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1 / 1)

话音刚落霁天璇就从椅子上猛一倾身。

“你在说什么啊?”

少女一下凑近了辰渊她的眉毛高高的挑起清澈的双眸中写满了震惊,仿佛他在说一个太夸张的笑话:

“天启是绝不会叛变绝不会作恶的!”

辰渊躺在床上,怔怔的看着霁天璇。

在谈论碎玉的真实罪行时,她一直是无比平静从容的模样但现在他只是用顺口一说的语气,小小的假设了一下天启她却立刻变得激动。

好像一个冷硬到,仿佛用黑白线条组成的“假人”,在那一刻忽然有了柔软的色彩,焕发出了真实的活力。

这样抗议似的大声说完后霁天璇就摆摆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一向敏锐而谨慎的她甚至不去揣测辰渊这样语气沉重的,认真的提到天启也许真有深意不是在随口做不可能的假设。

霁天璇话毕辰渊一言不出的怔了许久然后他呼吸一窒猛然咳出一大口鲜血。

大概是他现在的状态看着太不好了,辰渊看到霁天璇的表情紧张起来。她凑到他耳边问他,要不要把外面待命的北辰派医修叫来。

但是辰渊并不需要。

在看到霁天璇为天启“突然鲜活”的反应的瞬间,又想起来,她既然对碎玉毫无触动,却又当真突破了他曾对她设下的进阶禁令,成功悟道,进阶金丹的事实然后,脑补着把它们错误的联系到了一起,辰渊感到心里一阵极度的酸痛。

但疼痛过后,却又是一阵久违的放松。

推开霁天璇要搀扶他的手,辰渊自己在被子里转过身去,面朝里面的墙壁。

“阿霁。”

背对着霁天璇,他柔声唤道:

“碎玉的事情,由我来处理吧。

你说没有任何儿女私情,能比苍生与道义更重要,我同意。

……所以,我没事的。”

又拼命咽下几口涌到唇边的血,再用法术改善过脸色,辰渊才转过身来,对霁天璇微笑:

“我已经好多了,只需要再休息一小会。今天的晚饭不用吩咐膳房,等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数日后,辰渊亲自去找到正在养伤的碎玉,当面揭露了他的罪行。

碎玉一开始很震惊。

战争已经顺利的结束了,他没有向辰渊界这边的人,暴露过任何破绽,为什么辰渊能拿得出如此全面,无可辩驳的证据?

能掌握这些信息的,只有李拂缨一人。

而李拂缨与他无冤无仇,还是他的直系徒孙,如今,他们又都在魔修阵营魔修已然全灭,或许现在该称作驭川阵营的同一条船上,她有什么动机要出卖他?

碎玉不知道李拂缨因霁天璇而受到的那些触动,于是,此时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但在刚开始的瞬间震惊之后,这位毕竟曾一手创立天下第九宗门的优秀人物,很快就把所有疑问抛到一边,完全冷静下来。

“尊上,圣女殿下知道这些事么?”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辩解已没有意义,见过辰渊在碧血原上展现的力量,碎玉也深知,自己断无可能夺路而逃。他此刻在意的,只剩下最心爱的人。

辰渊回答:“知道。”

闻言,碎玉的脸上却没有露出绝望与悲伤,相反,他的表情颇为惊讶。

其实早在刚叛变之时,碎玉就在心里预演了无数遍,若霁天璇终有一天发现他的罪行时,会是怎样的场景。

在大战之前,与霁天璇朝夕相处的那一段极致幸福,又极致绝望的时光里,他收到了她一次次给予他的,回头是岸的机会与警告。同时,他也很清楚,以她的作风,若他没有回头,她一定会毫不留情,毫不留恋的,亲手将他毁灭。

