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墨蓝色的千机阁出品芥子袋灰飞烟灭之时。

从它的中心却没有飞出同样灰飞烟灭的魔尊尸骨。

而是谁也不曾见过的，空前瑰丽的光芒。

那光芒从霁天璇腰间的高度缓缓飞升到半空。

明明它只有约一个人大小，亮度也不耀眼，远没有把夜色映成白昼。

此地的所有人却同时感到光芒出现的刹那，头顶上那片无星黑洞带来的沉重压力陡然消失无踪。

并不是可见的光明驱散黑暗，也没有什么绝招从光芒里面出来，把涌入界面的魔兵大杀特杀，壮丽的所向披靡血洗疆场。

那道光只像是，这个世界本就固有的秩序自然的开始了自己的重建。

它安静的轻轻的，瞬间抚平了所有的干扰与异常。

连它的子民的心也被它直接的触动。

绝望消失转为充盈的希望背水一战的焦躁不再只有安宁与喜悦在上百万人中和缓的流转。

人们甚至本能的没有为这突然的变故生出惊讶。

他们只是不约而同的放下武器，继续专注的望着，正在眼前焕然一新的世界。

天上的黑洞和其中的魔兵一起消失之时，原本盘踞在碧血原的魔修，也停止了对联军的凶狠攻击。

魔修们居然也像联军一样放下武器，齐齐的抬头，凝望着半空中的光芒。

人们从来没见过，分明是狂暴人形怪的魔修，居然也可以有如此平静的模样。

甚至，他们居然还能露出微妙的柔和表情。

仿佛终于找到了一直想找寻的存在。

又终于对没能得到的那些释怀。

仿佛，在那一瞬，他们竟从怪物变回了人。

下一刻，像是被光芒强烈的吸引，发生了变化的魔修，一起飞向了天空。

像飞蛾扑火一样，他们疾速投入了逐渐变得暗淡的辉光，化作其中一瞬闪烁的微小光点。

然后，在光明里，他们永远的消失为虚无。

就这样，世界奇迹般的恢复了安宁。

随着光芒宛如功成身退般减弱，它对人心的干预力量，亦迅速衰退。

迟到的惊讶与好奇，终于在人群中迅速发酵。

“那道光是什么……？是我们的天道尊上来救我们了吗？”

有曾在成功的祭天仪式中，旁观过天道降临的修士，开始这样猜测。

浮在空中的光芒，满溢着纯净神圣的威严，又似有一丝微妙的温和，确实与辰渊天道的气息相似。

但是，又不完全一样。

……不是天道本尊的手笔，而更像是，人类成功借来了天道身上的力量。

真正和辰渊接触过的大能修士，表示了反驳。

人们开始回忆光芒升起的地方。

很快，一双双眼睛，渐次的看向了霁天璇。

就是在她的位置。

而且，所有人都在纷纷猜测之时，只有这位圣女殿下，仍旧如常淡定。

她眼中甚至没有一丝疑虑与好奇，仿佛一切本就在她掌握。

“那就是圣女殿下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的与尊上沟通。是她向尊上借来了救世的神通，成就了今日的奇迹！

就像她往日，也一次次的缔造奇迹，从群魔手中护佑众生那样！”

人们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他们心中对救世圣女的崇敬，顿时愈加深厚，许多人甚至激动得当场跪拜在地，热泪盈眶。

