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约之后霁天璇和辰渊没有第二天就去，而是郑重的选一个更远些的日子。

在去之前的几天辰渊分外仔细的调养身体确保当天的状态，霁天璇从北辰派的玉简论坛上翻阅了许多逛街攻略把贺年展乃至整个坊市的地图都摸熟了。

现在，霁天璇带着辰渊轻车熟路的走在曲折的街巷，沿着她事先做好功课的线路最受好评的展区，一个也不错过。

两人是真身出行，并没有变装，也没有事先昭告自己的到来，或下令让当时在街上的普通北辰派弟子回避。熙熙攘攘的街道里，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都认识他们，并为天道和圣女的突然莅临而惊讶的屏住呼吸，谦卑的低头为礼。

但路人的反应也仅止于此。北辰派是君子与智者的领地没有人会刻意向这两位当世最尊贵的存在献媚，也没有人傻傻的看不出，那在碧血原上，当着全世界说出“我爱你”的天道先生，是在和他所爱的圣女共度只属于彼此的约会时光。

只有当事人自己虽然心里都在甜蜜的脑补今日是情侣之间跨出的第一步但在行动上却仿佛默契的只保持着普通同伴的距离。

并肩而行时，两人格外的小心，连对方的手臂都不触碰。话倒是一直说，不冷场，却只说一些“这个好吃，那个好看”之类的，礼貌又表面的寒暄。

甚至连眼神交流，都反而比平时相处时少了些。他们总是相视一眼，又很快的别开眼神，看自己外侧的街景。

然而在看着街景时，两人却不约而同的，总是略过台上分明正精彩的展演正题，只忍不住关注到身旁路过的，一对对平凡的观众情侣们。

看情侣们相视的笑容，相牵的指尖，还有趁恋人不注意，轻轻的亲一口他她的脸颊时，眼神里调皮又饱含深情的亮光……

“唉，出来就是想试试和辰渊牵小手的……”霁天璇尤其越看越心痒。

她只觉视线所及的，街上所有的店招，不仅因为辰渊在这里，而变得分外缤纷美丽，它们还变得生动，仿佛都在向她眨着怂恿的眼睛。

耳边传来的，情侣们的欢声笑语，不仅让平时喜静的她意外的想听，她还听到，它们仿佛汇聚成了催促的合音：

快牵他的手吧，别再等理由了，就像我们这样，直接牵他的手吧！

初动情之时，霁天璇只是感到，辰渊的一举一动能让整个世界变得鲜活，万事万物都焕发出诗情画意。

而现在，心里的诗情画意终于浓烈到呼之欲出，构成了宛如实质的推力。

霁天璇朝辰渊伸出手去。

但当然，永远理智的圣女，还是没有贸然的触碰她最珍视的存在。

她只是把自己的手保持在与辰渊的手并排，却不会碰到的地方。这时，她正在辰渊身后一点的距离，这个和行走时没两样的姿势很自然，只要辰渊不直接回头看，就不会发现这个小动作。

而此时，两人刚好走在靠近墙边的位置，路灯在墙壁上投下了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暖黄光晕下，深色的一双剪影，就像壁画一样清晰。

灯光角度也刚好不错，影子比本人稍大一点，形状却惟妙惟肖，完全没有失真。

于是，这个在立体场景下，分明是错位的“假牵手”动作，在平面的墙壁上，却显示成了像真正的恋人一样，完全的十指相扣，暖光如画，亲密无间。

“好，就先这样吧”

摆造型成功，霁天璇在辰渊身后，悄悄的露出了微笑。

只不过，墙壁上的影子游戏没有进行太久，就有路人发现了。这里的路人不会干扰天道和圣女的两人世界，却不可能不关注他们。

当然，他们看不到辰渊和霁天璇本人“借位”牵手的真相，没有人会逾矩的靠近，并直视两位尊长。但是，路过时短暂的看一眼墙壁上那比本人大一点，又完全还原两人优雅身姿的影子，却仍在礼数之中。

于是他们以为，牵手是真的。

就算人人都知道，天道与圣女牵手应当理解为母亲牵孩子，是天人关系的正常表现，但就像碧血原上辰渊的“表白”轻易引起群情沸腾一样，什么“应当”，都熄灭不了少年少女发现八卦的热心。

在他们眼里，这分明是天道和圣女在人山人海的大街上，毫无矫饰的示爱。

霁天璇看到，一个个女修士朝墙上的影子看过来，又低下头去，又忍不住再悄悄的看。他们脸上的表情，有她熟悉的恭敬与仰慕，却还有其他她不熟悉的，比如羞涩，欣羡，神往……

但霁天璇只是看到了，没再多关注。

现在的她，还是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就算明天小道八卦传出去，甚至，就算有人因而嫉妒她，成了她的情敌，也不会影响她今天用虚假的借位影子，表达心中最真实的感情。

