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日挥师入侵楚朝不仅是响应他尊敬的高祖母李拂缨的号召前来为她而战。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他想完成他母亲最后的愿望。

啸日的母亲是楚朝人。她原是楚朝一户平民人家的女儿，因为不愿被父母卖给权贵做妾毅然出逃。权贵勾结官府，派兵持续的搜寻她，她实在无法在楚朝立足竟径直逃到了草原。

当时啸日的父亲，捡到了濒死的母亲。他收留她然后与她相爱，成亲，生下了啸日。

就在几个月前，啸日的母亲衰老重病眼看已时日无多。

已不认得人的母亲，对外界失去了大部分反应。但她却开始清晰的反复的念叨着家乡：

我们南方种了许多大柳树摘它们的枝条来编篮子，比用别的树编的都漂亮。东大街的张记裁缝铺一定还生意兴隆想做粉色的襦裙。还想要市集上五颜六色的面人绣着仕女图的丝绸团扇画眉毛的螺子黛……

连续几日母亲都握着啸日的手碎碎念叨着那一大堆草原从未有过的楚朝风物。她已然浑浊一片的眼睛里这时竟溢出了泫然的亮光。

啸日不能理解母亲的想法。在他眼里，楚朝是带给母亲深重苦难的伤心地，为何母亲到了最后的时刻，心里却只惦记着那个伤心地里的一针一线。

这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有多好，比最强壮的骏马还美还诱人吗？

心里虽不明白，啸日却当然要完成母亲最后的愿望。

他跟着李拂缨来到楚朝，指挥着相当数量的后卫军队。李拂缨作为前锋，不断的攻下城池，而啸日则负责在李拂缨继续前进后，占稳这些地方。

啸日想，他可以在接手的城市里，逐一搜刮出母亲想要的东西，然后赶紧给她送回去。

然而，啸日的算盘落空了。

他没想到，李拂缨会在她自己的故乡搞屠城，还做得那么彻底。

楚朝是虚伪的邪恶地狱，这一点，啸日和李拂缨有同样的认知。他至今不反感李拂缨的作为，甚至能理解，她这样对自己出身的泥潭挥剑断情的做法，很有几分血性的决绝。

但问题在于，城都被毁完了，他要的东西上哪儿取啊？

啸日接收的若干边境城市，全是一片焦土的废墟。他只能看到倒塌的建筑，横陈的尸体，还有这堆东西下面，那些楚朝特色小玩意的残渣。沾血的破烂襦裙，烧焦的团扇碎片，张记裁缝铺的招牌倒在地上，店本身已经变成一堆碎木……母亲要的东西显然是不难找的，可他偏偏，带不回去。

因为看到的都是残渣，啸日仍然没能感受到这些华而不实小玩意的好处。

但他居然人生第一次的，感到屠城也不那么好了。

他打算赶紧换一个找东西的方法。

军队当然还要服从李拂缨的安排，啸日指派自己的副将代管，让他继续跟着李拂缨，接收攻下的废墟。而啸日本人，则要带上一小队心腹的精锐，然后用他最擅长的传送阵，把小队快速空降到楚朝尚未遭遇蛮族的内地。

那里没有被毁灭，用小队瞄准目标店铺，抢了就跑，任务也就能完成了。

然而，啸日的算盘又落空了。

楚朝朝廷和蓝巾军正在内战，啸日知道。但他没想到，就是到了尚处和平的内陆地区，也能被战争这样严重的影响。

因为楚朝有严格而完善的徭役制度，长期战争形势下，大量平民被征用。

他们为军队建造防御工事，把好用的大柳树全砍了。啸日一根枝条都没捡着。

街上也没有五颜六色的面人。白面是重要的战略物资，现在形势，已没有余地拿来做消遣的玩意。

啸日很失望，他只能再用传送阵，去更深处的白羽盟影响范围。

白羽盟并不是占领了这些地方。当地居民仍然是要交税服徭役的楚朝国民，但在白羽盟的帮助下，他们的生活比旁边的内战双方对峙区好不少。啸日看到了街上有市集，里面正有他要的东西。

然而这一次，他仍然没有得到它们。

就在他刚画好传送阵，要空降到目标上方时，一支巨大的虹色钻石柱，忽然从地底刺出，毁灭了地上的整个城市！

何止东西没拿到，要是啸日早走一步，他现在已经成了串在钻石上的一具尸体。

那是什么东西？！

以啸日的知识，他当然完全看不懂钻石柱。

而也没机会让他多想，下一刻，他又听到空中一声沉闷的异响。

那是从未听到过的奇异撞击声。

有点像一条大船，撞上了另一条大船。

但这异响带来的震动感，远胜于海上的撞击。

明明天地仍是一片正常的平静。啸日与同行的所有人，却都感到了仿佛直透每一寸经脉与灵魂的巨大震动。

……仿佛，是天外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撞上了他们所在的世界。

然而，啸日还来不及进一步探查，下一瞬间，不远处的碧血原地区，忽然黑雾盘旋，如飞来的蝗虫一样，落下了密集的一大堆魔修！

自从圣女祭剑，橘子结界建立开始，数十年来，再也没有魔修能闯入辰渊界内部。

就是现在，橘子结界也仍然是稳定的。像啸日这样修为较高的修士，可以用神识探视高空。他清楚的感到，那道清光熠熠的长城，仍然完好的伫立，严密覆盖着整个世界。

但啸日也同时看到了，一群一群的魔修，竟畅通无阻的从天外穿过橘子结界，落到了界面内，仿佛油脂透过了塑料袋。在这群显然已发生某种质变的新款魔修面前，原本的橘子结界，已然形同虚设！

