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艳兰悲伤的哭声已感染了更多的人。

每一个势力里都有许多人不仅更奋力的与魔兵拼杀，同时还抬起头来对正一步步走向法阵的霁天璇大喊：

“请殿下不要开启法阵！

只要有您的指挥，我们一定能战胜敌人！”

很好。情形发展得很顺利。霁天璇满意于人们的反应。

经过这一段大战，人们虽然已认识到圣女也有刚强的一面但他们一定不会很快，就摆脱“圣女是天真纯洁圣母白莲花”的长久印象。

于是现在的他们，真的会相信，圣女会思维简单的，为了一处局部的灾难牺牲自己的性命然后，他们会真的想急切阻止。

同时刚被圣女带领着打了漂亮一仗连心境也赢得升华的他们，又会惯性的真心希冀着圣女能继续担任他们的统帅因为他们还想得到更多的胜利生出更多自豪与满足。

在这“生死抉择”的危急场景下其中心意最深切的，或最有话语权的人，就会把方才那样“请求圣女带领”的话说出来。

然后，他们的态度，将渐次带动起所有人。

这样一步步引导着，催化着人们的心思和行动。

圣女就会从高居在殿堂上，孤独轮回的牺牲者形象，顺畅的过渡到亲临人间，教引万众的，真正的王者。

霁天璇特意穿着碍事的圣女白裙子上战场，而不是穿最合适的武装，并且在战斗中，也有意侧重于无需动手的剑意，而不是剑术，正是为了避免圣女形象的割裂与失真。

只有用人们最熟知的公众形象，才能完成这个至关重要的过渡。

而现在，气氛已经渲染到最高点，可以开始真正压轴的高/潮了。

“诸位不用担心。”

人群中的氛围原本一片杂乱的焦急，但霁天璇的声音一出，所有人都顺从的安静下来，恭敬的聆听。

霁天璇道：“我方才已得天赐，突破了筑基境界，即将进阶金丹。进阶时的灵力护体，能够抵消法阵启动的力量，我不会因此而死。”

此刻，随着少女继续向法阵前进的步伐，她身上，亮起了点点金色的灵光。

晶莹的灵光下，更有浓郁清气环绕在她脚边，盘旋成玄奥的光纹。随着她前进的脚步，光华涟漪流转，宛如步步生莲。白裙飘扬之处，漆黑魔雾退散，连狂暴的魔兵，都本能的一瞬瑟缩，宛如臣服般，连连的退后。

这是天人沟通，是修士进阶大境界时的表现。

根据修真界的常识，进阶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刚才还毫无进阶征兆的霁天璇，现在却拥有了抵抗法阵伤害的力量，只能解释为，这是真正的上天宠爱，天道得知她要做除魔大计的祭品，就立即降下恩赐，护她周全。

之前魔尊合道，人们并不知道是魔尊所为，而以为是圣女从本界天道身上借得了力量，于是，此刻圣女再得天赐，想来，也很正常。

人们猛然松了一口气。

然后，更加群情激昂。

他们欢呼着赞美圣女，感谢上天，并为自己在真正的上天宠儿麾下战斗而更添自豪，连身上与魔修交战的伤痛，也因为心中的惊喜而淡去了。

然而实际上，霁天璇这话并不是实话。

在她的认知中，自己早就被辰渊改造成能吸收原始灵气的体质，能自由控制进阶时间了，一个月前，从良尘手里救回辰渊后，她又迅速悟道，突破了进阶金丹的瓶颈，她并不是现在才得了“天赐”。

故意说成现在，当然是为了更好的鼓舞人心。

还有一点，则是在这万众归心的基础上，充分展示王者的威严与力量，与“天授君权”的慑人背景。

要坐稳世界的王位，长久保持住强大的引领与教化之能，只有品格和人望，是绝对不够的。

此时，霁天璇已经走到了法阵的中心，阵眼的位置。

因为霁天璇“得到天赐”的表态，人们转变了态度，重新凝聚起一心，空前积极的抢修法阵。血染的地面上，担任守卫的战士们勇敢的前仆后继，竟连一只魔兵都没能近前干扰。

只过了三分钟，法阵已经完全完成，比碎玉预计的最短时间更快。

而接下来，霁天璇的下一个表态，又将从绝望中重新昂扬起来的气氛，推向了更高点：

“感谢上天。”

将自己的经脉与法阵结构相连后，霁天璇说道：

“以我现在的力量，法阵将不止能消灭三分之二的魔兵，还能将余下的全部，也尽数牵制。诸位只需将被牵制的敌人斩杀，即可赢得决胜！”

