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北辰派甚至全辰渊界最优秀心理医生的第一堂一对一精品辅导，居然不是相对而坐深入的谈心，也不是带徒儿外出体验生活至于什么心理剧啊催眠啊，据说很厉害的时髦东西，更是一丝都没有。

尹荞惠居然给霁天璇讲了整整半个时辰的诗歌。

就是那种写景抒情的文人诗歌。

霁天璇学识广博，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不涉猎。唯独吟诗作画这类文人专属的东西，她是一点都不曾理会的。因为她向来推崇理性和务实那种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小情调，她觉得怎么也看不进去，又矫情又无聊。

桌子对面，尹荞惠在声情并茂的朗诵诗篇朗诵完了又讲解什么寄情于景情景交融讲得翔实生动，深入浅出霁天璇很想认真听的但时间久了还是觉得……又矫情又无聊。

她无聊到忍不住在心里开小差，八卦着，尹荞惠不止是一个卓越的心性矫正专家，还是一个隐藏的特级语文老师。

“阿霁，你能参照这首诗的情感表达方式，作一首写景诗吗？就用我们窗外的景色好了。重点是要体现以你见的景，抒你心里的情，辞藻格律之类，完全不用讲究。”

在霁天璇眼神游移的时候，尹荞惠给霁天璇出了个小题。

霁天璇想了想：“……师父，我不会写。”

其实，不是真的作不出诗来，反正以景抒情套路就那样，什么用花开表达高兴，见花谢就抒发感伤，要是动点脑筋模仿套路，这种小诗她五分钟能组装出十首。

但霁天璇现在早已明白过来，尹荞惠并不是真的在上莫名其妙的语文课，这道题的意思，不是要她用脑思考，而是在问她的心，“心里的情”。

在问她，看到花开，你会高兴吗？看到花谢，你会感伤吗？

……不会。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讲完诗，尹荞惠又换了个方向，给霁天璇看绘画。这同样也是考量她，能不能体会画里表达的情感。

……不能。

尹荞惠又打开留影壁，挑了时下最流行的偶像剧来看，边看边评论剧情。

当她用搞笑的语言吐槽编剧漏洞时，霁天璇会跟着有说有笑，甚至颇为投入的，主动提出自己的见解。

但当她攥着手帕感叹，剧中男女主角的凄婉爱情真让人看得心揪着疼时，霁天璇：“……啊？”

在各种“不会”，“不能”和“……啊？”中，第一堂课先这样结束了。

下课后，尹荞惠送给霁天璇一堆诗词歌赋，要她按方才教的方法品读它们，并写心得汇报给她。这是霁天璇这段时间的回家作业。

抱着一摞书简，霁天璇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霁天璇在尹荞惠那里上课的同时，辰渊和紫微正在妖界边境，处置天启留下的天马。

辰渊不想让紫微看到自己使用虹的模样，不止因为虹是各方觊觎的危险核心，若让紫微知情了，恐怕他会有怀璧其罪的风险，也因为，辰渊生怕万一紫微就此发觉了自己和虹融合，并且已经把灵魂卖掉，只余百年寿命，他会为自己痛苦。

