢慢让开路去,让她走进去,那两个女官立即一人捧着衣服一人捧着鞋袜跟上去。
雍黎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妤消失在松风阁内地身影,朝一旁连亦道,“去请咱们随行地御医来给和婉公主看看脚伤,年轻的女孩子,多少该注意一点。”
“是。”连亦应了,忙下去找了个侍女交代一份,自己复又随行上来。
“多谢宣阳殿下体恤,如此为家妹着想。”沈慕朝雍黎再谢,语气一转,试探问道,“只是今日的事……”
“今日的事,我会如实向我朝陛下汇报,不敢增减丝毫。和婉公主如今仍然是陈国公主,我朝不敢指摘分毫,我两国既然已有联姻之约,我朝自然不会轻易毁诺,我朝陛下也不会有丝毫不豫。只是待到八月,成亲之礼后,你陈国和婉公主冠上我上璋黎姓,为我上璋皇家妇,此后她的身份便由不得她轻易任性的了。”
雍黎看着沈蒙沈慕二人,这话说得看似客气有礼给足了陈国面子,其实细细品来却不可谓不重,沈慕二人觉得仿佛被雍黎深深地打了一记耳光,却不敢有丝毫辩驳,毕竟此事他陈国实在是理亏,也没什么说的。
雍黎却淡淡一笑,继续道,“方才我那最后两句话,还请麻烦两位王爷转告公主。若是真因她言行不当,作出些伤两国颜面的事情,我上璋亲王妇,唯一的皇子正妃之位,恐怕终究还是要换个人的。”
她这话特地强调了“唯一皇子妃位”,似乎亦有所指。
她给的这个讯息沈蒙与沈慕是接收到了,上璋成安帝如今只有唯一一子安亲王黎贺,如今这位安亲王在朝中声誉愈加显赫,上璋太子之位几乎非他不可了。若他陈国的公主做了安亲王妃,或许将来便是上璋的太子妃,甚至是将来的皇后。
此后上璋与陈国算是绑在了一条船上,互为倚仗,抗击瓜分长楚,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若再往远了说,那百年之后,上璋的后人岂不都是一半陈国血脉?将来天下大势,若真有那分久必合的时候,于他陈国一统天下的而言,岂不是更容易了些。
雍黎却明白,这位和婉公主不会那么轻易地嫁给黎贺,即便嫁给了黎贺,她最终也不可能成为上璋地太子妃,更不可能成为上璋未来的皇后。
“宣阳殿下所言,我兄弟二人自然明白,我陈国也清楚。此事确实是和婉过分了,和婉年幼任性……”
沈蒙其实也不知道沈妤今日又是发什么疯,便顺着雍黎方才话里提到的,想着便将和婉所为归结为任性,毕竟一国公主年幼任性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事,而若真让上璋知道她偏执诡异到不正常的性格,这场联姻之事估计也坚持不到成礼的时候了。
只是他说起“年幼任性”四字的时候,觉得脸上一热,若说年幼,这位老成持重从头到尾都有礼有节的宣阳公主,可是比沈妤还小几岁。在她面前说沈妤“年轻任性”,以此为借口开脱,让雍黎不予计较,沈蒙都觉得他自己这是在打自己的脸。
沈慕见兄长尴尬地停了口,似乎不知该如何再说下去的样子,便往前一步走到兄长身侧,朝雍黎拱了拱手,“和婉不知事,因父皇娇宠长了这二十来岁,向来金尊玉贵,但我陈国公主即便性子骄傲任性了些,有时口无遮拦,但这些年也是两宫好生教养出来的,于大事的处置上总不至于不知轻重,定是能担亲王妇之重任的。”
雍黎看他一眼,微笑道,“这么说,禹王殿下是觉得令妹方才所言几句,其实是知道轻重的识大体之言?”
