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请允许我向您请罪。”

垂眸不去看霁天璇的反应碎玉向她郑重的叩下首去，继续道：

“两个月前魔修阵营以您的安危胁迫我，要求我必须当场投降。其时形势危急，为您与此世大局考虑。我只能选择假意答应，实则成为卧底。

现在我拥有所有投降者中最高的职位我已有权限查到所有魔修的动向并获得了相当的指挥权。

根据我的情报魔修故乡的天道，已然濒临死亡，治下人类几近绝灭事实上，正是为了获得新的生存之所魔修阵营才会悍然侵略我们的世界。

如今盘踞在辰渊界内的魔修，已是最后一批，数量不足十万，最高修为，只是渡劫初期。

他们正试图进行最后一次大规模围捕，掳走我们的天道，迫使他允许他们入住。

而我此番献给您的应对之法，就是将计就计。”

“此地附近有一个高等秘境我可以利用秘境的地脉布置一个绝杀的阵法。”

详细介绍了秘境的位置和情况，以及阵法的细节策略全都十分合理可行，甚至，秘境和阵法，真的已被布置好，碎玉郑重道：

“殿下，只要您允许，我就能立刻向魔修阵营通传，辰渊尊上将会前往那里。

随后，我能将所有魔修，引向阵法的所在，不用一个时辰，群魔将在阵法下，永远的化为乌有。

无需任何牺牲，辰渊尊上将永不再受他们的冒犯，您想要守护的世界，终将如您所愿。”

说完之后，碎玉恭敬的俯伏在地面，等候霁天璇的回复。

其实，在天启和碎玉合计，与霁天璇见面时，他该说什么台词时，不是这样安排的。

天启并不希望暴露，碎玉已投降魔修阵营的事实。

因为，这事即使可以用“不是真降，实为卧底”来圆，却毕竟是在洞察力上佳的霁天璇面前，主动递出了一个薄弱的可疑点，大幅提高了后续周旋的难度。

让碎玉谎称，他是察觉，并审讯了琼华宗内部，投降于魔修的叛徒，从中得到了关键的情报，才是最好的做法。

但这最好的做法，碎玉无论如何做不到。

因为他做不到，在他深爱的圣女殿下面前说谎。

哪怕不用和她对视，只需按礼数伏在地上，用臣服的姿态，遮去所有表情和语调，他也无法说服自己，去用谎言亵渎心中最圣洁的存在。

“你这惯常见鬼说鬼话，不配得圣女殿下垂青的卑鄙小人，当然不能体会我的坚持。”那时，碎玉这样斥责天启。

所以，现在的碎玉，在霁天璇面前说出的措辞，全都只能是完全的实话。

他和天启，的确是实际与魔修阵营为敌的卧底，他们的确借秘境地利，准备了能一举困住，并消灭最后一批魔修的法阵。

为此世除魔，是圣女殿下的最高目标和利益所在，那自然，就是两位守护者必须要完成的使命。

只不过，用投降换得了魔修阵营的情报和指挥权，他们也不得不付出代价。

那就是履行与驭川的约定，把辰渊送给他。

这一场“诱歼魔修作战”，必须要以辰渊的动向为饵。

而要制作一个，连聪明的合道修士都认为足够可信的诱饵，当然不能只是空口无凭的谎言，他们是真的要请动辰渊，做出往目标地点前行姿态的。

这一步，正是捕捉辰渊的关键。

只要通过霁天璇的中介，和辰渊建立了联系，取得了他的信任，知道他在哪，碎玉和天启就能下手。

现在的辰渊，是重病虚弱的人形状态，趁其不备的一记闷棍，一个麻袋，就足够捉住他。

甚至，顺利的话，行动还可以更快。

碎玉今日的约见，不止请了霁天璇，也请了辰渊。

辰渊并没有回信拒绝，他显然是应当到场的。

所以，按理说，就在今晚，一个麻袋套上去，扛在肩上运走，事情就能成了。

至于事后，怎么跟霁天璇解释辰渊不见了，这事天启会搞定。

天启的演技炉火纯青，脸皮厚比城墙，由他出面，对霁天璇说个“兵贵神速，机不可失，辰渊尊上已去往目标地点了”的谎言，再用高超的法术，伪造一封来自辰渊的报平安传音，霁天璇会相信的。

