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衍最终踉踉跄跄的退了出去。
终于鼓起勇气踏入了姜澜的院子,凤鸣笙其实有好多话想问。只是,凤衍的情绪不对,她只犹豫了一瞬,便追着出去了。
“凤小姐。”姜澜盯着她那张过分熟悉的面容,终究还是把自初见时就藏在心里的疑问问出了口,“你……的眉眼,为何会与阿照如此相似?”
你是阿照的女儿。
凤衍的话语响在她脑海,可凤鸣笙只是顿了下脚步,并没有回答姜澜,就继续追出去了。
只是,凤衍情绪再不对,心中思绪再翻江倒海,只扶着院门站了一会,再抬头时,面上已什么都看不出来,推门往外走时,仍是平常的模样。
凤鸣笙也收拾好了表情,跟在他身旁。
亲兵远远的候在外面,见他出来,立刻安静的跟在他身后。
凤衍张口,声音有些哑:“小容呢?”
都没顾得上和凤鸣笙行礼,亲兵立刻应声答道:“容先生两柱香前就到了,原是立刻要面见大帅的,只是路上碰上了燕公子,如今正同他在一起。”
亲兵说着,已自觉的走在了凤衍的身前为他引路。
他们很快就到了。
亲兵刚准备去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凤鸣笙看过去,开门的容先生脸色明显不太好,在平日贯穿的素衣广袖外粗略的套了一身浅蓝色的外袍。正从里面走出来的燕云沉原本眉目骄矜漠然,这时却是朝着她笑了一笑,便又是素日的潇洒朗清。
凤衍停了脚步,声音轻的带了丝颤抖:“凤凰儿,我想和小容单独说几句话。”
凤鸣笙也停了下来。
她心中思绪万千,早已缠绕成一团乱麻。这时听了凤衍的话,到底还是没跟上去,只是看着他往前走,与燕云沉错身而过后进了容先生所在的房间。
亲兵利索的将门关好,然后走至凤鸣笙身边,请求道:“小姐。”
“下去吧。”凤鸣笙只是看着向她走来的云沉,声音疲惫却也坚决,“爹那儿我去说。”
亲兵有些为难,见她坚持,便不再说话,自己退下了。
燕云沉在她身前停下,却只是沉默的看着她。
凤鸣笙看了他许久,方才唤道:“云沉。”
燕云沉便也笑:“阿音。”
“我今日知道了一些旧事。”凤鸣笙恍然轻笑了一声,“你知道吗?”
燕云沉收了笑,点头:“知道。”
“那就告诉我。”
凤鸣笙的语气轻描淡写,随意的很。只是,她神情虽疲惫冰冷,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却含着决然。
燕云沉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在院中环视了一圈,忽然伸了手,环住了凤鸣笙的肩膀。
他感受到了凤鸣笙的僵硬,却没感受到反抗。所以,他环着凤鸣笙腾空而起,最终站在了整个凤府最高的屋顶上。
“阿音,你看。”
燕云沉一手环着凤鸣笙助她站稳,另一手自脚下起自西往南划去,“这里是京城,往西北是冀北,往西南,就是南疆。”
“当年,先祖死后,我族与凤北峤约定,凡凤家子孙,皆有云氏子弟为伴。”燕云沉看向西南方,声音沉了些,“从此,凤家的身边,永远伴着云氏这把利刃。”
“利刃。”凤鸣笙抬头看向天空,日已西沉,阳光本该和煦,却仍旧刺的让她不得不半闭了眼,冷声道,“可伤人,亦可伤己。”
“不错。”
燕云沉点头,“凤家若与云氏目的一致,云氏便是凤家手中最锋利的刀。反之,云氏这把刀,就会扼住凤家的心脏。”
“你说,你的先祖是被我的先祖杀的。”
凤鸣笙一边思考一边说,“凤云两家既有此血仇,先祖又为何会答应云家的约定?”
“这件事,对云氏是仇,于凤家,却是愧。”燕云沉叹着气,“他,毕竟先祖的义兄。”
凤鸣笙忽然拨开了燕云沉环住她的手,坐在了屋顶上,抬头看向西北的方向,许久才轻声问道,“所以,当年容先生一提起,他就真的去赴死了?”
