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渊正像掐仇人一样狠狠的掐紫微与他相握的手。

识海中的人身只是灵魂的投影但能表现出宛如实体的生理反应。紫微的手上，很快被掐出大片的青紫掌心甚至被尖指甲划出了好几道深深的血痕。

和现实的身体不同，在识海里的任何损伤都深及灵魂相当严重。还好辰渊神志不清只知道原地掐紫微的手没碰什么要害位置，否则以他身为天道的高等位分能把紫微直接掐死。

得到这么激烈且负面的回应，紫微心下大惊。难道自己方才粗糙的真心话，竟真戳了辰渊的什么点，把他得罪透了？

为免更激怒辰渊，此时只能顺从不能反抗或逃避。紫微确定。只是灵魂受创的剧痛，是人都难以忍受。

但是因为紫微同时在紧张的思索要赶快再说点什么来补救他那飞速运转的理性，竟成功战胜了挣扎痛呼的本能。

然而几秒过去紫微刚组织好措辞准备说话，先前还昏迷着，怎么也无法唤醒的辰渊，却忽然自己睁开了眼睛。

在与虹做交易的那一天，辰渊刚刚仔细的盘算过，在这广阔无垠的诸天万界，在他数亿年漫长的生命里，他给予众生那么多的奉献与关爱，但结果，竟没有一个人，有哪怕一丁点儿爱他。

承认的，尊重的，真爱他那“生性仁善”的灵魂。

直到今日，他治下最优秀的真仙，很突然，却又真诚到热烈的向他宣告“我爱你”。

爱他的品格，爱他的善心，告诉他，这样的他，值得被爱。

那一瞬间，辰渊感到心里涌进一股空前的暖流。

几个字的温度和力度，甚至能抵挡那只一直在他心上作弄的手，剧痛开始缓解，身体在渐渐恢复力量……

其实，辰渊并不渴望爱。

他曾经是诸天万界最强大的天道，现在也不能算不是。因为他强大到，什么也不需要别人给予，他一生都在单方面的付出，无论物质还是感情，他从不在乎任何回报，至今依然。

他也自认为，谈不上缺爱。

历史上，有无数的异世界真仙，和本界的修士，为了合道或飞升的机缘向辰渊示爱，他其实见识过无数种花式的讨好，听过无数次的表白。相比那些甜言蜜语和手段百出，紫微那一句没有层次的直白话，简直称得上是难听。

辰渊也不是需要别人的肯定，才能继续坚守善心。

因为在今天以前，本来就没有人肯定过他。

但是此刻，他还是为紫微那一点也不漂亮的示爱，为自己竟然被一个人爱着，而忍不住的，发自心底的高兴。

空前的惊喜。

惊喜到，认为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辰渊以为，紫微会出现在他的识海，对他说那些鼓励和示爱的话，只是他病发得太痛了，又太想要强撑着清醒，不在公众场合倒下，所以才在昏迷中幻想出的，自我保护的梦境。

确认是梦境还是真实的一般方法，就是在自己身上用力掐一把，如果会痛，就证明是真实，如果不会，就证明只是幻梦。

但是，辰渊身上的病痛还很剧烈，心情喜悦的作用，只将疼痛勉强减轻到，能让他有力气做一些思考。所以，掐自己是无效的，就算把手指弄断，与正在胸口处搅缠的剧痛相比，还是微小到难以分辨。