所以，现在的异常状况在于

辰渊人呢？

他怎么没来？！

此时，碎玉已回答了霁天璇提出的一系列细节问题，还被她命令抬起头来，看着她回答。

因为碎玉说的，就是实话，他之前在星云树海，舍身为霁天璇三人阻挡魔修的壮举，也确实忠心可鉴，他通过了所有的考验。

看着坐于上首的霁天璇眉间冷色稍淡，面貌如春日融雪般美丽非凡，碎玉又是心驰神往，又是自惭形秽，他更加伏低了身子，仰头恭声问道：

“先前星云树海一战时，我看到辰渊尊上和您在一起。在此斗胆请问殿下，尊上近日可平安，身体可有好些？今日，我是否有荣幸蒙他接见？”

闻言，霁天璇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答道：

“辰渊还有别的事要做，今日没空来了。他行程匆忙，未及提前通知，望你不要介意。你有什么话，禀报我就行，我会转达。”

碎玉之前的纸条里就写明白的，今日的约见，为的是商量除魔大计。

所以，辰渊当然不会来啦。

霁天璇想。

辰渊正千里南下琼华宗，要去和魔尊的世界成亲呢。

若在这求偶的节骨眼上，他还公然参与在消灭那个世界子民的计划里，万一让爱民如子的魔尊知道，不和他好了，那可怎么办。

跪在霁天璇面前听着的碎玉，却不知道这些不可说明的隐情。

在他的视角，他只以为，辰渊又一次傲慢冷漠的失约了。

几个月前，为查找解蛊方法，辰渊曾主动约见过碎玉。

但后来，因为霁天璇筑基那一日的剧变，没必要再找这方法了。辰渊就取消了这场约见。

当时，辰渊虽然心中痛苦到恍惚，却还是记得，要给碎玉传信，让他不要空等。

但那封传音，被天启半路截了。

碎玉没有收到传音，白白空等了一场。

相比得天宠爱的天启，碎玉虽然成功飞升为仙，却不那么受辰渊关注，辰渊甚至嫌弃他弱，不让他离界去做种子。

数月前，那一场选址在秘境中的约见，还是辰渊第一次主动召唤他。

碎玉一度荣幸万分，他为辰渊隆重准备了最高规格的迎奉礼，其中心意，仅次于对待圣女的无上热爱。

于是，经过那场没收到信的误会，碎玉对辰渊的不满之深，越来越超过真仙对天道本能的忠诚。

今日，辰渊又放了一次鸽子。

碎玉却只冷静的想着“很遗憾，捕捉计划只能延后择机”。

已经不会为此感到痛苦了。

端详着碎玉平静又温和，恭敬的，毫不介意辰渊失约的表情，霁天璇不动声色，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碎玉，在执行你的诱歼行动之前，我要先交给你一个任务。

现在，你需要隐藏修为，以我身边侍从的身份，随我去楚朝河西原地区。”