因为霁天璇是能吸收原始灵气的体质，也就是说，她推动法阵的“燃料”，不止是自己身体里的灵气，还包括布满空间的原始灵气，所以，由她运转的任何法阵，力量都会比理论上要强得多。

霁天璇现在发现，若自己不惜以损伤灵根的代价，全力施为，是可以做到牵制所有魔兵的。

被削弱的魔兵，仍然是危险的强敌，联军与他们交战，仍然不能轻松的取胜。

但现在，辰渊界联军正万众一心，士气空前。

这一场最后的战斗，这一次最艰险的胜利，正可成为“生而为人的力量”重新崛起的第一步。它将会是属于所有人的，崭新的英雄史诗里，辉煌空前的序章。

这个世界，将在无数新生英雄的奠基下，赢得崭新的未来。

将掌心按向阵法中心的玉石，霁天璇开始运转口诀。

虽然不会死去，阵法开启时，灵力冲刷的痛楚却仍是不可避免比过去祭剑之时，被魔修残杀至死的伤痛更甚。

甚至，她将付出损伤灵根的沉重代价，也不知道要何时才能恢复。修炼的计划，必然会长久的中断。

但此刻，碧血原秘境的最高点上，霁天璇却毫无痛苦的神色。

因为她正专注的，俯瞰着地上的所有人。

白羽盟弟子感动的热泪盈眶。旁边担任后勤的楚朝城市中，许多百姓激动的朝法阵的亮光方向跪拜在地。所有战斗人员，都严格遵照她的指令，继续在各自的位置上奋力御敌。认真执行作战的同时，人们又为她将承受的痛苦，露出深切的担忧和心痛就像碎玉那样深切。修士们都在努力的想办法，是不是现在还能改良法阵，减少她受到的伤害。有个修士其实正是马甲天启大叫一声“我有想法！”，顿时吸引一堆人参与协助，恨不能立刻把法阵修改好……

……还有许多传音法器和留影壁，拍下了现场的情况，传播到楚朝外面的世界各地。

战场边缘，有个记者在录制影片的结尾这样宣言：

“无论群魔是否仍会将我们击倒，我们都能再次站起！在今夜，人类已经赢得了永恒的胜利！”

收到这些来自世人的真情，看着自己的努力，取得了辉煌的成功，霁天璇几乎感到，身上的一切痛苦都远离，只余下满心空前的振奋。

越来越明亮的法阵光芒，与近旁魔兵灰飞烟灭的雾气中，少女继续设想着，自己迈向世界之王宝座，更深度经纬时势，教引人心的下一步，再下一步……

然后，法阵突然停止了。

不是什么东西强行破坏了法阵，她这个阵眼，也没有因为法阵的变化，而受到任何感应和伤害，她进阶金丹的进程，也顺利的继续，直到圆满的完成。

这变故突兀得就像，如果把世上正在发生的一切，比如魔兵的涌入，联军的抵抗，法阵在开启，她在进阶……等等，看做一个个描写在名为“现实”的纸上的“事件”。

然后，“法阵开启”这个事件，被从“现实”中抹去了。

只有这件事孤立的消失，其他本应因果勾连的东西，竟分毫不动。

仿佛有什么高次元的存在，越过了所有的大道法则，像在对待一张记录纸一样，任意的创作，增删着，真实的世间万物。

……那不是人类能理解的力量。

甚至，不是天道在干预世界时，会使用的权能。

就在此时，有冰冷又神圣的力量显明，伸展，瞬间布满了整个空间。

是谁？……是什么？！

如此玄奥到诡异的变故，霁天璇顿时心生紧张。

而此地，乃至全世界的其他人，更是早已生出本能的感应。

……感到了从灵魂中满溢而出的，对那力量主人的极致臣服与敬畏。

下一刻，高空中，闪现出一个身形纤细的人影。

银白长发，深蓝衣衫，湛蓝色的，比任何海洋更幽深清澈的眼睛。

还有那任何修辞都不配形容的，极致美丽的容颜。

辰渊。

就像先前的法阵停止一样，辰渊也不是乘着座驾，或用传送阵来到此地。

他是奇异的，突然从天上“变”了出来。

“此刻起，我辰渊界内，再无入侵者。”

