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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霁天璇坐在辰渊身边看到辰渊先前从她那里抢来,她用于写剑名的纸笔已被他从怀里放到了地上。

霁天璇直接把它们又拿回来。

“辰渊,经此切磋我确实领悟了不少,我定下剑名了。”

说着,也不等辰渊同意,霁天璇挥毫泼墨,写下了一开始就想选用的那两个字力透纸背。

剑名为“靖世”。

靖寰宇安众生,开万世太平。

这就是霁天璇想要践行的志与道。

换个更接地气的说法也可以说她的道,就是守护好天道先生的身心,以及他治下的众生与万物,直到永恒。

因为超卓的地位,眼界自信还有确实与常人不同的脑回路,这样口气很狂妄也很怪异的“道”在霁天璇看来却如同呼吸一般真实,正常,生而必须。

而且,这两个字,确实是最适合圣剑的名字。

上一世祭剑时的祈祷词里,正有“叩谢天恩,赐剑靖世”的语句。

那时,这一句并不完全是真话。根据霁天璇的了解,原版的圣剑并不像天启对外声称的那样,是天道亲赐的除魔宝物。实际上,它只是天启所制作,引领人类主动自救的工具。

反而是如今在她手中的圣剑改,才是真正出自天道之手的至宝。

所以,霁天璇认为,既然这一世,她得到了一把真正来自寰宇、众生与万世之主的剑,那就意味着,她更加有责任,定要,也定能在想要走的那条道路上,前进得更远。

在一边旁听的君如卿,也不觉得霁天璇的理念有什么奇怪。

八岁孩子的眼界,仍然单纯而狭小。根据君如卿的推断,为什么那些想要拯救世界的热血青年,总是被众人排斥耻笑,只是因为,他们太过平凡。

虽然君如卿自己从不笑话这样的热血,甚至,他反而敬佩它,但他也可以理解,是有许多人会认为,卑微的弱者,没有资格妄议国家与人间,遑论背负世界的安危。

于是这样看来,天下有资格这么狂妄的人,唯有圣女。

因为,圣女拥有着天下最为高贵的地位与心灵。

更因为,她真的拯救过世界。

然而,刚被霁天璇公开奉为道心,当做终生第一号守护对象的天道先生,一点也不领情。

把纸张拽到手里,辰渊盯着那两个字看,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尽。

他的表情非常生气,也非常悲伤。

“……阿霁。”

沉默许久,被动散发的威慑感,几乎要让一旁的君如卿害怕,辰渊终于出声。

“阿霁。”

他的声音带着虚弱的凉意,再次轻唤着霁天璇的昵称:

“你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辰渊没有说,守护世界不该是你背负的责任,或者,你没有资格谈论守护世界,也没有以关切的姿态表示,守护世界很艰险,担心你会为它牺牲,这些常人容易设想到的反对理由。

他只用了,“下场”,这个时常带着贬义的,奇异又不祥的词。

君如卿一时听不懂,霁天璇却立刻明白了辰渊的意思。

如今这个时代,但凡爱护众生,仁爱无私之人,其生时待遇与最终的结局,客观来说,大多确实会惨到,能用“下场”这个词来定义。

会有怎么个下场,甚至不需要去分析那一大堆被忘恩负义、予取予求,奸人利用……的真人实例,只要看看民间的戏台,就知道了。

但凡哪个主角想要庇护苍生,以善为念,哪怕他只是小小的乐于助人,比如无偿帮打怪,搭救小姑娘,原谅不小心踩了他一脚的路人,他都会被台下的观众,发自内心的疏离,甚至厌弃。

这种“好人”,无论实力强弱,成败与否,都被起了一个颇具嘲讽意味的绰号,“圣母”。

而若主角的作为正相反,他追求绝对的力量,要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或者生性杀伐果断,谁踩我一脚,我杀他全家,那这样一位毫不圣母的枭雄,将会广受欢迎,赢得台下无数喝彩。

以至于,在如今的大部分戏文里,若是安排主角做善事,一定要同时让他声明一个功利的动机:

“我守护城市是为了升官发财,我搭救小姑娘是想收入后宫,我原谅路人是要做人情,套情报,我才不是什么圣母呢。”

一定要像这样,多加一个解释,好像一个犯罪嫌疑人,在使劲证明自己的清白。

因为这般偏好,圣女的公众形象无私奉献又温良柔软的“圣母白莲花”,在如今的升斗小民眼里,自然是过街老鼠般的存在。独自救世的圣女是愚蠢,软弱,土气且不得人心的,许多父母会告诫,好孩子千万不要学她。

这些现状,霁天璇知道。

然而,她从来对此心无波澜。

从来不觉得,自己居然被想要保护的众生厌弃,是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下场”。

首先,因为这些中伤她的言行,从来不会真正出现在她面前。

有资格与圣女对坐相谈的人,几乎都是各国与宗门最顶端的精英。

那些真正的正道人士,大部分强大到足以揍翻一切宵小,他们敢于公开赞美圣母行为,自称就想做那样的好人,不服的憋着悟道有成的大能,知道本界天道是什么心性,他们或虔诚,或乖巧的顺从它的意志至于聪明的政客们,他们更清楚,宣扬什么样的民风,有助于治下安宁,权贵长存。

