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1 / 1)

“你不是不愿当燕朝的太子妃?”

这句话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时,李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他心念急转,忙补充道,“凤小姐,你是喜欢冀北的是吧?长安……”

“李蒙。”

凤鸣笙厉声打断他,冰质玉脆的声音布满了寒霜,“是谁同你说这样的话?”

“没、没有。”

李蒙急切的摇头,“是我猜的。你回了冀北,肯定是不想留在长安的,应该也不想当……”

凤鸣笙不想再听,只是垂下眼叹道:“容先生还同你说了什么?”

当年之事,她至今也没有全部弄清楚。她没办法去恨凤衍,却也没办法不去恨容先生。

当年之事,总有人做错,总有人该恨。凤照没有错,凤衍也没有错,那自然是容先生错。

她只能把自己的满腔恨意,全部赋予容先生。

容先生是云家的人,是云家插在凤氏身边的利刃,身为凤照的伴读,却……

她确实该恨容先生。

“他……我……”

李蒙尝试着解释,可最终却不知该怎么解释,干脆闭了嘴沉默以对。

“我不管容先生和你说了什么,可如果你来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凤鸣笙抬起脚步往前走,将李蒙落在后面,疏离而又冷漠含着高高在上的威严与命令,“那你可以回去了。”

李蒙想要跟上去再解释些什么,可看着她疲累单薄却冷淡到拒人千里之外的背影,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可原本准备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李蒙也不可能就这样回冀州。

他在路上站了一会儿,只能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

雁门关的风沙,一向很大。

他便在那样的风沙声中,去找了另一个人。

在门外送客的少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长袖善舞,说出来的话说不出的圆融妥帖沁人心脾,就连唇角笑容的角度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如凤鸣笙所说,其实,虽然少年一直养在凤府,甚至姓凤,可其实他们,是从未把少年当做凤氏血脉看待的。

可离了凤府在雁门关呆了几年的少年,长开的不只是身高与面容。

少年身上曾经有的那种许是寄人篱下的自卑感与怯懦感,在这边界的风沙中,再也寻不见。

李蒙看着送走所有客人的凤明和在转身回去的路途中,见四处无人时偷偷的收起笑容揉着有些僵硬的脸颊,见他放下了手,方才从隐身的假山处走出来,招呼道:“明和。”

凤明和就在这一瞬间重新挂上了那个完美无缺的笑容,殷切道:“李兄。”他看了一眼李蒙走来的方向,便问道,“李兄这是要出去吗?不如让小弟一起,也让小弟尽尽东道之谊。”

李蒙本就是特意来找他的,便顺势道:“那就麻烦明和了。”

“李兄的事,哪里称得上是麻烦。”凤明和笑着同他往外走,“雁门关虽说是苦寒之地,可呆的久了,也别有一番妙味。李兄虽来此多次,却总是行色匆匆,还不曾好好看过这里吧。小弟这便……”

他们说着说着就远去了。

温雅而又缠绵的熟悉的笛音响在耳边,其中蕴藏着的,却是一次比一次更深的忧伤。

这一曲他曾听过千百次的朱雀,凤鸣笙吹来,却只剩下丝丝缕缕刻入骨髓的相思之伤。

可每次听到,简词耳边浮起的,是那年桃花树下席地而坐的少年横笛垂眸时的清浅笑容,也是三年前冬日凛风中蓝衣青年策马停在界碑前的身影。

那个鸣笙回到冀北之后就缄口不言的名字,燕云沉,有着太多的秘密,却有着能带给任何人宁静的笛声和笑容。

简词走过去,取下凤鸣笙手中的那管竹笛,于是笛音便戛然而止。

凤鸣笙的眉眼不自觉的便带上了薄怒,见是他,那点薄怒也慢慢散去,却没有开口,只是抬眼看着眼前将谢未谢的玉兰花。

“鸣笙。”

简词站在她的面前,低头凝视着她精致的面容,仍是先开口唤她,仿佛这两个字能滋生着勇气,然后才道,“燕公子……”说出这几个字后,他的声音陡然就哑了下来,声音里原本冷冽中的些许柔和便消失不见,抓着竹笛的手不自觉的攥紧,“……还是不来见你吗?”

因为一直凝视着凤鸣笙,简词清楚的看到,凤鸣笙的眉尾略略挑起,唇角略垂,那是她发怒的前兆。

可是,她只是轻轻呼了一口气,原本没有表情的脸就带上了一个极浅的笑容,就连冰质玉脆的声音都带了点软:“哥。”她鸦羽似的长睫轻轻颤了颤,“云沉不会来冀北了。”

简词的心也跟着颤了颤,不知是为凤鸣笙此刻的语气,还是为此时此刻她脸上带着的笑。

他能感觉到她语气中轻微的伤心,也能看明白她脸上的笑容中藏的极深的疏离客气。

她那么努力的想把一切给他,就如此刻,她那么用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始终用最好的情绪面对他。

可内心深处,她从不肯真正依靠他。

明知凤鸣笙不愿再说下去,简词还是逼迫着自己继续问下去:“他为何不肯来?”