然而，辰渊的反应却不一样了。

本来，他不知道霁天璇悄无声息的小把戏，但是，顺着路人投来的视线，他也看到了墙壁上手牵手的一双人影。

显然，这是一个巧妙的借位，不用回头看，辰渊就知道。他确定自己的指尖从未传来过少女的肌肤娇嫩的触感。

“……阿霁正在逐渐理解“公主的价值”，学会驾驭人心了。”起初，辰渊欣慰的想。

在他眼里，这分明没逾矩，在外人看来却不失暧昧的借位影子，不是霁天璇的真情流露，只是她的理智故意为之。

是霁天璇终于有些理解，和人们公开声称的，只想要大公无私相反，真实的民心，总是倾向于有人性，甚至充满私情的王。

就像勇者的故事，明明主体是英雄无私的拯救世界，聪明的作者却总会在故事的结尾，为读者添加一个勇者迎娶公主的“私利”结局。

向公众展示圣女和天道的感情，将大大有助于营造霁天璇的形象，等将来，天道变成了暴君，正义的圣女不得不挥剑斩情，这舍小爱成大爱的升华，远比现在的霁天璇那副只有大义的冷酷模样得人心得多。甚至，如果前者得的人心有一百分，后者就是负一百分。

辰渊真希望，自己心中只有这样理智的思考。

但他没有做到。

墙上壁画般的剪影，轻易激荡着他的心神。这是一场假戏，他却无可自抑的幻想它成真。

所有坚持到现在的，对着爱人言不由衷，目不斜视的心防，都因为这一点，他明知是策略的小小动作，如此轻易的开裂。

心跳越来越快，正在带起严重的疼痛，他悄悄服下了应急的药物，甚至通知了在不远处陪同的侍从，以防万一。

但这一次，他想选择坚持，而不是逃避。

现在，开始约会的第一步。

正视自己的爱人。

一直僵硬着目不斜视的辰渊，终于朝霁天璇回过头去。

结果，远没等他酝酿好约会的第二步，就在他回头的瞬间，他看到霁天璇跑了。

霁天璇只是悄悄的摆小动作，那不成熟的爱恋，她不想，也不能让辰渊发现，见辰渊猛的看过来，她吓了一跳，赶紧运用起机智的脑筋，流畅的演技，找别的事情做掩饰。

此时，两人旁边正好有个首饰展位，霁天璇一步跨进去。

沿着刚刚向辰渊悄悄伸手的动作，她无比自然又热情的抬起手来，向辰渊招呼道：“辰渊，快过来看！你喜欢这个么？”

说着，霁天璇拿起放在体验区的一支发簪，比到自己头上。

这是一个可爱风格的发簪。用粉色灵玉制成的玉簪上，点缀着玫瑰色凤凰羽毛做成的绒花，色彩明艳，花朵软萌，造型夸张得宛如童话。

霁天璇平时从来不喜欢，更没有场合戴这种首饰。

但现在，她却显得极有兴致的戴上它，像任何一个爱美的女孩子一样，对着镜子旋转跳跃，左照右照。

霁天璇知道，辰渊总想让她拥有普通女孩子一样的享乐与爱好。她不会，也不打算变成一个普通女孩子，但她愿意只为辰渊一个人尝试。

然后，在尝试了以后，她发现，自己竟然真的生出了一点“少女的兴趣”。

只不过，不是因为喜欢这个发簪。

只是因为辰渊在这里。

“辰渊，我戴这个颜色果然不错！”

戴好发簪，少女提起裙摆，对着镜子催促辰渊，快发表意见。辰渊站在她身后，看不到她本人的表情，但可以看到镜子，他们用镜子观看彼此。

见镜子旁边挂了一幅内容是可爱系少女摆着卖萌造型的宣传海报，霁天璇还学着那海报里的姿势，朝后抬起一只脚，再把两只手放到头顶，比出一个类似兔耳的动作。

“可爱吧？”透过镜子，霁天璇对着身后的辰渊眨眼。

凝望着镜子里容光焕发的少女，辰渊一时有些失神。

失神的原因很简单，只因沉醉于爱人的美丽。

霁天璇的笑容，实在太令他心折，他甚至不再有理智去思考，她今日这前所未见的少女姿态，有几分是刻意的表演。

他只贪婪又自私的想着，还想再和她在一起，看到更多的，她幸福的笑容。

看她为了他，而不是傀儡天启之类的别人，露出这样幸福的笑容。

……后悔吗？

是否后悔把灵魂卖给魔鬼的决定？

动摇吗？

是否想停止扮演暴君的自杀计划，转而为了所爱之人，努力活下去？

此刻，这两个始终横亘在辰渊心中的问题，再度的浮现。

……不后悔。

辰渊答道。

他有他的悲愿与理想，再深的儿女私情，也不能使它们磨灭。

但是……动摇了。

辰渊不想再扮演暴君了。

他发现自己实在太想要霁天璇的爱，剧烈生长的贪心与私心，让他再也无法继续原本做好觉悟的，让霁天璇怨恨他的计划。

至于他卖出灵魂后，已不到百年的寿命，还有那必须将辰渊界真身肢解，才能使他的子民在他生育的新世界活下去的危局。

他决定了，要把它原原本本的，告诉霁天璇。追求的第一要义，就是真诚。

然后，在接下来的余生里，辰渊要和他的爱人一起，带领全世界为生存共同努力。

“之前教阿霁勇者的故事，不就是向她指出，孤独的为世界牺牲的英雄，不能真正的拯救世界，唯有千千万万的人团结起来，亲手为共同的未来奋斗，才是世上真正不可阻挡的力量？”