那就掐紫微吧。

如果紫微会痛，挣扎或者出声，那就说明，他是一个真人，自己听到的示爱，都是真的。

然而，辰渊以识海主人的身份，调动意志力狠狠的去掐，紫微却安静的，即没有挣扎，也没有出声，他再加重力量，还是没有回应。

果然，是假的吗？

……“我被爱着”，果然只是一个幻想出的美梦吗？

辰渊感到刚刚因惊喜而温暖的心里，又狠狠刺入了冰冷的忐忑。

蛊虫因为心情变化而再度骚动，疼痛和虚弱重新淹没了他，他就要完全失去知觉。

但他却执拗的，不肯将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想睁开眼睛，再看一眼，确认一下。

即使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有力气睁眼，妄动更会加重痛苦，也要拼尽全力去做。

……其实，就算是幻梦也无所谓。辰渊想。

但他心里还是满溢着强烈的愿望，想再挣扎一次，想看到不一样的结果。

因为这强烈的意志驱动，辰渊竟奇迹般的，真的成功睁开了眼睛。

醒了。

辰渊看到了识海里的紫微。

紫微的手都被掐青了，掌心划伤的鲜血汩汩流到地上，这样程度的灵魂受创，已经算是一件大事。然而，紫微却一声不响的忍受着，顺从的任凭他的天道施加伤害，只有辰渊睁眼才能看到的，他紧蹙的眉尖，和额头的冷汗，反映着他正遭受的剧痛。

反映着，这个紫微是本人，不是梦中的幻想。

辰渊方才听到的，对他的灵魂，最真诚而热烈的尊重和爱，就是完全的真实。

“你怎么不出声啊，太危险了！”辰渊赶紧放开紫微。随后，他直接强撑病体，动用天道的权限为他治疗。

……不过，紫微这人一直是这样。辰渊又想。

在辰渊的记忆里，紫微总是特别冷静而沉默的，他意志坚定，思路清晰，拥有着常人不可及的大毅力。

唯一看起来有点柔弱的地方，是紫微有时会躺在草地上，彻夜想心事。过去，发觉这一点后，辰渊总是挑他在草地上的时间去看他。

然而，紫微会想的心事，只是眼前的困难要怎么解决，在紧张比对着方案一方案二方案三，他根本没有任何心性上的迷茫或苦恼。

他用不着包括天道在内的任何存在去安慰或开导，甚至，不该被打扰。

省心得，像个别人家的孩子。

当时的辰渊，还只是一只懵懂的天道巨兽，还不怎么会用智慧协调感情，所以，发觉紫微是个不需要他管的省心孩子后，他也就真的没怎么管过他。

紫微顺利的飞升以后，辰渊也因为不担心他在外面吃亏，连真仙通常都有的，在界内生活一段时间的过渡期都不留，就直接应他的请求，让他离界去干事业了。

……现在想来，是亏欠了他。辰渊想。

紫微是他最引以为傲的真仙，但他竟不知道他待自己的感情。

他当然也爱着紫微，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可他确实，并没有给他多少陪伴和亲近。

甚至在今日，因为“不信”，他亲手伤害了他。

以后，一定要待紫微好些。

辰渊想。

紫微这种刚直又少语的，不会像天启那样演讨好戏，粘人说好听话的孩子，感情反而最是真诚。

最值得信任与亲近。

不能因为他既强大又坚韧，就不给他细致的照护。

比如现在，紫微一定在为自己的病情和情绪而担忧。

……所以，必须赶快好起来，不让他遭受担忧的痛苦。

之前为“得到爱”而心中惊喜带来的力量，并不能让辰渊完全从病发的昏沉中清醒。

直到现在，因为想照顾爱他的人的心情，辰渊终于集聚起了最大的力气，他感到自己挣开了心上作弄折磨的无形之手，完全恢复了意识。

蛊虫的骚动有所平息，但辰渊身上的症状，当然不会迅速痊愈。不过，现在清醒的他，已经能凭着意志力忍受住疼痛，平稳的施展法术。

使用白符纸编织出自己已经症状缓解，基本恢复健康的光线幻象，辰渊竟成功的让这场横生波折的觐见会，继续开下去了。

一时间，被人爱着的温暖，与亏欠了那人的愧疚和酸楚，填满了辰渊的心，它们使他竟完全没介意紫微侵入识海的不正当行为，他只认为，这是紫微担忧心切，事急从权。

同时，辰渊更没有想到，紫微在观察到自己对“爱”的反应后，又在应对驭川的计划上，添加了一个更丧心病狂的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