是呀,他为何不肯来?

三年前,她不曾向云沉问过这句话。

这三年,她无数次的想过,云沉为什么不肯来冀北。

是不是当年为了和平送她回冀北,他答应皇室的不只是那时轻描淡写的那句话,更重要的就是,他不再踏足冀北的承诺呢?

可她也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世上没有人能让云沉答应他不愿意的条件。更何况,如果云沉当年真的答应了皇室这个条件,那也不会有凌海试图杀他们的那一幕了。

她想了又想,唯一能想到的,是三年前的那个雨天,云沉替她借了一分天光,却带着怅惘同她说,“有些话,我似乎说的太早了。”

他说,他说过的话,只要他愿意,都会实现。

那么,是什么样的话,让他觉得说的太早了,也让他不肯再踏足冀北。

可云沉踏入冀州的那些天,除了自己,便只和简词还有容先生交集多些。

可云沉同她说的每句话她都记得,没有任何一句会让云沉露出那样的表情。

会是他和容先生说过的话吗?若是如此,容先生不可能会告诉她。

会是同简词说的吗?

凤鸣笙想了想,才道:“我不知道。”她有些落寞,“云沉只是说,有些话说的太早了。”说到这儿,她抬头看向简词,“哥,云沉在冀州的时候,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在冀州时,燕云沉说过的话很多很多。可时至今日,依然浮在他心中,让他一刻也不敢忘的,却只有两句话。

“此去长安,她再也无法活着返回冀北。”

“她活着,则冀北独善其身。她活着回到冀北,则执掌天下。”

鸣笙在长安时,他总是担心。可如今她回来了,他还是担心。

鸣笙并没有执掌天下的那份心,她甚至连冀北也不想要,可冀北与当今朝廷的隔阂,却一日比一日更深。

他本该将这些话忘在脑后,可眉目清朗的少年话语里的那份笃定之意,让他没办法忘记。

更何况,说这些话的燕云沉,被称为南疆朱雀。

可最终,简词只是轻描淡写的开口:“他在冀州的时候,同我说过许多话,大多是他游历时的见闻。鸣笙,你想知道什么?”

“没什么。”

凤鸣笙本也没抱希望,却并不想再谈云沉的事情,便转移话题道,“哥,你突然提起云沉,是有话想和我说吗?”

“是。”

简词停了一会,才接着道,“鸣笙,有些话,李蒙应该和你说过了,我也知道你不想听,可我还是想告诉你。”

凤鸣笙知道她要说什么了,这三年来,她们彼此心照不宣,从不提起这方面的话题。

“李蒙没有说。”凤鸣笙垂眼,声音凉了下来,“他没有机会说出口。”

她在暗示他,她不想听。

可是,简词必须要说,所以,他依旧凝视着她的眉眼,极其认真的道:“鸣笙,你回冀州吧。”

凤鸣笙没有回答。

她只是转了身,准备回房。

“你不能逃避一辈子。”

简词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固定住她离开的脚步,“鸣笙,冀州才是你的家。”

“简词。”

凤鸣笙头一次没有称呼他为兄长,而是唤了他的名字,伸手拿开他握住自己胳膊的手,极轻极轻的叹了一口气,怅惘道,“你不懂。”

“我或许不懂。”

简词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可我知道,你心里最亲的,就是凤帅和夫人。而来雁门关后,你终日郁郁,没有一天开心过。”

“鸣笙,你知道吗?”这些年来,他无数次想过要说出这些话,却总是在看着她疲累茫然的眼睛后开不了口。而这一次,他必须要说,“自四年前凤帅从长安回来之后,年年都旧伤复发,而夫人在你离开冀州的那一日起,已经三年不曾出过府门一步。”

“我不知道你们中间发生了什么事。”简词的眸间有不忍也有沉痛,却还是继续道,“凤凰儿,难道你要等到他们撑不住的时候才肯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吗?”

凤鸣笙不自觉的瑟缩了下,竟觉得有些冷。

这些年,虽然她刻意不肯关注凤衍和沈氏的状况,可凤衍年年旧伤复发,沈氏三年不出府门这样的大消息,照理也是该让她知道的。

到头来,他们都是一样的,一样小心翼翼的维持着这段脆弱的关系。

只是,命运实在太捉弄人。她既然当了凤衍的乖女儿十五年,又为何要让她知道当年的真相?

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那该有多好?

“我去见他们,又能如何呢?”

凤鸣笙对着自己轻笑出声,“哥,你应当记得当年我为何要来雁门关吧?”

社畜实在太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