以天马拥有高等权能，其所在处时空扭曲，非常危险为由，辰渊坚持把紫微留在了外面，自己一个人来到了正安静支撑妖界界面的机器天马面前。

使用虹作自己施展权限的媒介，辰渊确实可以对天马施加影响，但是，天马毕竟是神造之物，辰渊无法解析它的结构。他不知道它身上负责对外联络功能的配件，到底是哪一个。

保险起见，辰渊只能把天马整个清扫一遍，一路把自己能关闭的配件，能删除的信息，统统清掉。

像飞机的黑匣子一样，自动记录着天启的行动也就是他从对辰渊下蛊，到夺舍诸多人命之罪行的装置，拥有着最严密的保护。寻常的破坏，无法影响到它。

辰渊这一轮地毯式扫除，记录装置纹丝不动。

他只擦除了包裹在记录装置外围的加密机制。

以及，天启施加的幻术。

前几日，为防霁天璇将来到达妖界，见到天马，并从记录装置里看到自己的罪行，天启特地跑来妖界，在他也关不掉的记录装置外面，覆盖了一层遮掩信息的幻术。

现在，这幻术被辰渊无意中擦掉了。

天马体内的“黑匣子”，已完全的对外暴露。只要能来到天马所在的无人空间裂缝，用神识触碰到“黑匣子”，就能完整的读到，天启至今为止，所有的功绩与罪恶。

辰渊当然也能读到记录。但是，只要不是必要的时候，他不想再让自己有一丝想起那些被天启背叛的噩梦。用虹清扫到记录装置时，他甚至还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对这满载着噩梦的魔盒避如蛇蝎。

于是，辰渊没能发现，装置里的记录，增加了许多。

没能发现，天启不仅没有毁灭，还一直就在他身边活跃着……转变了立场，精心照顾着他。就连那个与虹融合时，所做的痛苦之梦里，那把他从精神崩溃中拯救出来的叙事歌声，都是天启本人，在他床边亲自唱的。

如果辰渊让紫微陪他一起进来，以紫微的谨慎，他肯定不会放过天马的记录装置这么重要的线索。然后，他就会看到，天启虽然曾深深伤害过辰渊，现在，却分明是个可以结成同盟，合击驭川的，最可靠的友军。

可惜没有如果。

拜完师父，办理完所有入门手续，北辰派有史以来第一个免试考不过空降亲传弟子霁天璇，就要开始履行亲传弟子的职责。

她必须在期末季开始前，让自己拥有至少两门课的助教能力。

只用两周的时间，就要从零开始学会普通弟子要学一两年，甚至十年以上的知识技能，甚至精通到能给他们做半个老师，在常理看来，那就是不可能的。悟性再好的人，也做不到，而且，这样高强度的突击学习，又辛苦，又不能把基础打得扎实，其实会有副作用。

之前，霁天璇心里也颇为忐忑。

不过她随即发现，辰渊真的从来不会坑她。

她要做助教，居然不仅可能，还不辛苦。

因为，她不是从零开始。

北辰派今年开设的公共课程里，刚好有不多不少，整两门课，是霁天璇自带很高基础，甚至根本不用复习的。

一门课是博物。

以前在圣女殿的时候，霁天璇的休闲时光，几乎都是看着各种博物志度过的。天启带来的，甚至亲手撰写的各色优质博物志，她整整看了三百年。

是以，各种杂学知识，野外技巧，霁天璇何止“精通”这个程度，别说做主持弟子讨论的助教，直接上讲台主讲，她都可以试试。博物课有配套的野外实践，她也经验丰富，足以带队，她可是刚带着辰渊和君如卿，从星云树海里走出来的。

第二门课是剑术。

不用灵力和神识，就是凡人武技的那个剑术。

在战斗中，剑修其实很少直接抡剑砍，大部分场合都是用剑气，剑影之类，依托灵力的技能，但是，抡剑砍到底是基本功，总不能不会的。北辰派会给初入门的新手小白弟子开设这种剑术课，所有走剑修道统的弟子必学，其他道统的，也可以选修。只是由于收徒是几年一次，这种课也不是每年都开。今年是运气好，刚好有一门。

剑术课的助教有两种。一种是负责做示范，和实践课上带领练习的小老师，这需要助教掌握本门课程所教的剑谱。还有一种，就是专供期末考试，和考生模拟实战的对手。做对手，不需要掌握本门课程，只要自己够能打就行，尤其欢迎打法奇特的，比较能考验出弟子的灵活应变能力。

霁天璇自然是做第二种助教了。

她什么法术都不会，就擅长抡剑砍。

已经砍了三百年魔修了，她的技艺特别精湛，手法收放自如，可以应老师的要求，做出各种精确的喂招。

而且，她那形制本界独一份的一手半大长剑，还有天启亲传，把剑倒过来当锤子用的“野蛮”打法，就是奇特中的奇特，再神的押题大师都猜不到。让她做剑术考试的压轴题，显然特别有区分度。