现身后，辰渊就说话了。

清冷端严的声线，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遍传整个世界。

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魔兵，就这样原地无影无踪。

没有死后的尸体，没有分解为魔气，它们就是消失了。

联军正刺中魔兵的刀剑本该因失去支撑而偏斜，误伤到自己人，但它们一时竟仍在原位，不受变故的影响这给了持刀人充分的反应时间，自己把刀安全的收起。

不引动因果的修改现实，与先前的法阵停止如出一辙。

甚至，连还在良尘那一侧，没有进入辰渊界的魔兵，也尽数荡然无存这些异世界的百姓，终于从沦为傀儡的命运中，完全的解脱。

自此，良尘这个刚上任的界主，再无任何生灵可供掌控。

高空中狰狞扭曲的黑洞，也应着辰渊的话音，还原为清朗的夜空，仿佛它从未存在。

橘子结界并没有被实质的改造，但此刻，管理着结界的天启，却感到它的功效，已像在纸上改了设定一样，发生了完全的质变。

以天启的见识，他确定，现在的橘子结界，已真如辰渊所言，足以“使本界再无入侵者”。

“天亮了。”辰渊继续说。

其实现在还是深夜，距离黎明还有些时候，冬季的阳光又来得晚。

但是因为辰渊的命令，漆黑的天空立刻泛起鱼肚白，沉沉暗夜，刹那化作明朗清晨。

连太阳都从地平线后冒头了，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把它画了上去。

“所有死者安息，所有伤者痊愈。”

随着辰渊的话音落下，战死的尸体被安放到他们应当接受悼念和落葬的地方，而伤者们焕然一新的站起，原本绵延难抑的哀哭和呻/吟，立刻从地上绝迹。

一度宛如灭世的魔灾危机，就这样平静的，轻易的，完全结束了。

并且，可以确定，它永远不会再来。

辰渊不再说话，他从天上缓缓的降下，沉静的目光俯瞰着大地。

现在，所有人，即使从来没见过辰渊，也都本能的认出，他就是本界的天道。

除了霁天璇，众人都再站立不住，他们敬畏的跪倒在地，嘴唇颤抖，不敢再抬头。

天道竟化为了人身。

天道竟拥有了智慧。

他甚至，竟然亲自降临在人世，扫除邪恶，拯救众生。

世人万分震惊。

没有比这更堪称神迹的转折。

……不，更准确的说，自此刻起。

天道本身，成为了此世唯一的神明。

但是……

虽然明知辰渊的行动，是在表达着庇护子民的善意。

心里对这位“现世神明”的感激与崇敬，更是深厚到，灌满了整个身体与灵魂。

但是，面对此刻的辰渊，即使是曾经和他有交往的大能修士，也还是止不住发自心底的恐惧。

与陌生感。

以前的辰渊天道，一直是情绪丰富的。清冷严肃的举止下，有一颗率真又温柔的心。

就算如今竟拥有了智慧，化身为“世界的神明”，他的性情，也不应该变化。

可是眼前的身影，却显而易见，是从里到外的全然威严，淡漠，宛如冰冷的无机质。

他俯视脚下众生的目光，竟不带一丝情感，仿佛正清晰的诠释着，何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变了。

