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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照……”

沉默了许久之后,凤衍才开口,语声轻的几乎带上了恐慌,“……他、他也知道吗?”

定北侯只是垂下眼眸,摇头道:“我不知道。”

“……哈哈哈哈……”

凤衍大笑出声,踉踉跄跄的退后几步,跌至座位上坐着,笑中带泪,语声中含血,“……母亲……”

“弑父杀弟……弑父杀弟……”他笑着抬头,似是对着虚空中的某个人,似悔似叹,“母亲,我一直以为您恨极了我。可……”他酸楚而哽咽的说,“可您一直当我是您的儿子。”

肃王将视线自定北侯身上收回,恢复了平常的样子,重新坐了回去。这时见凤衍如此反应,眼神更是幽深了些。

他侧眸,看向上面的严大人,神色冷了些,总算让惊怔的严大人回过了神来。

回神的严大人一拍惊堂木,看向定北侯,问道:“定北侯,你说冀国公非懿清公主亲子,亦非故真武公亲子,可有凭证?”

“严大人请看。”

定北侯将收好的信递到了严大人手上,“这是母亲当年写给上虞侯的信。”

严大人将信细细翻了一遍,又小心收好,将之拿给了肃王,然后才问向凤衍:“冀国公,定北侯的话,您如何看?”

如何看,还能如何看。

已经泛黄的信纸上的字迹熟悉的像是一把利刃,戳进他的心窝。

“阿哥,依你之言,那孩子名衍。只是,霖郎不同意让他姓凤。”

“阿哥,我已说服霖郎,那孩子从此就是凤衍。”

“阿哥,不用劝我。阿衍的名字是你取的,我已决定让他姓凤。”

“阿哥放心,阿衍已长了两颗牙了。阿衍虽不是我亲子,可我会待阿衍好,如阿哥待我。”

书信不似作伪,若真如书信所说,当年之事,就能说的通了。

难怪无论他做的多好,父亲对他总是有些冷淡,而一向对他宠溺的母亲,在阿照出生后,态度也疏离了许多。

幼时谣言纷纷扰扰,大都是他出生的日子不对,并非母亲亲生,原只是父亲的私生子。

那时他不敢信,却又生怕这事是真的,只敢加倍的讨好父亲和母亲。

可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法讨父亲和母亲的喜欢。只有阿照,才是他们的掌中珠。

原来,他真的并非母亲的孩子。可没想到,到头来,连父亲也不是亲生的。

凤衍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宠在心间的凤凰儿凤鸣笙。

凤凰儿的身世,被他苦心孤诣瞒了十六年。却不曾想,原来他活了四十年,才知道自己并非父母亲生。

而他甚至不知道,他真正的父母是谁,他自己又是谁。

“我无话可说。”

凤衍只是道,“定北侯,如你所言,我若不是真武公和懿清公主的儿子,我又是谁?”

定北侯长长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北边懿清公主陵寝的方向,方才轻声道:“这句话,兄长却不该问我。”

公堂一时沉默了下来。

却是严大人,再次打破了沉默,道:“冀国公,如今定北侯以懿清公主的书信指证你非故真武公和懿清公主之子,虞晚舟又以公主之信为物证,当年的凤照为人证,告你弑父杀弟。”

说完这些,他再看向凤衍,已经带上了平日审案时惯常的审问眼神,言语已经带上了压迫感:“冀国公,你作何辩解?”

“辩解?”

不过短短几个瞬间,凤衍已很快收拾好情绪,冷笑道,“严大人这是已将我视为犯人了吗?”