辰渊想。

“原来，反而是我当局者迷，是我着相了。”

此刻，他只觉心中的前路上迷雾尽散，眼前豁然开朗。

重新坚定的意志，让思绪回到现实。他的耳边，终于听到霁天璇的声音：

“辰渊？辰渊！别看海报啦！”

见辰渊眼神飘忽的在发呆，霁天璇不悦的提醒他。

“看我！可爱吧？”

说着，她还把一只比着兔子耳朵的手放下来，往身后戳了辰渊一下，等他回神，才继续放回去。

前所未有清醒的看向正前方，辰渊稳稳的伸手抚上少女的长发，尤其轻轻拨了一下发簪的玫瑰色小绒花，才在她期待的眼神里，温柔的答道：“……可爱。”

最可爱了。

辰渊想送霁天璇一个发簪。

粉红色的，带小绒花的，亲手做一个送给她。

今天来约会，名目是为购买做萌化辰渊界抱枕的布料，但抱枕只能作为新年礼物，不明说的话，就算是一对儿，也无法赋予特别的含义。

但送发簪就不同了。

在辰渊界的传统中，男子送女子发簪，就是不言而喻的，表白的意思。

带着崭新的计划，辰渊和霁天璇圆满的结束了行程。

完成了第一次约会，霁天璇当然又回到忙碌的工作中去。

近期，她都在整理展飞星送来的，在藤壶群岛和鲸尾地区探得的情报。

展飞星已经成功混到了紫微身边，有了许多接触机密的机会。再加上，通过自己与紫微的接触，尤其是那场公开课，霁天璇已经对紫微的思路颇有灵犀，她对展飞星的指示，越来越准确。

只再差一个关键地区的报告，紫微所建设工程的真实用途，就要水落石出了。

然而，就是这关键的临门一脚，展飞星却迟迟没能提供。

在霁天璇的视角，这是正常的。展飞星新当选了当地商会的会长，他既得到了新的权力，也多了新的掣肘，于是，有些原本容易进行的刺探，反而断了线。

现在，最有力的证据无法得到，有关“紫微在辰渊界意欲何为”的报告，也就没了结论，霁天璇不能把半成品拿给辰渊。

然而万万没想到，辰渊竟主动来过问了。

在藤壶群岛做刺探工作的白羽盟，正在从霁天璇手上移交给辰渊的过程中。因为霁天璇不情愿，辰渊并不想很快的揽权，移交的过渡期内，基本还是霁天璇一个人自由的做事，辰渊不干涉她。

但现在，辰渊放弃了暴君计划，转而要和心爱的人商讨，一同度过灭世危机的方法。

辰渊不是依赖别人出主意的弱者，这商讨当然不能只提出问题，他要带着解决方案去。

紫微在藤壶群岛的工程，正给了辰渊很大的启发。

那些工程开挖到了非常深的，几乎能把辰渊界一切二的地下，却居然没有给辰渊带来任何损害和不适感，比他原本准备的“肢解”自己的方法先进很多。

以前的辰渊一心作死，他不在乎自己将受的痛苦，只觉它与暴君的罪行正般配。但现在，辰渊不止要保护子民，他还要保护自己。

他要学到紫微的异世界技术。

紫微太忙，辰渊不忍心直接找他讨教，他只自己从白羽盟调出了所有藤壶群岛的监察资料，从中间接的学习。

那些关键证据缺失的资料，包括霁天璇在内，再聪明的人类都无法分析出真相。

但是，一只聪明的天道可以。

于是，辰渊不止学到了新技术，还意外的，就这么发现了紫微的斩尾计划。

1第三大章的标题“赤月下的剑与花”，剑是指斩尾辰渊界的剑，花就是辰渊想送给霁天璇的绒花簪子，赤月的阴影贯穿在整个大章里，再过12章日常，写到本大章的最后一个大事件，赤月也要正面出场了。

2以下作者吐槽

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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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读者发现，第三大章是中途大改过提纲的？改过的现版本，有些地方比原提纲好，改了不后悔，但有些地方可能有bug甚至严重bug，总体上，还是一个教训，以后写文不要中途改主意。我可能会在第三大章结尾的作话里，写一下原来的大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