从尹荞惠那儿回来的第二天，霁天璇就填好助教登记表，交了上去。经过两场极其顺利的面试，她正式担任了两门课程的助教。

至于霁天璇自己要主修的公共课，尹荞惠也在三天后，把她的培养方案排好了。

由于剑修的所有施法操作，都要用本命剑为媒介，而霁天璇现在是个无法驱使本命剑的“残疾人”，她什么修炼功法都不能用，什么法术都使不了。

只能参加法术理论课。

目前，辰渊界的法术分为两大道统。

一个是参悟派，就是用心，或者说直觉，去感受，感悟天地之道。然后，就像灵感到了，诗句就自然流淌到笔端一样，感悟所得，自会变成法术，从手中施展出来。这是最古老的修行法门。尹荞惠教霁天璇“用心”读诗的时候，结合了不少参悟派的要素。

还有一个是演算派，就是用手去测量，实验，用脑去计算，分析。施法的过程，等同于一系列以实验为论据的，精密的演算。这是在参悟派诞生后才出现的道统，创立它的祖师爷，就是紫微。

霁天璇用脚趾头想了一想，当然是要加入演算派。

尹荞惠虽然非要霁天璇“悟”诗，在这件事上，倒没有为难她，她给她推荐了一系列演算派的理论课程。只是正值期末，只能下学期正式上课。现在，如果霁天璇有兴趣，可以先把教材典籍看起来。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除了安排白羽盟在藤壶群岛上盯着紫微的工作，去给博物课做助教，读尹荞惠布置的诗，霁天璇就在自己预习法术演算。

感想是，演算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有了精妙严谨的科学之美做对比，那些不讲“道理”的，伤春悲秋的诗，简直越看越破绽百出，不忍直视。

每天，霁天璇都是先畅览演算典籍，直到从中汲取到足够的精神和快乐了，才有动力去硬着头皮参悟“这首诗里有什么情感”。

……可是。霁天璇同时反省，自己这样与诗无缘，也说明，最重要的心性修炼，一直都没能进展。

再过几天，就要给师父汇报心得了。虽说尹荞惠没要求她必须进步，只说，按她教的方法，给的顺序读诗集，一本读完没进展，再读下一本，这一摞都读完，还没进展，咱们再来下一摞，但霁天璇一直是优等生中的优等生，她不希望自己有一刻停滞不前。

逐渐的，心情有点烦躁。

她找到辰渊，和他谈这苦恼。

辰渊冷冷的说，就你这基础，再过二十年开悟都算快的。

辰渊认为，这不是一句嘲讽，而是实话。

霁天璇的心性之坚硬难移，他是有数的，甚至某种程度上，她堪称是真的有人格障碍。

不过，也幸好她是这样，她可以毫不痛苦的，担任好那个讨伐“暴君”的世界之王。辰渊想。

现在的教导，只是在霁天璇心里埋下种子。他估算着，等自己死后，那种子应该能刚好长大，让她真正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在他留下的傀儡天启陪伴下，开始更幸福的，新的人生。

辰渊没有给予任何慰藉，反而还毫不客气的泼了一盆凉水，霁天璇一时更不爽了。

离心得汇报还有不到两天，摊开的白纸上，一个字都写不出来，霁天璇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正在心思胶着之时，门派下发的传音玉简里，突然收到自己做助教的那位剑术课老师，发来的一条消息：

“霁师叔祖：”

由于尹荞惠是北辰派目前除紫微外最高的辈分，霁天璇又是她门下第一个徒弟，霁天璇在北辰派的辈分也很高，有部分长老，是她的师侄孙。

“紫微仙君有一堂公开课需要我们合作，请你与他对接一下，稍后，他会发传音过来。”

天启在天马的记录装置上下幻术的情节，316章有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