“自然不是。”严大人忙道,“是本官言语不当,还请冀国公见谅。”

“见谅二字,可不敢当。”

凤衍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母亲的亲笔书信,确实是真的。”他的视线绕着公堂环视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了定北侯身上,“可我没有弑父杀弟。”

他略略放缓了语气:“当年,阿照与父亲相继离开,母亲对我生了些误会,信上的言语才有些过激。”

“至于所谓的人证,阿照本是冀北军的少帅,少时又张扬,知道他容貌的原本就不在少数。而世人皆知,阿照于熙阳六年就已离世。虞晚舟在凤府呆了九年,如今只凭一张阿照的画像,便称是熙阳七年在匈奴三王子遇见阿照的,阿照还同他说了那样的话。”

凤衍看向公堂之上的严大人,眉眼冷肃,一字一句的开口,是久在军中的威严,“虞晚舟的说辞,严大人不觉得可笑吗?”

“可笑?”

堂下跪着的虞晚舟冷笑道,“这一切,凤帅觉得可笑吗?”

“是昔日温暖热切恣意飞扬的天之骄子沦为折翅染血的笼中雀可笑?还是……”咯噔作响的铁链声也盖不住他咬牙切齿的声音,“身陷囹圄背着污名却依旧拼命活着的少年,最后却只能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可笑?”

“那可是凤照啊!”

虞晚舟声嘶力竭的喊,却没有看凤衍,而是直直的看向肃王,“尸山血海的战争,他都活下来了。”他怔怔的,眉眼里都浸了泪,控诉般的说,“可你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好一会,他才再次开口,声音轻的几乎像是自言自语:“你们是兄弟啊!他那样信任你,你怎么、怎么能……看着他去死……”

虞晚舟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他终于看向了凤衍,边落泪边笑,“凤帅,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啊!”他笑的奇异,语声中却只余悲凉,“凤照如此待你,你竟觉得他可笑吗?”

凤衍吞了好几次喉咙,才终于说出了话:“是你的说辞可笑。”

“你从未见过阿照……”说到那个名字,凤衍忍不住的酸楚,看到虞晚舟时,就忍不住愤怒,“又怎么配谈阿照。”

“从未见过?”

虞晚舟挑眉,“凤帅,你还记得,当年的雁门关之战中,你最后一次见到凤照吗?”

凤衍垂下眼,掩去眸中的情绪。

他怎么可能忘记。

红衣银甲的少年手持红缨枪打马而去,回眸时看着冀北军的微笑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容颜,可少年一去不回,从此就是他心中无法触碰的伤。

“那一日,凤照穿红衣,着银甲,戴银盔,手持红缨枪,脚蹬汗血马。”虞晚舟看向凤衍,询问说的像是陈述,“是吗?”

凤衍沉默不语。

虞晚舟说的一点不错,只是,阿照一向喜红,军中的人又那么多,虞晚舟有心打探了九年,知道这事根本不足为奇。

“听说,那场战争过后,你们找到了死去的汗血马和被削断的红缨枪,找到了碎裂的红披风,也找到了染血的银盔,可没有他的尸身,自然也不曾找到那银甲。”

凤衍垂下的眼不由自主的看向虞晚舟,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当年,在那尸山血海的战场里,他们收拾了许久,找到了好几个阿照的近身侍卫,却始终不曾找到阿照。

这些年来,他夜夜梦回,心中愧悔难过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可他从来不曾想过,阿照或许并没有死在那场战争中。

当年他并没有找到阿照,如果阿照当年真的还活着……

如果阿照当年真的还活着……

只是这样想,凤衍就心痛如绞,可看向虞晚舟的眼神却已带上了杀意,而且越来越重。

虞晚舟恍若未觉,依旧平静道:“我在匈奴三王子府见过一副银甲,是冀北军中式样,胸口、腰腹、两肋和肩背处都已破损。”

“当然,我没有这副银甲。”虞晚舟顶着所有人关注的视线摇头,略略垂下了眼眸,“可我有另外一样东西。”

严大人急道:“什么东西?”

“是一个红色的平安福,缎面是寸尺寸金的烟霞流火,针脚却粗糙简单,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两个字。”

虞晚舟低着头缓声开口,自然没有看到凤衍如遭雷击的表情,所以他只是接着道,“下面坠了一尾精致的凤凰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