而事实上，其实霁天璇还是惊讶过的。

她确实没想到，理应对辰渊的邀请满怀顾虑的“敌人”魔尊，居然会如此果断的合道。

还刚好选在这最危难的时刻，一手救下了一度与他你死我活的辰渊界众生。

只不过，已拥有界主体质的霁天璇，精神不受那道光芒的干涉。

在所有人都为其中的天道之力所慑，本能的满心平静，专注仰视之时，她在为魔尊惊讶。

而等所有人都恢复了自由，再度关注到她时，她却已经想明白了。

辰渊界众生危机解除，沉浸在空前的安宁与喜悦之时。

以一己之力拯救了他们的魔尊，处境却截然相反。

合道的过程中，两只天道的遗传信息，也就是两个世界的“道”，全都在作为合道载体“种子”的魔尊面前展露无遗。

遗传信息剧烈的交换，融合，更激起无数奥妙玄机。比任何洪水更汹涌，它们径直灌入他的灵魂。

这是绝佳的悟道机缘。圣人就是在这样的机缘中诞生的。

然而魔尊实在太弱小，悟性太差。

虽然成功完成了合道的全过程，他却一丝天机也没能参悟。

巨量的奥妙，反而完全冲垮了他的神魂。

魔尊活不了了。

甚至，相比其他没能在合道中活下来的“种子”，他的表现还要更差。

中等水平“种子”合道时的光辉，应当是明亮壮丽的。那是不比太阳逊色的辉煌，足够将一整片大陆的深夜映照成白昼，仿佛在为“种子”隆重的送行。

但魔尊没有。

送他离世的光芒如此暗弱，只像是一盏飘在空中的，小小的灯火。

大部分“种子”虽然难逃一死，却可以在临死前，在神圣的光辉里显现出清楚的形貌，让全世界都看到他最后的英姿，永远记住他的名字。

但魔尊也没有。

合道进程中，全都是强大的辰渊界在主导。魔尊何止露不了脸，连个人影都没让人看出来。分明是因他而亮起的神圣光芒，却被所有人误认为，是霁天璇借用天道之力的奇妙法术。

显然，将来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今日的魔尊付出了什么，成就了什么。

又怎样的觉悟与悔过，怎样用生命实现了救赎。

人们只会以为，魔尊这人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恶棍，天生坏料的侵略者。……好像从有一天起，魔尊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大约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了吧。

但是，魔尊并不为此难过。

虽然，他好歹也做了多年世界之王，也有他自己的骄傲与尊严，与小小的，还想成为英雄的愿望。

因为，在他最后的时刻，还有他的子民，仍然与他同在。

当魔尊从芥子袋中现身后，辰渊界谁也没发觉他。

但是，魔修们，却发觉了。

他们立即飞上天空。

找到了他们的王。

然后，修为尚弱的魔修们，毫不犹豫的跳进了连魔尊自己也无法承受的合道光辉中。

虽非同生，但求共死。

或许是因为合道过程中的信息交融，与辰渊界压倒性的主导地位，辰渊天道用来安抚自家“细胞”，让他们原地平心静气，不干扰合道进程的力量，此刻，竟也能对异世界的魔修们起作用。

魔尊看到，在被光芒消灭前的最后时刻，所有魔修的脸上，都是平静祥和的神情。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灾难还未发生的时候，决绝堕魔的远征军，还是普通的百姓。他们在丰裕的大地上平凡的生活，用这样的表情，迎接每一个平凡的明天。

“……谢谢尊上，愿意赐予我们这样的罪人，如此温暖的安息。”