而在那些千百次的设想中,碎玉每一次都做好了觉悟,为了爱她,护她周全,他甘愿身败名裂,万死不悔。

所以,此刻的碎玉,并不为自己的堕落,终于暴露于爱人眼前而痛苦。

他反而很惊讶,如果霁天璇已经知道他的罪行,为什么今天不是她出面来处置他。

虽然碎玉是一位真仙,但论地位,他还在圣女之下,而且,战争刚结束,他现在的身份,还是受圣女征调的直属部下。所以,他的判罚,其实按理还轮不到劳动辰渊界的最高主宰亲自来过问。由圣女出面,才是最正常的操作。

然而现在,霁天璇或者她的使者,一个都没来。

只有辰渊,这位碎玉本该誓死效忠的真正主人,也是被他残忍背叛的受害者,此刻像来探望他一样,孤身一人来到他的房间。他坐在他床边。用冷肃但平和的语气,向他宣告了他即将面临的结局。

“尊上,为什么是您到这里来……?”

坐在床上的碎玉紧握着被单,终究小心的问出声。

辰渊回答:

“我知道你待阿霁的心意,也知道你一切罪行的缘由。你的死罪,我不宽恕,但是,我不希望你死在心爱之人的手上,无意让你再受不必要的诛心之痛。

所以,你的判罚,由我来做。

由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闻言,碎玉像触电一样身体一抖,猛然抬起头。他看着辰渊,完全的怔住。

碎玉待他的天道,起初当然也是真心敬爱的。但另一方面,或许由于辰渊的作风太过率真,又不刻意塑造威严,而碎玉的心性,又太过敏感自尊,自从数月前,他与辰渊约见,辰渊却被天启设计放了他鸽子后,他待他的敬爱,就有了裂痕。

后来,得知辰渊才是霁天璇的真心所寄,是他永不可能战胜的“情敌”,碎玉对辰渊的最后一点情谊,更在绝望与痛苦之中,完全的切断。

所以,碎玉一时无法理解,明明自己对辰渊而言,已是个彻头彻尾的卑劣叛徒,更屡次对他下黑手,辰渊此刻却竟然,对他说这样的话。

辰渊分明正承受着他的背叛与图谋带来的诛心之痛,但他竟仍是如此高洁而慈悲,他体谅着他的痛苦,尊重着他的真心。

他已经撕毁了理应给予辰渊的情义,但是,辰渊却仍守护着它。在将他的罪行昭告天下的前夜,他的审判者,却像朋友一样来探望。

从面前的辰渊身上,碎玉始终没能看到一点仇恨与愤怒又或许,他从不会有仇恨与愤怒。

这位崇高的现世之神,只是悲伤的,郑重的,与他治下的一位罪人,道了最后的永别。

碎玉忽觉脸上一阵发热,心中又猛然溢满了酸楚。

他不想把这解释为愧疚,更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

但此刻,他却再也不敢抬起头,望向那双无比清澈美丽的湛蓝色眼睛。

而且,辰渊不知道,碎玉其实不要这份慈悲。

碎玉其实盼望死在霁天璇手上,他渴求见她最后一面。

无论那时,霁天璇的态度会如何冷酷,如何严厉的斥责他的罪恶,他都不会为此痛苦。

就算她宣告与他恩断义绝……甚至最坏的,她什么话语和神情都不留给他,只在刑场上冷漠的目送他死去,如同处决任何一个陌生人,他也甘之如饴。

因为,他最后,最甜美的愿望,只是单纯的,想再见见他的爱人,听听她的声音,无论她在说什么做什么都好……

但是这强烈的最后心愿,碎玉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向辰渊请求。

现在,他只能选择,将它和自己的生命一起埋葬。

作为一个叛徒与战犯,活该受到的惩罚。

这样恍惚的想着,正重伤在身的碎玉,挣扎着从床上下来。

他在辰渊面前双膝跪下,艰难的,却一丝不苟的,行了完整的三跪九叩大礼。

正式的,与他的天道表示了永别。

辰渊坐着受完礼,然后起身离开。

回到北辰派的御驾上,辰渊找到霁天璇。

“我去见过碎玉了。”辰渊道:“三天后,我将向天下昭告碎玉的罪责,并授权琼华宗执行死刑。”

