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凤鸣笙便不曾出过自己住的小院。
她没去看过凤衍,也没再去看姜澜,甚至连大理寺正审着的案情,她也不再关心。
她甚至没有再问过云沉。
她只是每日极有规律的看书、写字、弹琴、画画,甚至还学着莳花弄草。
浣雪与章平都试探性的向她提过凤衍或是案情的事,可只刚说了两个字,就在她冷下来的神情里消了音。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凤鸣笙在京城里过上了一段难得的怡然日子。
直到那一天,章平没在意她的冷眼,坚持着同她说完了那句话。
大理寺审着的案子,最近的定北侯遇刺案、十六年前的冀国公弑父杀弟案还有二十三年前的南阳宫变案,都已经结案了。
那时已到了八月,临近中秋团圆的日子。
彼时凤鸣笙正在替盆栽中的月季修剪枝叶,听了这话,一个没注意,竟将半株月季都剪了下来。
她把剪刀拿给一旁的浣雪,伸出手任听雨用布巾替她擦拭,直至擦拭干净了,她将双手拢进袖中,看着剩下的那半株月季,才问道:“怎么结案的?”
章平便低了头斟酌着回道:“定北侯遇刺案中,主犯叶鸢以官伎身份流放青州,从犯宁千鹤则充军青州。”
“宁千鹤?他是从犯?”凤鸣笙愣了愣,“虞晚舟呢?”
章平解释道:“小姐,虞晚舟与定北侯遇刺案并无关系。那天虞晚舟前往定北侯府,真正的目的就是引我们跟踪他进入定北侯府,好找到他那些所谓的国公爷……”他隐去了下面几个字,“……证据。至于宁千鹤,是他约定北侯那个时间去九歌楼的。”
凤鸣笙很快从里面找出了疑点:“宁千鹤怎会有凤家的信物?”
“宁千鹤说,他是芸娘的儿子,芸娘是当年上虞侯夫人的贴身侍女,而上虞侯与懿清公主一向兄妹情深,所以有凤家的信物。”
章平这样说,凤鸣笙就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并非如此,便问道:“事实呢?”
“小姐先前不是让我们查定北侯府的管家周伯么?他有个同乡王顺,是个菜贩子,负责送定北侯府的菜。王顺和宁千鹤同住在西边的宽戈巷里,平日里虽然没什么交集,却每个月都去找宁千鹤写一封家信。”章平略略加重了声音,“而且,沉香与明前龙井都是贡品,拥有的朝臣并不多。而因着公主的缘故,每年的贡品沉香和明前龙井都有半数被送到了定北侯府。”
凤鸣笙再问:“李四柱呢?”如果不是虞晚舟通知的他,给了他东西,又是谁和他说的呢?
说到这,章平的语气有些苦:“他在的绸缎庄在京城有些名气,去过很多府上送裁好的衣裳,也去过九歌楼。”
这件遇刺案,会是定北侯自己策划的吗?
毕竟,宁千鹤五年前就敢将叶鸢让他保管的那封至关重要的信交给定北侯,换叶鸢的一条命。
可宁千鹤,凭什么这么相信他?
除非,他们之间,有着她还不知道的某些渊源。
既然宁千鹤是当年的南阳宫变旧人,而他身边的管家周伯曾是上虞侯府的旧人,严格来说,也算是南阳宫变的旧人。那么,或许,如今的定北侯,当年无意撞入公主眼里的小乞丐,也并不是什么小乞丐,而也是,当年南阳宫变的旧人。
如果定北侯也是当年的南阳宫变旧人,就说的通了。可是,他当初的伤无法作假,确实伤的很重,几乎要丢了性命。
就算再怎么策划,定北侯也不应该会拿自己的生命来冒险吧?
凤鸣笙突然想起了什么,急道:“那个青衣女子,找到了吗?”
章平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她说的是当初第一个发现定北侯遇刺的那个醉酒少年遇到的指错路而女子,只得摇头,愧道:“小姐,是章平无能,已排查了当日在九歌楼的所有女子,也不曾找到那人所说的青衣女子。”
“也不怪你。”
凤鸣笙想了想,才继续问道,“南阳宫变什么结果?”
章平只背道:“昔壬酉之乱一事,皆因凤阳李氏权欲熏心而起。李恒欺上瞒下,私自豢养鄢支余孽,嫁祸南阳王与南安侯。公主及先帝受其蒙蔽,致此冤案。今特复南阳王及南安侯爵位,另赐南阳王谥号信,南安侯为武靖公,凡因壬酉之乱入罪之燕人皆赦。”
南阳王平反了,南安侯也平反了,当年因为此事入罪的燕人也平反了,可鄢支仍是罪人。
什么都是李氏做的,与祖母无关,也与先帝无关,他们只是受人蒙蔽。
可真的如此吗?
叶鸢的那封信是如此真实,而当年的淮阳王更是如此受世宗宠爱,若只是李氏,真能覆灭南阳王和南安侯吗?