明知道并非辰渊天道的主意识所为，魔尊仍然发自内心的，向他表示着感谢。

此时，魔尊的神魂正在被合道进程活生生击碎，其中剧痛，远比那些被良尘制作成魔兵的活人所承受的更甚。

但与携着所有同胞，一起迈向彼岸的喜悦相比，它们全都变得轻如鸿毛。

来到辰渊界后，就几乎再没笑过的魔尊弯起眉眼，对魔修们露出其实没人能看见的微笑，又做了一个没人能看见的拥抱动作。

然后，随着终于暗淡到熄灭的光芒一起，那个死去世界最后的遗民，永远的消失为无形。

只有已完成的，带着那个世界声息的胚胎，在辰渊界深深的地下，开始了孕育。

然而，很遗憾。

因为魔尊实在太弱小，他的合道进程对良尘力量的压制，居然只是暂时的。

合道进程刚结束，此地爆发的力量刚恢复正常。

扭曲的黑暗，就再度将凌晨的夜空撕开了狰狞的一角。

因为屡次受挫，还因为魔尊的合道，受了反噬的伤，良尘已然被激发了空前的兽性。

他暴怒的，加倍疯狂伸展自己的力量，竟再度突入了辰渊界的界面。

辰渊界的天空中，星星再度消失了。

随着天上反复的撞击声，连脚下的地面都在震动。

黑洞像巨兽张开的嘴一样扩大，魔兵狂暴的咆哮，从里面远远的传到了地上每个人的耳中，并且，迅速的越来越靠近，越来越清晰。

辰渊界的众人还没来得及真正松一口气，向他们以为的“救世主”圣女表示正式的感谢。

和方才一样，甚至更严重的死亡危机，就又降临在每个人的头上。

最高等的传送阵也无法逃离，最顶尖的强者也无法抵挡，连异世界的天启都不能拯救。

而这一次，再也没有第二个“种子”，来完成合道的奇迹了。

两周前。

辰渊意识清醒的躺在烈阳岩嶂秘境前的草地里，良尘伏在他身上，慢慢的，反复的，一片片撕碎他体内每一处脏腑和血肉，宛如饿极的猛兽，不停的进食着猎物。

这不是辰渊第一次感受剧痛，事实上，蛊虫发作的症状，比这样的外伤痛苦多了。

但这是辰渊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正面击败，被对手牢牢的压制，毫不矫饰的折磨。

又偏偏，完全无法反抗。

恍惚中，辰渊感到良尘那双在他体内不停翻搅的手，仿佛不是在伤害他的身体。

而是在活生生的，撕碎他已长成了亿万年，从无一丝裂痕的自信与尊严。

以及……生而为天道的，整个“自我”。

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太痛苦了。

身体竟失去了挣扎的力量，连理智都被摧折得涣散。

漫长到仿佛永无止境的时间，敞开着任人宰割的处境里，原本拼命控制住的情绪，终于开始失控的奔流。

怎么可能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放开我别碰我不要再撕了不要扔出去装魔尊的袋子在哪里都是天启的错小卿别出来阿霁别过来痛痛痛痛痛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

心中一串崩溃的激流过后，辰渊感到，仿佛在长途的狂奔，最后坠入了悬崖，他的意识，猛然掉进了一片无尽的黑暗。

然后，所有身与心的疼痛，竟瞬间都消失了。

只有沉重的，宛如时间都静止的寂静，像一床保证能让人安眠的厚被子，紧紧的包裹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在绝对静止的寂静中，忽然亮起一道突兀的虹光。

下一刻，像倒进深渊的水，沿着进去的路径逆流，虹光聚集着，扭曲着。

变形成了一个宝石质地，和辰渊的身材一模一样的人形。

虹色的人形过来，揭开了辰渊的“厚被子”。

然后，他把辰渊拎起来，猛然按倒在旁边，由阴冷的黑暗构成的“桌子”上。

“看，你现在需要一个愿望。”

像捉动物做检查一样，正面按住辰渊以后，宝石人形说话了。

他的脸笼罩在形似斗篷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

但辰渊却可以确认。

他和自己的声音，竟一模一样。

说话时，人形的一只手，尤其用力的按紧辰渊的胸口。

像是在故意戳他平时最疼痛的地方。

也像是，在郑重的叩问着他的真心。

“立刻，告诉我。”

人形的语气更加急切，也更严厉的不容置疑：

“你，想要什么愿望？”

1虽然辰渊的真身，可认为是没有性别的天道巨兽，已经生育了，但人形的，公的辰渊，还是童贞的。后面的剧情里会解释这一点。

2最后一个场景的第一句话，是“两周前”。从本章尾开始，辰渊的主视角，都是说的之前的事情，还没到现在这个决战的时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