闻言,霁天璇先伸手给辰渊紧了紧披肩的领口,又不满意的睨了一眼他过于苍白的脸色,才道:“我知道了,你快躺下休息吧。”

“……阿霁,看碎玉的态度,他很想再见你一面。”

虽然碎玉什么都没说,但辰渊能看出来:

“从今日到他行刑前,我都可以安排,让你私下去,与他最后道个别。”

碎玉现在是霁天璇的直属部下,由霁天璇以主君的身份去作最后的谈话,是非常合理,甚至礼数上应当去做的步骤。

无论霁天璇是否冷酷,对碎玉有没有感情,她都应该答应。

然而,霁天璇的反应,却出乎辰渊的预料。

“……不用了。我不想见他。”

沉默了片刻后,霁天璇竟这样毫不给理由的,生硬的拒绝了。

就连她正给辰渊拢着披肩的动作,也在说话时,猛然显出一丝不自在的凝滞。

把披肩收拾完,又半强迫的扶着辰渊到软塌上躺好,霁天璇也没有按往常的习惯,正视交谈对象的眼睛。

她只是一直垂着眼睫,沉默的,推门独自走了。

霁天璇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愿意见碎玉。

这是主君对属下的公事礼节,作为一位仁德的主君,如果有空的话,应该去。她知道。

无论如何,碎玉也是与她并肩共事这么多年的老战友,在他暴露前,她是如此真心的想保护他,看到他平安快乐,她也会满心喜悦,那么现在,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她也应该成全这位前任战友最后的遗愿。

同时,霁天璇确认,自己对碎玉并无仇恨,不可能厌恶看见他的脸。能让她生出仇恨的,只有邪恶与罪孽本身,永远不会是任何一个人。

万一碎玉因为见到她情绪失控,做出过激的行为,甚至试图翻供,逃跑,她也有大把的应对手段,所以这样的相见,不会对审判工作造成任何不利影响。

至于她本人的情绪,那更是,怎么可能为这事有影响嘛!

……甚至,霁天璇继续扪心自问,哪怕就在一天前,她也精神饱满,没有分毫回避的心思。

却偏偏在睡了一觉后,突然,再也不想见到碎玉了。

为什么呢?

把自己一个人关进小房间里,霁天璇抱膝坐在榻上,努力的自忖,却始终没有任何成果。

平时无比灵活而深远的思维,在这个问题上,却莫名一片凝滞的空白。

就好像……

现在的她,竟完全想不起自己十岁时,成为圣女前,在那场灭国的魔灾中具体的经历一样。

三天后,辰渊按计划,以天道的身份昭告了碎玉诱导蛮族入侵楚朝的战争罪行。

碎玉对罪行供认不讳,他毫不反抗的,接受了逮捕和审判。

审理过程中,这个一直不会说谎的实诚人,甚至在马甲天启来教之前,就自己把犯罪动机成功编造成了纯粹的私欲。分明满怀在心的深爱,一丝也没有暴露。

到了行刑前一天,辰渊又去问了霁天璇,是否愿意与碎玉相见。

霁天璇仍旧生硬又坚决的回答,“不见。”

……而且,何止是不想见碎玉的人。

从前几日开始,霁天璇甚至突然很不想看到任何与碎玉有关的东西。她把在白羽盟府邸里,所有碎玉本人的物品,和他送给她的礼物,全都打包搬了出去。

她还特意联络自己圣女殿中的侍从,把圣女殿里的相关物品,也全都清理掉。

然后,她让侍从把它们和从白羽盟运回来的那些一起,远远的埋到了山峰另一端的无人荒野。

“……殿下又很伤心了。”

被霁天璇指派去掩埋的侍从,从来没觉得她的主人有哪里冷酷。

因为,这位来自霁天璇的祖国,自幼就侍奉她的老宫女,还记得几十年前,自家小公主十二岁时的模样。

那时,霁天璇在为东大陆的未来,大义灭亲了深爱自己的亲姑姑以后,也曾这样态度生硬的,突然让她把所有和姑姑有关的东西,全都打包扔出去。

“……东西就埋到山峰后面,埋到这里。”

