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这些罪证霁天璇面上并不动声色。她仍旧和辰渊、君如卿一起愉快的吃完了早餐。

在找个理由让君如卿去御驾上别的房间休息看风景后，霁天璇才拉住辰渊把李拂缨的传音交给了他。

“……果然，碎玉还是背弃我了。”

读完信息，辰渊虚弱的轻咳出声一手按住了胸口。

早在三人还在星云树海之时碎玉就显露出了与魔修阵营有染的迹象。对碎玉的立场，辰渊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与承受的准备。

但是，今日终于完全的确认，自己如今治下唯二的两个真仙，真的全都投了敌并毫不犹豫的，对自己充满了无情的恶念生而情感丰富的辰渊到底没能做到完全的无动于衷。

无论如何，碎玉也是辰渊亲自选中飞升的人中英杰。辰渊待碎玉的信任与看重虽不及天启但他确实曾经真心的欣赏过他。与碎玉相处数百年的情谊辰渊虽然不会时时想念却也从来未曾忘记。

辰渊现在正为碎玉的背叛与堕落感到痛苦。而这痛苦，不止是为自己的真情错付，而还有，对碎玉将要沦落的结局，感到真切的悲伤与不忍。

那么……阿霁呢？

用手帕擦去唇边的血迹，辰渊回头凝视着身旁的少女。

霁天璇和碎玉相处过更长时间，关系也更亲密。碎玉刻骨的深爱霁天璇，而他在她心里，也不可能没有位置。

甚至，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在发觉霁天璇是一个“无私无情的怪物”后，辰渊特意向她提点了“与碎玉相见”的悟道机缘。

辰渊以为，除了已经毁灭的天启之外，碎玉就是最好的，能揭示，甚至激发霁天璇心底“人情”的人选。

然而，很遗憾。

得知碎玉犯下这诸多不可饶恕的罪行后，霁天璇的神情，仍是毫无破绽的平静与冷峻。

看辰渊因为情绪不稳，有要发病的征兆，她冷静的靠过来给他按摩。触碰他的手，还是如常的温暖而沉稳，不带一丝颤抖。

“碎玉的事情，这两天我来处理吧，你就不要想它了。来，跟着我慢慢的深呼吸。”

她还态度淡定的，把这件比“挥泪斩马谡”更棘手的大事，全揽到自己身上，仿佛它和她日常的工作没什么区别。

辰渊问她：“你要怎么处置碎玉？”

霁天璇毫不犹豫的回答：

“碎玉先是投降魔修，谋害天道再有诱导蛮族，屠戮无辜，此等重罪，任何功绩都不足以相抵。

所以，当然是杀，无赦。”

闻言，辰渊又咳出不少血来。靠在椅背上喘息许久后，他才继续说道：

“……阿霁，你再看看那封传音，再仔细想想。显然，碎玉与我，与楚朝均无仇怨，魔修也从未许给他利益，他做下这些事的动机，其实都是为了……”

“我知道。叫你别再想他了，快躺下休息。”

辰渊话还没说完，霁天璇就抢先道：

“我知道碎玉真心待我。他要害你，是为了让魔修阵营离开，不再威胁我的安全与统治。他授意蛮族入侵，也是因为考虑到魔修得到你，离开之后，我将缺少一个“共同的敌人”角色，来完成调停楚朝内战的计划，所以，他才想到用蛮族作为替代。”

霁天璇足够了解碎玉，她知道他有些什么心思。再加上，李拂缨提供的黑材料里，还给出了不少相当重要的事实证据。现在，霁天璇准确的推断出了碎玉的所有苦心。

“……我知道，碎玉是为了我。”

扶着辰渊在软塌上躺下时，霁天璇又重复了一遍。

因为低着头，她的脸隐藏在阴影里，声音也被衣领遮挡，听起来有些轻。

“所以，不管碎玉的行为是善是恶，有没有得逞，我都是潜在的既得利益者。

绝不能以我的名义给予他制裁。”

把辰渊安顿好，霁天璇抬起头来继续道：

“如果我处死他，无论我是否表现得悲伤，民众都会认为我冷酷无情，过河拆桥。

而如果我宽恕他，民众会认为我徇私枉法，包庇罪犯。

无论哪一种，都不利于我将来的统治。

目前相对较好的解决办法，是借碎玉在碧血原大战中受伤一事，结束圣女对他的征调，将他送回琼华宗休养。一段时间后，再由琼华宗那边，首先“发现”他诱导蛮族入侵的罪行。

由琼华宗出面，内部处理违背门规，犯下大罪的宗门成员，只需要你我的两份默认就够了。这会大幅减少我在碎玉事件中受到的注意。

就算有人推测到碎玉诱导蛮族的原因，但此事毕竟已降格为宗门内部事务，我也没在其中有过任何言行，他们无法真正让我的形象因此留下污点。

所以，你就放心吧。”