燕云沉也学着她的样子坐在了她旁边,听了这话一怔,花了好一会,才明白她问的是凤照之死。
“世子……”提到这个,他的眉眼便带上了悲悯与倦怠之色,说出的话却很谨慎,“是通透之人,并非为了此事。”
姜澜说的那些话仍在耳边回响,凤鸣笙却仍旧固执的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燕云沉看向凤鸣笙,浅浅笑了起来,眉眼中不是平常的湖光山色,也不是那幽深的寒潭,而只是温暖纯粹的笑,说出的话语却是掷地有声,“世子,心怀天下。”
“心怀天下……”
凤鸣笙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心口痛的要命。她还记得,有人在她耳旁尖刻的笑,将一把尖刀插入她的心口。她伸手按住心口,依稀还能按住那滚烫的汩汩流出的热血,这让她不由冷笑了一声,自嘲道,“所以就要去死吗?”
“谁都想活着。”燕云沉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上面交错的纹路清晰可辨,“只是,时局如此,那是世子自己的选择。”
有水雾盈在眼眸,凤鸣笙轻轻的问:“那我呢?”
许久,燕云沉才有些艰难的开口:“世子不知道有你。”
“不可能。”凤鸣笙豁然转头看他,急声反驳道,“爹……”她将喉咙中的剩下一个音吞了下去,顿了顿才道,“说,阿音是他给我取的名字。”
燕云沉笑的惨淡:“那一日,是我问世子,如果有孩子,会取什么名字。”
十六年了,他还清清楚楚的记得,红衣银甲的少年看着营帐外整装待发的士兵,听着鼓声如雷,然后弯唇笑了起来:“愿将战时鼓,化作太平音。”
“你见过他?”凤鸣笙一叠声的追问,激动的差点没坐稳,一旁的云沉忙扶了她一把,“什么时候?为了什么?他怎么样?”
燕云沉放下扶她的手,轻描淡写的开口:“十六年前,我去见世子,自然是为了告别。”
“告别?”
凤鸣笙拨弄着屋顶上的瓦片,拨着拨着却停了下来,“你同他,告什么别?”
燕云沉没有回答她。
凤鸣笙也没在意,只是继续道:“而且,虞晚舟说,他在那场战争中……”她的喉咙几乎带上了哽咽,“活下来了。”
“我去见虞晚舟的时候,他告诉过我。”
凤鸣笙终于抬头看他,泪盈于睫:“是真的吗?”
燕云沉从没见过她那样的眼神,那么痛苦,却又那样祈求的期盼,含着泪,更含着血和火,仇与恨。
他闭上了眼睛,艰难而又缓慢,到底还是沙哑着开了口:“是真的。”
哪怕心里滴着血,凤鸣笙还是继续问了下去:“他在匈奴的那些事,也是真的吗?”
燕云沉不忍,却仍是点了头:“是。”
有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可只掉了一滴,凤鸣笙就立刻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泪已消失不见,只余凛冽的冰:“你凭什么说是真的?”
燕云沉睁开了眼,却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她,而是将手附在了脑后,往后一躺,整个人都随之躺在了屋顶上,看向天空上那一轮薄暮的夕阳。
凤鸣笙也没有等他的回答。
“凤小姐看起来是有些冷,可我幼时见过一个眉眼与你相像的少年。”
昔日匈奴小王子庆戎柔软的声音响在脑海,今日虞晚舟在公堂上随手画出的那张画像清清楚楚的浮在眼前,耳边依稀还能听见那断尾染血的凤凰玉的撞击声……
寒生晴光色烁烁啊……
那样温暖热切的少年,她竟然都不曾见过。
可她怎么能没有见过呢?
凤鸣笙躺在屋顶上,虽然闭了眼,却仍旧有泪,无声无息的淌了下来。
他们在屋顶上躺了许久。
从日暮躺到了月初。
凤鸣笙抬起手,抹去颊边的泪。皎洁的月光从她的手指处流泻而下,映衬的那手上的水珠和白皙的指尖都莹莹如玉。
就像她自己。
冀北的每个人,都说她是天资绝秀御风而起的凤凰儿,可原来,她只是一块被束之高阁的石头,托了血缘和身世的福,而被当成了美玉。
“……他呢?”
凤鸣笙终于开口,“云氏在凤家呆了百年,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