这就是所谓的朝廷,所谓的政治啊。
不过,这些并不是凤鸣笙所在意的,她真正在意的,是她接下来即将听到的,也是过去这些天,她放任自己不去想的。
“……父亲那边……”她攥紧双手,哑了声音,好半天才问出口,“怎么样?”
“国公爷无召入京,罚俸三年。”章平顿了顿,才接着道,“虞晚舟因诬告反坐,被判了车裂之刑。”他的头越垂越低,声音越来越轻,也越发小心翼翼,“姜澜因十六年前叛国,亦被判了车裂之刑。”
“姜澜?”
凤鸣笙豁然转头看他,厉色道,“他不是一直在府里吗?怎么会被判刑?”
“是七月底的事。”章平解释的很艰难,“他去了大理寺作证。”
“你们就这样让他去?”
凤鸣笙极愤,愤怒中还带着丝微弱的恐慌。她才刚刚知晓自己亲生父母的身份,却已经失去了所有亲人。姜澜与凤照一起长大,还认识她的亲生母亲,她对她的父母了解的还那么少,姜澜他、他怎么可以……
章平没有解释,只是跪在了她身前,请罪道:“请小姐责罚。”
可章平又有什么错呢?
姜澜去大理寺作证,可他一个消失了十六年的人,还能去做什么证?他为了凤衍的清白去作证,谁会去阻止?
哪怕是自己,姜澜的性命,在她心中真的抵得过凤衍吗?
凤鸣笙心中翻涌而上的愤怒慢慢氤氲成了自嘲,她略略扯起唇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走吧。”她开口,讽刺又悲凉,“陪我去看看他。”
“是。”
章平应了,却没起身,身子伏的更低了些,“虞晚舟说,想在行刑前,再见随影一面。”
凤鸣笙垂下眼,没有说话。
章平磕下头去,恳求道:“是章平让随影接近虞晚舟的,求小姐应允。”
凤鸣笙只是道:“走吧。”
直到凤鸣笙回了屋,章平才从地上起了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随影早等在那儿,见了他就急切的问:“队长,小姐怎么说?”
章平不知该怎么说,随影一看他的神色就明白了,虽然失落,却勉强笑道:“是他先做错了事,我本就不该再去见他。”
晚枫一向寡言,青溪忙在一旁劝慰道:“你别灰心,等小姐心情好些时,队长再去求求情,兴许小姐就同意了呢。”
他们正说着话,那边浣雪已推开了院门,站在门口催促道:“你们几个,怎么还站在这儿?该走了。”
“浣雪姑娘。”章平应了声,拍了下随影的肩,就和大家一同往外走,“我们这就走。”
浣雪这才满意的往外走,走了两步却又回头看了一眼,佯怒道:“随影,你还磨蹭着做什么?还让小姐等你吗?”
随影没反应过来,只愣道:“啊?”
浣雪的眼里充满了“你傻不傻”的怜爱,却还是耐心的解释道:“你不是想去看虞晚舟吗?小姐要去看姜澜,你还不跟着去?”
“可……”随影悄悄的看向章平,“队长没让我去。”
浣雪被他气笑了:“那你就在这呆着吧。”
眼见着浣雪气呼呼的跑远了,随影只得快走几步,追向章平,期期艾艾的问:“队长,我能去吗?”
“浣雪姑娘都说了,”青溪在一旁帮腔,“队长,你让随影一起去吧。”
晚枫虽没有说话,却跟着点了头。
章平想了想,答应了,却叮嘱道:“小姐面前,说话注意些。”
随影自然应了,一旁的青溪揽着他的肩膀道:“队长,你放心吧。在小姐面前,他连话都不敢说的。”
随影拿开他的手上用力顿时加大了些,却没反驳这话。
大理寺的天牢,守卫严密。
凤鸣笙一行在狱卒的带领下,穿过一间间的牢房,将一层层哭嚎躁动声抛在脑后,最终走到了一扇厚重的铁门前。
那门前还有几个狱卒守着,带他们过来的狱卒向前说了些什么,那厚重的铁门就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了。
里头昏暗的很,狱卒在一旁点了油灯递过去,鞠躬道:“凤小姐,前面就是恶逆犯的暂押之地,属下不能再送了。请小姐小心,那人被关在左边那一间。”
章平接过油灯,从凤鸣笙身后走到了身前,率先踏了进去。
一走进去,凤鸣笙不自觉的把双手放在衣袖里,拢紧了些。
里面阴冷的很,还有种无法形容的霉臭味,与她衣物上熏香的气味一混合,越发难闻,让她几乎呼吸不畅。
油灯的光太昏暗,只能照亮一小部分。凤鸣笙只隐隐约约的看到,里面被分成了三个极小的牢房,连窗子都没有,有一个牢房是空的,另外两个牢房都隐隐约约的有人影。
凤鸣笙朝左边的那一间走过去,直到站在那牢房前,她接过章平手上的油灯,看了许久,却仍然没看出来躺在地上的那人是姜澜。
许是光太昏暗了吧,凤鸣笙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道:“你们站远些,我想单独和他说会话。”
“姜叔叔。”
凤鸣笙把油灯放到地上,取下自己头上的兜帽,好一会才轻声道,“我有些话想问问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