于是,当年的霁天璇,才会和各方势力迅速达成一致意见,选择了圣母白莲花形象,作为圣女的公众人设。按大佬们的视角,圣母白莲花明明那么可爱。他们对待圣女,无论本人还是人设,也从来都只有竭诚的恭敬与尊崇。

其次,也因为,几十年前,民风就不是这样的。

在魔修入境杀戮,与圣女刚开始祭剑之时,民间的好恶,其实全然相反。

那时,人们发自真心的感谢舍身救世的圣女,还有那些虽然卑微弱小,却能舍身掩护他们逃过魔修的普通士兵、杂役修士、隔壁邻居。处处危险的乱世,谁若是愿意冒险传信,将自己找到的安全区与不认识的路人分享,他将收获无数的赞美与报答,足以令人艳羡,引人效仿。那时的戏台上歌颂着英雄,慈悲和英勇一样,都是对一个人最好的赞美。

有了圣女祭剑以后,世界终于变得安宁。

长久的安宁以后,人们就变了。

不少精英人物对此痛心疾首,怒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悲叹英雄枯骨无人问,戏子家事天下知。

但人气似乎比“无人问”更糟的圣女殿下,从来没愤怒,从来没悲伤过。

她只是用比所有人更长的寿命,更高的眼界,平静的观察着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霁天璇觉得,人变了,不是因为道德下降。

只是因为和平。

大部分普通人,没能站得太高,以至于,通常看不到太远。

因此,他们通常只会对直接给予他们幸福快乐的人,回报以好感。

在乱世,英雄是给予最多的人,他救了众生的性命。

在盛世,戏子自然贡献更卓著,因为人们终于足够安逸与富足,能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欣赏宝马香车、快意逍遥。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英雄们要做的事,就是要开创一个,足以让人们安心遗忘他们的,真正的万世太平。

至于那些沉迷太多假戏文,心性竟以善为耻,以恶为荣的人,霁天璇也不觉得他们坏。

他们只是蠢。

所以才成不了能让人不服憋着的强者,只能躲在虚构的故事里,聊以安慰被现实狠狠打脸的自己。

霁天璇不讨厌这些人,即使他们讨厌她。

她反而觉得,他们中的大部分,心底仍存在着与英雄同样的光明与力量。

否则,乱世中涌现的仁人志士,都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呢?

但另一方面,少女也认识到,自己还不够,或许永远不会达到绝对的强大。

她喜欢圣母,但不会成为圣母。

不可能普度众生。

所以,霁天璇不会计较对她大放厥词的庸人与懦夫。

却也绝不宽待实质作恶的人渣。

对于人渣,她只给他们两个下场。

其一,跪在她面前痛悔前非,拜在她麾下任凭驱策,直到赎清所有的罪孽。

其二,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直接死了。

“……所以,辰渊,我仍要坚持自己的道,虽千万人吾往,天亦不能阻拦。”

将自己对“下场”两字的见解,如此条分缕析的叙述给辰渊,霁天璇神采奕奕的总结道。

少女明亮的眼睛里,甚至带上了振奋的笑意,与些许坚决到霸道的锋芒:

“何况,我分明觉得它是无上的快乐。反倒是逆我道之人,最需要担心自己的下场。”

此时,霁天璇站着,辰渊坐着。

听她说完了,天道先生仰起头来,深深凝视着少女被阳光勾勒的娇小身影。

他没再表示反对,也没再说一句劝阻的话。

他只是轻轻的,慢慢的对霁天璇说:

“……小姑娘,你一点也没有长大。”

闻言,霁天璇顿时一怔。

在今日以前,这个世界上,只有天启会唤她“小姑娘”。

可天启这样唤她时,眼睛总是弯弯的,调皮的声音里,满溢着最明朗快乐的笑意。

但此时的辰渊,却紧紧蹙着眉。

他的脸上虽然不再有怒意。

却满是她从未见过的,那么柔软的悲伤。

“过来。”

辰渊向霁天璇微微抬了抬手,继续说道。

……一如数十日前的初遇,他不满她用圣剑戳他时,唤她来领罚的样子。

暂放下思绪,霁天璇依言靠近,在辰渊面前坐下。

天道先生伸出指尖,越过少女鬓边的发丝,轻轻碰到她的额间。

但这一次,他没有用手指戳她。

而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就像,天启往日对她所做的那样。

与此同时,少女头顶上方,传来这样一声叹息:

“……对不起,是我的错。

我应该对你,更好一点。”

本章仿佛一个议论文,应该也是全文唯一一章议论文,按理该用更好的表现形式,但是我水平和闲暇有限,就先这样吧。

文中女主的想法,是女主在她的人设下的脑回路,不代表作者观点。文中所有人物的观点,都不代表作者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