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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笙无事的时候,开始时常去九歌楼,每次都是叶鸢伺候着。

但叶鸢极有分寸,除去唱歌与问好,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曾说。

也碰上过朝廷中的人,但不过是错眼一瞥,在九歌楼里,自然谁也不认识谁。

也碰上过呼延和庆戎兄弟,呼延淡淡的打了招呼,视线在她束发的簪子上停留了一瞬,却也没问什么。反而是庆戎中途偷偷溜进她在的包厢,支支吾吾的向她打听赵含姿回京的时间。

也碰上过宁千鹤,坐在角落沉默寡言的等着叶鸢。

却从没碰见过肃王,连肃王府里的人也不曾碰见过。如章平所说,肃王是九歌楼的幕后之主,只是坊间传言。

她偶尔也去定北侯府。

懿清公主的东西,定北侯虽说她可以全部搬到自己的府里,但凤鸣笙却没动,仍旧放在原先的位置。

定北侯仍然不见她,却从未阻止她入定北侯府。

而候府后花园的凤凰花从开的如火如荼到辗落成尘,凤鸣笙时不时就在花园中弹琴。

在那片凤凰花林中,她依稀回到了冀州。

她在定北侯府里,最常做的事,就是翻看懿清公主留下的画像,尤其是约摸十四五岁的那一幅。

少女身披银甲,烈烈披风,手持银枪,脚踏赤马,眉眼恣意,神采飞扬。

血缘是多么奇妙的事情。

明明,她从未见过祖母,祖母也应该从未见过她。

可祖母却几乎那么精确的画出她了十四五岁的模样。

除了,她不是个军人,她的眉眼也不热切。

可她生在冀北凤家,她也曾有一颗热切的心。

这或许是祖母的想象,却也是她该成为的模样。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她最期待的云沉却始终没传来消息。有很多次,她握紧脖颈上挂着的温热的哨子,却始终没有吹下去。

她却先等来了姜澜的消息。

“小姐,姜澜可能还活着。”

因为跑的急,章平尽量压抑着的声音还有些不稳,“小姐先前让我们查姜家活着的人,我们的人在姜家外围盯了两年,终于发现,有个偶尔在姜家门口乞讨的乞丐,眉眼很像姜澜。”

“姜澜?”凤鸣笙提高了声音,“消息确切吗?”

姜澜与小叔凤照一起长大,是他的好兄弟,也是熙阳六年那件叛国案最直接的参与者。

他如果真的还活着,或许就能明白熙阳六年发生了什么事,也能明白小叔凤照为何会成为凤家乃至冀北的禁忌。

“他没承认自己是姜澜。”章平说,“但我们的人正带着他进京来见小姐。”

涉及到的是冀北军的事,姜澜本不该来京城。可是,冀北离父亲太近,而她不想揭开父亲的伤口,凤鸣笙终于点头道:“好。”

等待姜澜进京的时间,凤鸣笙开始反反复复的想熙阳六年的事。

那一年春,姜澜与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时常前往六合街找夏晚荷姐妹。

那一年夏,雁门关之战中,姜澜的父亲和兄长皆战死,而姜澜叛国,小叔凤照暴毙。

那一年秋,祖父重伤而亡,祖母迁居长安,父亲执掌冀北军,姜澜叛国罪名成立,冀北军中诸多将领被牵扯进去,斩首者有,罢免者有,贬谪者也有。

那一年冬,夏晚荷姐妹家被火焚毁,夏晚荷重伤,应该是被云沉所救,就此迁居云沉居住的邺水。而冀北军中原本跟着祖父的老将解甲归田了一大半,从此冀北军中,父亲的命令,就是一切。

她想起夏晚荷艳丽的面容带着温婉的笑,眼里藏着时间无法磨去的柔情,浅浅诉说着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恋,温暖而又甜蜜。