“家妹方才所言冒犯殿下,我在此向殿下致歉,我会立刻上书我朝陛下,我陈国陪嫁之礼会再添三成,权当致歉之礼。”
沈慕很是干脆,这三成的陪嫁之礼何止万数,他竟如此大方的说给就给了,这份手段和不畏担责的魄力,连雍黎也忍不住心下赞叹一二。
雍黎微微沉默,在沈慕看来她似乎在思考斟酌其中轻重利害关系,不多时她才开口道,“万事不过三,我可容得别人一次两次的无礼,我上璋也可宽恕他国贵使一次两次的不知事,但若真有第三次,别说我上璋是否要重新考虑考虑与贵国的联姻之事,便是我……两位王爷,也别怪我翻脸无情,毕竟谁都有一怒难忍的情绪,我也不例外。”
“自然自然,还请宣阳殿下放心。”沈慕再三致歉,再三保证,他这一向自恃身份,哪有如此这般低声下气模样的时候,心下确实是将沈妤厌恶了个彻底。
大概是沈妤已经更换好了衣服鞋袜了,清风阁内有一侍女走出来,朝众人施了礼,然后请他们进去。
雍黎也不让沈慕沈蒙二人先行了,不过虚虚伸了伸手,他二人还未反映过来,她便自顾自的往清风阁走去了。
他二人此刻心里哪里会有觉得雍黎他们一两点无礼的想法来,也都跟着雍黎几人过去。
清风阁内上璋这边安排原本在里面陪同的几位当地几位地方要员的夫人皆迎了出来,朝众人见礼,为首的正是颜本立的夫人佘氏,佘氏看起来也大概不过三四十岁模样,容貌不显,但却是真正的温雅端庄。
方才沈妤突然莫名其妙爆发,说些不得当的话的时候,也是这个佘氏当前起身劝阻,却被和婉公主怒骂,后来和婉公主掀了桌案的时候,有溅起来的碗碟碎片正好飞溅到她手上,在她手上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然后慢慢有鲜血渗出来。
雍黎一眼看到佘氏手上整齐包着的白帕子,上面沾了些些鲜血,想必是一时没寻着大夫,侍女便先替她用帕子包了止了血。读读看uuaa
雍黎伸手虚虚扶了扶佘氏,问,“此事累及夫人,不知手上伤可还严重,大夫稍后便来,届时让大夫好好看看。”
佘氏对雍黎垂问受宠若惊,忙垂手屈膝致谢,端的是从容大方,除了方出来时朝颜本立看了一眼示意,后面与雍黎应对时却丝毫未有再看向颜本立的意思。
这女子自有城府自有能力,有时于自己能力之内的事,根本无需依靠丈夫分毫,雍黎甚至觉得她或许还能助颜本立更上一层楼。
“夫人不必多礼。”雍黎又朝一旁颜本立道,“今日夫人受惊受伤,本宫稍后自有抚恤恩赏,还望两位勿推辞。”
颜本立与佘氏连道不敢,雍黎一笑,便走进去。
清风阁内布置往日是何等模样,雍黎从未来过,自然不得而知,但是她也知道绝对不是此刻这样杂乱模样。
上位的桌案被掀开倒在地上,桌案上的餐食碗碟砸了一地,汤汤水水油腻腻地淌了一大片,旁边原本清凌凌的帘子上也溅了大片大片地污渍,碗碟更是碎了一地,四溅开去,连门口墙角也有几片瓷片子。
雍黎绕过一个碎了两片的碗底子,站定,朝四周扫视了一圈,脸色神色未变,她朝身后跟过来的颜本立道,“和婉公主若既然吃不惯我上璋的吃食,劳烦颜刺史今日便去寻个擅长做陈国菜色的好厨子来,专为公主供应每日吃食。”
雍黎一副事事安排妥当力求让客人满意的殷勤主人模样,实在是再打了陈国众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偏偏一向精明的颜本立却还问,“只是不知殿下是只要就这两日伺候的厨子,还是要长久雇佣跟随去定安的厨子?我们这里靠近两国边界,若要寻个擅长陈食的厨子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估摸人家大多是故土难离开,若要是随同往定安去,怕是不那么容易寻得……”