显然，以霁天璇的谨慎，即使没从碎玉的话中找到漏洞，她也不会立即信任他。

碎玉能感觉到，这趟同行旅途中等待他的，必然是更严苛危险的考验，甚至，也许是一场悄无声息，诱他深入的陷阱。

但另一方面，这却也是一个，使他能侍奉在心上人身旁，单独朝夕相处，单独为她付出的珍贵机会。

上一世的自己，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荣幸，那可是天启才有的……

碎玉没有为不能立即捉到辰渊，又被心上人防备而失落，相反，他几乎欣喜如狂。

在如今这敌营中刀尖跳舞，一步踏错，则万劫不复的险恶处境里，还有什么，比这一个侍奉的机会，更能担任一根让他坚定信念，免于崩溃的支柱呢？

碎玉向着霁天璇恭敬的跪拜，颤抖着口称“遵旨”，再抬起头时，眼角几乎隐现泪光。

在霁天璇的视角，看不到眼泪，她只能看到，碎玉的眼神分外清澈。

就像那日在星云树海，白玉法宝中他的分魂一样，其中满溢着对她的，最真切的善意。

第二日，霁天璇带着乔装改扮的碎玉，向着河西原地区出发。

乘着碎玉提供的仙阶青鸾宝舆，两人隐秘的飞速穿出森林，进入目标地区的外围郊野。

这个地方，有修士的空中交通干线，路过的修士众多。

还有楚朝的盟友青玉门，为了在此地附近与蓝巾军主力交战，正派遣了大量修士前来布置法宝，驻扎阵地。

空间中，时刻充满了各个方向和内容的传音痕迹。

所以，在这里和辰渊通信，难以被窃听。

霁天璇拿起传音玉简，开始向君如卿发信。

在离开辰渊和君如卿两人时，霁天璇和君如卿约好，若在安全地区，双方每日互相沟通一次，有事说事，无事报平安。

从传音中，霁天璇得知，辰渊现在的状况还好。

分手那日，她是趁辰渊病发昏迷，不告而别，但辰渊醒来后，并没有伤心的又作又闹，而是平静的养好病，然后与她走了不同的方向，径往琼华宗去了。

辰渊甚至很体贴的，温言哄慰了被两人冲突吓坏的君如卿，还在路上亲自下厨，做好吃的给他。

没有霁天璇在，他们两个相处的很融洽，如今已顺利走到了琼华宗附近，不到百里的距离。

霁天璇向君如卿传信了自己见碎玉的情况，并转告了碎玉提出的除魔之法。

随后，她收到了辰渊的传音。

辰渊并没有谈有关碎玉的事情。

他只是打开了玉简，沉默许久，在颇长时间虚弱的呼吸声后，说了一句，“阿霁，我很想念你，早点回来。”

……还是那副自我的德性，怎么不说“我很想念你，我要早点到你这里去。”霁天璇想。

但她并没有把这句话顶回去说了辰渊又不会改。

她只是以不和动物一般见识的心态，耐心作了一些“乖点，注意安全，君小卿照顾你挺不容易的，不要和他作闹。”之类的叮嘱，就关了传音，不再和辰渊多说什么了。

青鸾宝舆的驭位上，碎玉小心的放慢了驾车鸾鸟的速度，好让霁天璇的通信质量更好。

同时，他也打开了储物袋的一角，让里面圣剑形态的天启，也能听见霁天璇的声音。

霁天璇足够谨慎，选了往来信号最繁杂的空域发信，天启无法监听到传音另一头的辰渊，从中定位他的所在。

事实上，他和碎玉也不会对所爱之人，做出窃听这种不尊重人的卑鄙行径。

天启只是凝神聆听霁天璇这一侧的话音。

那里面当然没什么有助于捕捉目标的情报。

但是，天启还是发现了一个令他无比高兴的变化。

“圣女殿下好像和辰渊闹掰了耶。”

天启从储物袋里向碎玉悄悄传音。

他太了解霁天璇，能听出她此刻对待辰渊的语气，是完全客气的疏离，只余责任的关照。

和那一天在小屋里，她竟愿意迁就着辰渊的小性子，绘声绘色给他讲故事的温柔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霁天璇已经不喜欢辰渊了。

“辰渊那个脾气，就知道小姑娘总有一天要讨厌的。……那可太好了。”天启高兴的想。

这不仅有利于捕捉辰渊的计划，更重要的是，他的小姑娘，终于不再心系一个高等到他无法扮演，又必将凄惨死去的麻烦存在。

心上人的终身幸福，终于回到了天启能掌控的正轨。

终于，又到他发挥演技的时候了。

和辰渊通信过后，霁天璇又调用了圣女殿的加密专线，联系了正在此地的北辰派弟子。

在三人离开星云树海后，霁天璇就向这个正道之首，天下第一宗门，告知了辰渊的情况。

在森林里，人太多的队伍容易暴露，但出了森林，她理应为天道先生配备一支世上最优秀的护卫队。

本来，霁天璇是打算，等辰渊到南林派办完事后，就让北辰派的侠士，把他接去他们的宗门的，在那里，辰渊会得到最有效的保护和治疗，要与当世强者商谈形势，也会更方便。

但现在，辰渊去完南林派，又去琼华宗千里送了。

把他带回北辰派的日程，也只能一拖再拖。应圣女征召派出的精锐护卫队，只能暗中巡行在楚朝和琼华宗沿线做策应。

霁天璇此时与派出的北辰派侠士联系，是听他们例行汇报执勤情况。

“殿下最喜欢的北辰派，来了一支帅气的小队伍啊。”

天启当然仍听不到交谈的具体内容，但他不难看到霁天璇的联系对象。

他心生一计。

让碎玉把装着圣剑的储物袋扔下高空，落到人口密集的村镇，天启开始了行动。

数日后，霁天璇和碎玉，到达了河西原中部的战地。

战况如想象中一样的激烈。

楚朝有青玉门和南林派的修士做盟友，蓝巾军有占据灵石矿脉后，新研发的灵石大炮。

火光和阵法符文布满了空间，飞剑的清啸和火炮的轰鸣盖过一切声响。双方倒下的尸体层叠如山，在战火掩映下，却不显得尸山有多巨大，它们只像灰烬般，忽隐忽现的明灭。

而在这混战的中心，霁天璇赫然发现了一个突兀的人影。

一个身穿圣女白裙的女人！

过渡章终于结束了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