她想起云沉带她去贺兰时欲言又止的模样,也想起他用着那样仿若穿过时间长河的眼眸里久远而又浅淡的怀念看着她时沉默不语的眉眼。

她抚摸着夏晚荷所赠的血玉玛瑙和那件烟霞流火所制成的红裳,那样的精致而贵重,恍然觉得一切都有了答案。

她等着姜澜的到来,把她心中的猜测变成事实。

可姜澜还在进京的路上,京城就已开始风起云涌。

自入京起就一直自闭府中的虞晚舟,终于出了凤府。

第一天是去修琴。

第二天是去买酒。

第三天则去了离凤府最近的集市,逛了一圈,买下了两个面人。

第四天却是去了绸缎庄,买了匹布,送去裁缝铺让裁了件衣裳。

第五天却是去了首饰店,买了根发簪。

而第六天,他穿着新制的衣裳,戴上新买的发簪,背着琴,去了九歌。

凤鸣笙听着章平每日汇报他的行踪,却没查出什么可疑的,也就只让人继续跟着他。

第七日,凤鸣笙仍去了九歌楼听歌,而虞晚舟也如前几天一样出了门。

唯一不同的是,这日凤鸣笙听歌听到一半,凤家的人就传来消息,虞晚舟不见了。

“虞先生今日去的,只是一家普通的茶楼。他只进去喝了杯茶,然后就出来了。只是,他们跟了好一阵,才发觉,原来从茶楼出来的那个,只是个穿着虞先生的衣裳,背着虞先生的琴,面容与虞先生有几分相似的人,却并不是虞先生。”

凤鸣笙哑然失笑:“我还以为……”先生爱重那琴,将之视若生命。

后面的话却再未说出口。

他入凤府是假的,他说过的话是假的,他与随影交好是假的,他爱琴至深,自然也是假的。

凤鸣笙起身,掩住眉间的失望:“回府。”

虞晚舟在京城隐忍了两年,方才有了动作,那接下来,想必就是一场大动作。

就像当年,他一出手,就害死了她身边所有冀北的护卫,也几乎让她和赵永宁葬身在那场江南的洪灾里。

马车行驶在喧闹的长街上,本是听惯了的声音,凤鸣笙却觉得异常疲惫:“肃王府和匈奴王子府有动静吗?”

“肃王自早朝时,至今还未出宫。两位王子今日不曾出门,府里都没什么动静。”

“九歌呢?”

“像往常一样,酒楼里只有老板一个人。”

“继续盯着,接应虞先生的那个人,记得盯紧点。”

回了府,凤鸣笙便让人拿了琴出来。

原本不过是想随意弹弹,可指尖倾泻出的,却是那曲青山。

明明当年弹出这首曲子的时候,虞晚舟说的那句话,他们谁也没有信。

可到了今日,她仍然失望,仍然心伤。

重来一次,她不再选择赵永宁,与赵氏皇族站在了对立面。

曾经背叛她的,依然要背叛她。

而曾经站在她身旁的,或许终将站在她的对立面。

不再有虚假的和平,只剩下阴诡处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找到虞先生了,他去了定北候府。”章平谨慎的选择着字眼,“小姐,要带他回来吗?”

定北侯?

凤鸣笙一惊,脑海里闪过的思绪还未等她想清楚,手上却已经先抽出了头上的发簪。

赵含姿送给她的,那支梧桐木兰发簪。

凤鸣笙想起呼延曾经送给她的那个断了一角染上血迹的发簪。

两根发簪被摆在一起,同样的梧桐木,同样的木兰花样,错眼看去,几乎是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一个陈旧,一个新制,一个雕刻极致精美,一个粗糙不堪。

有些事情,终于可以连起来。

坊间传言,肃王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天下。可南安侯府的侄小姐分明已经自尽,肃王又怎么可能为一个死去的女子弃了天下?

而二十多年前前往匈奴出身官家的两姐弟,姐姐被匈奴的贵族看中再不曾出现,弟弟辗转进了凤府。

时任淮阳王的肃王,钟情着南安侯府的侄小姐,家里中了一林子的木兰花。

被藏在匈奴王庭二十几年的南妃,唯一所出的三王子呼延,对一根残缺的梧桐木兰花簪视若珍宝,还有着那样的汉名。

连起他们的,是她早该想到的……

“小姐,接应虞先生的那个人突然当街伤人,被京兆府的衙役抓进监狱了。”

章平刚把这消息说出,那头晚枫甚至没顾得上规矩,直接进来禀报道:“小姐,定北侯在九歌楼遇刺,至今仍昏迷不醒。”

九歌楼。

原本该是南安侯府的九歌楼。

连起他们的,当然是南阳宫变。

那一场,明面上是南阳王不满鄢支国破而发起的最终却牵扯上南安侯的南阳宫变,背后却是先帝为了登上皇位,联合懿清公主一同发动的,南阳宫变。

所以,虞晚舟在凤府隐忍七年,在京城隐忍两年,所有的一切,不是忠于赵氏皇族,而只不过是复仇罢了。

针对懿清公主的复仇。

第一场,便是身为懿清公主义子的定北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