人群里，天启比别人更加震惊。

事实上，天启也是高等存在，是不会被天道威压所震慑的，但是方才，他却和其他凡人一样，下意识的在辰渊面前跪倒在地，连灵魂都立即匍匐，做出最郑重的朝觐姿态。

因为，在辰渊现身的那一刻，天启分明感到了造物主的气息。

……但是，又不一样。

并没有造物主的意志降临在辰渊身上。出现在这里的，仍然只是辰渊本人。

瞬间的冲击过后，重新冷静的天启，很快查明这一点。

至于为什么会把展开威压的辰渊，误认为是造物主，只因为现在，虹的气息，竟不再被辰渊排斥的分离。

来自造物主的至宝，和从来警惕着它的宿主，此刻竟已完全的交融，不分彼此。

然而更奇异的是，辰渊方才所展现的，绝非一只天道能具备的力量，竟不是虹的作用，而只是他自己完成的？！

造物主的气息，只出现在辰渊一人身上，而被他“修改”的群魔与辰渊界万物，分毫也不曾沾染。这证明了过程中，那只万能的许愿机完全没有启动过。

天启能理解，经过这漫长曲折的噩梦，辰渊的心性和对待虹的态度，可能发生了质变。

但他确实无法想象，辰渊竟会突然，自行拥有了这样“言出法随”，宛如神明的奇异权能。

一只天道的意识对自己天地真身的操控，是有限度的，就像人不能把自己的身体扭曲成任意形状，也不能控制心跳和肠胃的运动，或者用血液做笼子，一只只捉住入侵的细菌。

然而现在的辰渊，却做到了。

他方才在自己的世界自己的身上，达到了几近无限的掌控。

能做到这样的，其一，是被做成傀儡的死尸。它们可以实现各种违背生理极限的动作。

其二就是修道大成的修士。充分的明心见性，了解自己的终点，当然就是，完全的掌握自己。

可辰渊虽然病弱，却明明是没受到任何操纵的，完全的活物！

而且，就算他心境有变，他也没有灵根，不可能修炼成什么！

眼前情形，实在超出了天启的知识范围，他的每一只马甲都感到了手脚冰冷，头皮发麻。

此时，辰渊已踏上地面。

他降落在碧血原的法阵里，就在霁天璇对面几十尺的地方。

然后，他迈出步伐，慢慢的朝霁天璇走去。

也可以看做，朝在场唯一一个没有跪下的人走去。

听着寂静中的脚步声回响，所有人的心，顿时紧张到了极点。

现在的辰渊，看起来如此高高在上，冰冷可怖。

即使他并没有表示出对礼节的在意，人们还是本能的认为，此刻无论任何人，在他面前竟不下跪，都足以被视为渎神的死罪。

……尤其，若是最受他器重的圣女，竟站着迎接他在她看来，是如往常的与自家天道亲密，但在一位已然发生质变，全新的“神明”面前，就是最严重的冒犯

他一定会降下天罚的！

然而，周围虽一片忐忑，霁天璇却还是保持着挺拔的站姿。少女甚至眨着探究的眼睛，大方又谨慎的打量着辰渊。

霁天璇连充满了造物主气息的虚空都不畏惧，当然不会畏惧只携着一点真神影子的天道威压。

尤其，别人感觉不到，熟悉辰渊的霁天璇，却看得很明白，这只天道先生虽然是显出反常的，神明般威严冰冷的模样，但其中并没有任何敌意与恶意，更没有人格的扭曲。

此时，她心里甚至还对辰渊很不满意。

一是不满意辰渊刚刚苏醒，就跑来这里辛苦。他应该继续休息，她能完成救世的重任。

其二，则是不满意她辛苦布局的“成王之路”，正推进到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压轴戏呢

结果，终于铺垫出的最高/潮气氛，全世界凝聚来的目光，她自己还没用着

全被辰渊抢了。

……辰渊这是想干什么？

霁天璇知道，辰渊很聪明，他在这关键点上，突然公开现身，肯定不是毫无规划的乱入。

出于王者的理性与直觉，她甚至感到，辰渊这一次的“抢戏”行为，让她不太舒服。

持续的打量着越走越近的熟悉身影，少女的眉尖渐渐聚拢，连嘴角也抿起了。

辰渊走到霁天璇面前十尺内时，旁观者的惊讶与担忧，几乎要突破。

然而也正在此时，因为这个距离已达到，双方能用眼睛看清彼此的神态。

辰渊原本冰冷的气质，竟就这样和缓下来。

仿佛无机质般，没有一丝情绪的眼中，也开始显露出和煦柔软的光泽。

他甚至，对霁天璇露出了微笑。

一如曾经与她一起旅行时的样子。

一如大能修士们曾经所见闻到的，那一只情感丰富，拥有率真又温柔心灵的天道。

“辰渊，你现在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到底还是心底本能般的关切，压过了对他“抢戏”的不满，霁天璇先用传音悄悄的这样问。

“我很好，别担心。”辰渊回答。

那行，接下来就不用客气了。

霁天璇关掉传音，直接开口质问：

“辰渊，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来了？你方才使用的力量是什么，你为何会做到那些？”

现在，辰渊的出现成了这场除魔大战的最高/潮，他突然高调入世，并一举吸引了最多的关注与敬意，无疑是打乱她的成王计划，她必须要做出反应。

然而，被霁天璇一个人类这样当着全世界毫不客气的质问，高高在上的“新神”辰渊，却没有一点不悦。

闻言，这位世间最尊贵的存在，只是低下头，温柔的，只注目着面前蹙起眉尖的少女。

然后，带着委屈与歉意的，他这样答道：

“当然，是为你。

为护你周全，为讨你欢心。

为让你知道，我爱你。”

1感谢沧的营养液

2本章是第二大章的最后一章。还有战争的尾声，碎玉，君如卿，李拂缨，徐纹织等人的戏份没有写，放到第三大章的开头吧。

因为我觉得“举世注目下，最高贵冰冷的神明，却为心爱的少女低头”的画面，脑补一下很苏很美，尤其适合放在大章的结尾

3第二大章比较rpg风味，第三大章会更偏修真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