“实在不敢诸位如此费心。”就连沈蒙也听出几分别捏的意思来,更别提沈慕了,他忙出声打断颜本立,又道,“和婉任性妄为我们已经万分歉疚,何敢再劳烦宣阳殿下如此事事周到?更何况其实父皇担心和婉远嫁不适应,陪嫁的一应人等中是特地安排了两个好厨子专供她驱使的。只是上璋吃食自有风味,种类也是繁多,我们一路若能一一品味一二实在已经是莫大荣幸了,这些厨子一时半会儿用不到。”
“和婉公主是娇客,我们自当不敢怠慢。再说贵国陛下安排的厨子是贵国的,我们安排的才算是我们的心意,用不用也再公主本人的意愿了。”雍黎不着痕迹地怼回去沈慕,未等他再拒绝,便朝颜本立继续道,“与人商讨商讨多许些好处便是,请人随行一同前往定安,等到了定安,安亲王作为公主未来夫婿,自然会万分体贴公主,提前为公主安排好擅长陈国食物的厨子的,届时再让人回来当然,如果公主喜欢,人家厨子也愿意,往后照旧留在公主身边专伺候公主也是可以的。”
颜本立立刻应了,不多时便吩咐人立刻马上去寻找合适地厨子,最好能对陈国天南地北各方菜系皆有通晓,力求让和婉公主这一路上在一日三餐上面都是正宗的陈国味道。
沈慕也不再说话了,只看着雍黎安排,他此刻哪里是看不出来,雍黎这些话这些安排其实是在另一种角度发泄不满,表现出上璋知礼守礼的大国风度,然后不着痕迹地打陈国的脸,但此事确实是他们理亏,他也不能说什么,更何况雍黎此事做得也并不过分,甚至还是十分地妥当。
他只觉得有股憋屈的气在心里,只透过清风阁内隔着一道薄薄的帘子此刻安坐在后面的沈妤的身影,目光冷凌地看过去,那目光森冷得仿佛一把利刃要把沈妤一刀捅穿得样子。
沈蒙一向话不多,此刻见沈慕模样,也沉默站在一旁不说话,不过他却十分淡定,粗粗一看来,实在像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这里散了一地乱七八糟得实在不像个样子,雍黎敕令侍女赶紧先洒扫了,又道,“诸位夫人且先下去吧,且记得今日这里的事情,莫要说出去分毫。”
她转过头朝众人扫视了一眼,再次淡淡道,“诸位夫人的夫君皆是地方上的要员,诸位夫人自然也不是万事不懂的糊涂人,千万记得我的嘱咐,莫要因一时口舌痛快,误了自家夫君前程。”
那些夫人其实并不知雍黎身份,甚至之前隔着长廊看过去之时还都有些猜疑,更惊讶于一周刺史的颜本立既然对她如此言听计从。只是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实在有些怪异。
只是她们过来之前也都得了自家夫君的嘱咐的,低调些,万事装聋作哑便好,今日这里的人大多是她们得罪不得了,万勿与人起争执之类的。
众人都看向佘氏,仿佛佘氏是她们主心骨一般,见佘氏已经垂首应了,也忙都恭声道是,然后便一次退出去了。
雍黎却拦住佘氏,道,“大夫就要来了,夫人且安坐片刻。”
“可……可是。”
佘氏正欲推辞拒绝,却被颜本立打断,他暗暗朝佘氏使了个眼色,道,“殿下让御医为你查看时殿下的恩赏,万勿推辞,一会请御医好生检查一番,若只伤了皮肉还好,若伤了筋骨还是得注意早些治疗好好修养才是。”
果然不多时,御医匆匆过来,依次见了礼后问,“不知病患是哪位?”
“先给这位夫人看一看手吧。”雍黎指指佘氏方向,从头到尾一点也没有分出一点目光看向帘幕后的沈妤。
那御医微微诧异了一下,方才去请他的侍从说的是陈国和婉公主受了伤,让他素来看一看的,但眼前这位夫人显然并不是和婉公主。
不过他遵雍黎吩咐,自然不敢又丝毫辩驳,忙先上前去查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