方才摧毁城市，害他拿不到物品的虹色钻石柱，还有那仿佛什么东西撞上世界的震撼感，约也是魔修的某种新型攻击手段吧。从啸日的视角，他只能这样推断。

啸日所在的草原，从来没经历过魔修入侵。他知道魔修是全世界的敌人，也是他的敌人，但他一直没产生实感的仇恨与斗志。

直到现在。

他恨透了魔修。

但眼下的情形，实在太过诡异而严重，不是啸日的实力能反击的。

他只能压下战斗的冲动，放弃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丰裕城市，转而寻觅下一个打劫目标，先去完成他母亲的愿望。

啸日再开传送阵，去了白羽盟的主城。

根据他的观察，魔修目前只盘踞在碧血原地区，而虹色钻石柱的分布，也有规律。根据这些规律，白羽盟主城，正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一。那里也足够安详繁华，小玩意应有尽有。

同时，根据情报，白羽盟正在紧急调兵往楚朝边境，抵抗蛮族的突然侵略，就连圣女也亲自出马，去与李拂缨交涉了。主城内的驻防，正是最空虚的时候。

特别容易得手。

然而很遗憾，啸日又受挫了。

他刚传送到白羽盟主城上空，竟撞上圣女回来了。

霁天璇带着碎玉和其他属下，乘着飞剑迅速又有序的行进，队伍里一个人也没减员，人人精神饱满，不见一丝狼狈。

显然，他们是与李拂缨交锋后，得胜凯旋。

……祖母大人居然让步了？！

这两日，她那全军停止进攻的指示，原来不是侵略计划在调整，而是不得已从了圣女旨意的表现？！

啸日感到万分震惊。

……不是，这才过了几天？！

啸日心里，李拂缨是当世最强大，最坚定的战士，她拥有最刚烈的性情，最强硬的骨气，他简直不能想象，世上居然真的有人，能迫使狂怒状态的李拂缨放下兵刃。

而且，仅仅用了那么短的一次会面。

啸日顿时推翻了自己心里对霁天璇的圣母白莲花印象，转而发自内心的敬仰她的能力与品格。

然而，和寻常人不同的，他又能同时做到不畏惧，不服从她。

那是因为，虽和世上所有人一样敬奉圣女，蛮族心目中，却还有另一个更看重的信仰。

他们将信仰的对象，称作“天命”。天命应当是一位最优秀的，宛如神明的英雄，当他出现后，蛮族所有杰出的战士，乃至全世界所有杰出的战士，都将团结在天命的麾下，奉他或她为唯一的王。

但目前，还没有人符合这样的标准。李拂缨已经成为了凝聚整个蛮族的“祖母”，但显然，她还没有征服全世界。

蛮族努力的战斗，竭诚期待着“天命”的到来。

这信仰虔诚到，连圣女的威严在其面前，都只能排第二位。

啸日冷静的约束着自己的人马，整齐有礼的在霁天璇一行人身周列好队。

同时，他也在袖中悄悄的施法，一个无形的结界笼罩在此处空间，所有玉简和传书的信号，都被完全屏蔽。

悄悄进城打劫的上策，看来是不能实现了。

但啸日还能正面挡路，并隔断霁天璇对主城的指挥，然后，他再派人进到尚无防备的城里去，快快的抢了就跑。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换地方了。

“参见圣女殿下。”

压下心中的挫败与急切，啸日从一圈人墙中上前，以与往常相同的冷傲刚硬之姿，向霁天璇深深弯腰，拱手为礼。他不乐意跪除了天命之外的任何人。

按理，任何人见到圣女，都必须双膝下跪叩首，否则为大不敬，但如今在半空中，确实不好跪，啸日这样做，一时倒挑不出错。

见状，霁天璇停下飞剑，朝啸日淡淡的一点头，表示受礼。

然后，她微微抬起一手，示意让啸日继续禀明来意。

虽然心里已经对辰渊的状况忧心如焚凡是遇到他出事，她心中的触动，总是格外激烈，但少女却就是有这样的好定力。明明是被挡着寸步难行，她却仍旧保持着与往常毫无二致的冷峻凛然之色，教外人看来，倒像是啸日一行按约定前来迎驾，此刻正接受圣女的检阅。

霁天璇随行的属下，原本正因虹色钻石柱，啸日突临，和魔修提前入侵碧血原这接连三件重大变故，心中一瞬本能的惊慌。但因为霁天璇的气度牢牢的镇住了场子，所有人都迅速恢复了随行侍从应有的从容自信风貌，没有一个把心里的紧张露到了脸上。

随后，他们又以最高的效率执行霁天璇用传音发来的命令，沿着各个方向，把啸日的人离开此处，进入白羽盟主城的通道拦住了。

第一回合没赢，啸日继续出牌：

“禀告圣女殿下，我方才从北面来，沿途看到魔修透过橘子结界，从空中侵入碧血原地区，他们使用了怪异的虹色钻石柱，使楚朝境内损伤巨大，魔气的干扰，甚至使一切隔空通讯都中断。”

他把自己悄悄隔断本地信号的事赖到了魔修头上：

“请圣女殿下庇护我们！”

啸日这么说，是想迫使有除魔职责的霁天璇，立刻把她身边的碎玉调出去救急。

现在霁天璇身边的这几十号人里，就只有碎玉，是啸日不能武力压制的。

也只有身为当世唯二真仙的碎玉，是应对魔修入侵的最好人选。

而只要碎玉一走，啸日就能用武力突破霁天璇的随从在空中的布防，冲进主城！

然而，令啸日一时意外的是，听了他的陈述，按理非常聪明的霁天璇，居然毫不疑虑，立刻按他的陷阱套路办了。

1啸日一次次找东西失败的情节，是后文要用到的铺垫。

2写到蛮族的“天命”信仰，当然是给女主成为他们的“天命”做铺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