语毕，霁天璇对辰渊微笑。帮他掖好盖在身上的薄毯后，她又顺手摸了一把他散在枕上的长发。

……阿霁确实成长了。

真是美丽的笑容。

凝视着霁天璇的每一分神情，辰渊默默的想。

如今少女的举止中，不只有原本的深沉与冷静，还平添了一分挥洒自如的，灵巧的从容。

让她看起来……

真是越来越像一个老练的政客。

辰渊轻叹一声。

不过，和寻常的政客不同的，霁天璇仍然坚守着那可贵的公正与磊落。

其实，处理碎玉事件，副作用最小的做法，是原谅他。

因为魔修的威胁已经不再，和平计划已经成功，碎玉没有动机再作恶。现在，这个强大的天下第二人，显然已回到了匡扶正道的立场，他活着，比死了有用。

若一定要治罪，那么，第二合适的做法，则是不要向公众公布他的罪行，直接悄悄的做掉。

比如，既然碎玉在碧血原大战中受伤不轻，那直接让他“伤重不治”就可以了。

让碎玉以牺牲者的身份死去，在历史上保留一席英名，也算是顾全了他对圣女的一腔深情。

但是，霁天璇没有选择这么做。

她不愿意歪曲历史，她不对民众颠倒黑白。

同时，她又仁慈而得体的，有意略过了对碎玉谋害天道的问责。

因为，这只是一件未遂的预谋，而且，辰渊这个最有权声讨的受害者，对他并没有任何仇恨和报复的意愿，所以，这一件没造成恶果的罪行，和事实发生的蛮族屠城，有本质的区别。

在可以宽恕罪人的地方，霁天璇选择了宽恕。

另外……她还变得，如此细腻体贴。

辰渊感受着霁天璇正给自己梳头发的指尖，其上的柔软与温度，简直令人着迷。

除了悄悄做掉之外，处理碎玉事件第三合适的做法，就是由辰渊以天道的名义，亲自降罪。

世人不了解真仙的奥秘，不会揣测辰渊和碎玉的情谊，辰渊也不是碎玉所犯罪行的“既得利益者”，所以，由辰渊动手，不会像霁天璇去做那样，让人质疑他太过冷酷。人们只会赞美天道的公正，慑服于他的威严。

但是，霁天璇知道辰渊与真仙的情谊，此时，她更亲眼看到了他为碎玉的沦落，如此的悲伤不忍，所以，她贴心的，直接绕过了他这个选项，只打算，自己一个人去解决。

然而，辰渊真正想让霁天璇成长的地方，想让她拥有的，正常人的七情六欲，情与爱，还有，偏心与冲动的能力。

她似乎，还是一点都没有进步。

当碎玉还是清白的好人时，她舍身帮助他。与李拂缨斗法那日，霁天璇奋勇救下碎玉的壮举，辰渊知道。

但是，当碎玉不再是好人了，她竟立刻收起所有的善意，仿佛他是一个她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她毫不犹豫的，坚决要他死。

她还是那个，绝对理智，无私无情的怪物。

“……阿霁，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走啊。”

辰渊感到喉间满是血腥，心痛如绞。

“……阿霁。”

闭目休息许久，待疼痛终于稍缓，辰渊直接问了：

“碎玉待你那样好，他就要死了，你竟一点也不悲伤吗？”

霁天璇回答：“他罪孽深重，死是应有的下场，我为什么要悲伤？”

辰渊：“……我对你说过，与碎玉相处，是你悟道的机缘，你还记得吗？你对此怎样理解？”

霁天璇答道：“你希望我体悟人间情爱，希望我学会感念人心。”

本来，霁天璇是不理解辰渊的意图的。但是，斗法那日，李拂缨痛斥她“把我们当成推动历史的棋子，不尊重我们的仇恨”的一席话，给了她不少启发。

霁天璇第一次了解到，原来在有些人心里，自己竟是冷酷无情，丧失人性的形象。那时起，她就明白了那“悟道机缘”的涵义。

“但是你们错了，我从来不曾丧失人性。”

霁天璇立即反驳道：

“我理解并尊重碎玉对我的真心，碧血原上，我是如何激励万众，你也亲眼看见。

我只是深知，没有任何儿女私情，能比苍生与道义更重要。”

霁天璇说得很有道理，辰渊竟一时无言以对。

又沉默良久以后，辰渊终于开始做最后的尝试。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尖锐的问题：

“阿霁，如果……犯下这些罪行的，不是碎玉，而是……

天启。

你，又会怎样对待？”

1碎玉的罪行和动机，详见233

2目前，霁天璇是因为辰渊觉醒了一些共情能力，但感情功能仍然还是没长成的

以下作者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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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蛮族入侵事件中，为什么霁天璇只对碎玉一个人追责，而不计较李拂缨和啸日等，是因为，碎玉属于“文明世界”，他知晓并接受其规则，所以对他而言，屠城就是死罪。但李拂缨，啸日等人属于蛮族，在蛮族的文化和“国情”中，屠城是正常甚至必要的行为，所以他们需要的是教化，而不是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