侍从还记得,当时小小的女孩子,给她画示意图,指出掩埋地点时,那平静到冷漠的童音。

“要埋得很深,位置要准,连天启都挖不出来。”那时,霁天璇又补充道。

这听起来极度绝情,令人齿寒的命令,听在侍从耳中,却只让她感到无比心疼。

因为她知道,那山峰后面的位置,正是圣女殿防御结界的主阵基。

在那个时空凝滞的法术中枢里,埋进去的东西,虽然确实再也挖不出来。

却永远不会再朽坏。

……所以,圣女分明是有情的。

她只是像这处防御结界一样,背负起了守护大地的责任。

所以,她只能将心底那些属于人类的爱与痛,永远的停滞。

永远的……又小心的深埋。

……现在,几十年过去,那片结界下的荒野里,又要增加一批物品了。

侍从虽然看不到,却已经能够想象出,她那位早已长大,成为了大英雄与伟大王者的小公主,现在是如何像童年时一样,把自己独自关在房间里,抱膝蜷缩在床上,一脸平静,却唇角紧抿的,往玉简里一字一字输入掩埋的命令。

“这时候,有没有人来安慰殿下呢?”

侍从担忧的想。

现在,霁天璇一个人离开了圣女殿,了解她的侍从们还有最了解她的天启,不仅一个都不在她身边,还都不被允许向她联络私事。

“求尊上保佑她,求尊上保佑她吧……”

侍从只能跪下,竭诚的向天道祈祷。

第二日,碎玉在琼华宗如期行刑。

像他这样的大人物,行刑是一个隆重的仪式,不仅现场有齐备的报道和留影,参与审判的仙凡两界要员们包括作为最高审判者的辰渊本人在内,也全都出席。

这是辰渊在碧血原大战之后,第一次公开处置人间事务。

第一次就是杀人。

……真是很适合做一个暴君的铺垫。

辰渊无声的叹口气,继续在最高位上,以冰冷威严之姿端坐。

作为一个战犯,碎玉被依律判处了绞刑。

通常,这是一个基本没有痛苦的刑罚。

然而,碎玉是一个真仙,他强韧的生命,无法被这种程度的物理伤害杀死。所以,在正式行刑前,他还要先自绝经脉,散去修为。

这个过程就颇为痛苦了。

然而,在睁眼扫视过会场好几圈,又用力长出一口气后,碎玉却顺从而平静的,选择了自己动手。

散修为过程中,明明痛到满身都是冷汗,他却全程没有漏出一点呻/吟,施法的动作,更没有一丝停顿。

这让旁观者一时有些感慨。

有人感念碎玉在碧血原除魔之战中的功绩,惋惜他一念之差,敬佩他到底是条汉子。有人猜测,那是碎玉在天道面前诚心忏悔的表现。

也有人觉得,那是碎玉这个道貌岸然的小人,到了最后还在粉饰虚假的形象,他希望自己将在历史上遗臭万年的最后落幕,外表能好看一点。

辰渊却在意着,碎玉在动手自裁前,反复看向会场的眼神。

碎玉是在寻找霁天璇的身影。

然而,霁天璇当然没有来。

……所以,与这一件极致的痛苦相比,那经脉粉碎,毕生修为毁于一旦的疼痛,当然就不算什么了。

散完修为,沦为了凡人的碎玉,被带上了绞刑架。

然后,和其他绞刑犯一样,他就这样平淡无奇的,瞬间死去。

他的尸体面容平静,但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却半睁着,虽然不算死不瞑目,却也到底谈不上安详。

因为,他毕竟到死,都再没能见到他的爱人。

碎玉死后的第二日早晨,霁天璇和往常一样去练剑。

然而,从剑鞘里抽出圣剑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旁边有光芒一闪。

有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她身侧。

是碎玉?!!

1霁天璇大义灭亲的情节,详见221,222章

2碎玉的flag,是140章勇者故事里,在街头放宝箱,希望勇者拿到的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