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天璇的剑尖即将点中的瞬间君如卿干脆没打算施法应对。

他只是不再按正常姿势单手握住法杖，将它竖着撑在地面上。

而是迅速抬起另一只手抓紧法杖的下段，将它横执。

然后像使棍子一样，他以十分粗犷的动作，将线条文雅的法杖原地抡了出去！

坚实的木料正面撞上圣剑中间的无刃区域，发出铿然脆响，声彻层林。

这一击太过直接而猛烈空气中的微尘亦瞬间纷然飞溅。

它们仿佛构成了白纱色的花朵以交战的两人为中心，激烈的盛开。斜阳折射而下在某些角度看竟宛如带着燃烧的火色！

事实上，君如卿还是处于劣势。他被剑势生生逼退数尺，脚下的土地上，划出两道深深的凹槽。劲风中，少年一身白嫩的婴儿肥不住颤抖看起来有点可怜。

但他那虎背熊腰的婴儿肥底下竟也真有这一把蛮力还有，异常优秀的战斗直觉。

如此简单粗暴的抡棍子正面杠竟然真的接下了一位顶尖剑客的决胜重击！

就是靠这成功抵挡拖延的片刻君如卿完成了施法。

金桔一样可爱的小火球凭空浮现欢快的蹦跳着冲向霁天璇。她再不收剑后退，它们就会在她衣服上染上颜色，那就算君如卿得分了。

“……难怪你非要选用法杖。

你没去当棍僧，是有些屈才了。”

霁天璇感到叹为观止。

有创意，能务实的接地气法修，不止君如卿一个。

但这么不优雅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拉开了可以放风筝的安全距离，君如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再度回到了文静的单手持杖姿势，动作优雅的结印施法。

当然，无论是实力还是经验，刚刚修行三年的八岁小孩子，还是远远比不上三百年陈酿的老剑客。

霁天璇再度轻松突破法术封锁。

避无可避，君如卿又双手横过法杖。

这一次，他是用上了法杖的金属尖端，将它朝着对手攻来的方向，直接捅了过去。霎时，杖出如龙，劲风清啸！

“你还会用枪法？”

见状，霁天璇又一挑眉。她错身后退一步，避开了对方的攻击。

若是没有法术的白刃战，兵器是一寸长一寸强。面对一个能把法杖、长棍、长/枪三合一来使的奇葩法修，第一次与长兵器交战的她自然会更加谨慎，寻找更稳妥的绝杀机会。

于是第二回合，又一次意外的没有取胜。

然而在对面，近距离看清了圣女殿下惊讶和赞叹的表情，君如卿不仅没得意，反而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少年收起武器，不停挠着头发：

“天璇姐是不是……第一次看到我这样的法修？”

君如卿姿态谦卑，声音怯怯的：

“这是因为……我上过战场。那时，敌军朝我攻来，打伤了护卫我的士兵，情急之下，我就拿起士兵的长/枪，拼命抵挡。

就是那一次，我发现自己……还挺擅长使长兵器。

……别人都以为我是正统法修，必然四肢简单，一被近身，来不及施法，就只能坐以待毙。我留这一手，正可出其不意。以后我们一同旅行，若有旁人来与我们斗法，我也能用这招自保，一定不会拖累你们。

“……只是，我这般仪态……可能是有点丑。”

始终不敢看眼前的圣女殿下，君如卿清秀的脸蛋，愈发漫上苹果似的红晕：

“真对不起，我会努力改进……”

战场那一日，君如卿在险境中发现了自己的长兵器天赋。

他的皇帝兄长希望他死于此战，故意安排了老弱病残的护卫，反而给了他领悟能力的机会。

在参战前的训练时，教官受皇帝指示，待他故意过分严苛的刁难，亦从一开始，就帮他练成了外肥内壮的标准将军体格，使他学到了基础又实用的战场武技。

也正因为不靠谱护卫纷纷被打倒，那一战，君如卿意外获得了宽广的视野。他看到了自己的法术作用下，满地横陈的军民尸体，与一片焦土的昔日城镇。

然后，少年竟就此突破了经年的杀人武器洗脑教育，崩溃的落荒而逃。

从此，改变了命运的轨迹。

因此，对君如卿来说，这些违背了法修风范的“不优雅”打法，是他在逆境中磨砺成的力量，也是他第一次成功保护了同伴，他希望一直运用这份来之不易的财富。

所以，他才向辰渊提出了特殊的需求，也在与霁天璇的切磋中，毫无保留的展示自己。

他要努力证明，自己有资格守护在这两位高贵的伙伴左右，一同前行。

但现在，这样做了以后，君如卿又感到忐忑不安，甚至有些后悔。

圣女殿下和天道先生，都是何等美丽优雅的存在。

他们会不喜欢吗？

君如卿尤其在意霁天璇的想法。

因为现在，她已成为少年心里，唯一在意的姑娘。

并没有什么少男怀春心，君如卿感到，自己对霁天璇，只是单纯的尊崇与仰望。他只想为她付出，从来不需要任何回应。

但每次想到，圣女殿下会怎样看自己，少年又总忍不住紧张。直紧张到心如擂鼓，连脸颊也开始发热。

“君小卿，我只觉得你挺有本事，不愧是我和辰渊的伙伴。”

观察着君如卿的表情，霁天璇这样对他说道。

少女仍是硬质又利落的语气，好话总是惜字如金，点到为止却也总像金子一样，散发着直入心底的光芒。

“来，我们继续，我让你见识个更大的本事。”

也不等君如卿回应，她立即重新拿起剑，示意他做好准备。

和先前一样顺利的，霁天璇只被放了一小会风筝，就满血突破了君如卿缤纷琳琅的法术封锁。

白色的风刃为少女担当人体描边，清风勾勒出娇小又帅气的身姿。在她身后的半空中，闪亮的火球一路追随，像是大明星出场才有的追光灯。

等霁天璇靠近，君如卿的法杖再度切换成长棍长/式。

君如卿的武学天赋，不比道法天赋弱，霁天璇的剑术风格，也确实横平竖直没花招。她第三次被他成功抵挡。

但这一次，霁天璇没有朝旁边后退，以躲避紧跟来的法术回击。

相反，她反而迎着君如卿有力的格挡，斜向前进了一步。

两人身形交错，距离霎时极近。

这个位置，君如卿不能施法拒敌，否则会打到自己，霁天璇的剑也太长，难以把剑刃转过来攻击。

于是，君如卿没看明白对手要干什么，一时怔怔的没有反应。他只闻到少女衣服上沾到的草叶发出清香，迅速扑鼻而来。

这样的角度，霁天璇的确无法用剑刃攻击。

她本来也没打算用。

用左手握住剑刃中间无锋的部分，她竟将剑刃朝自己，而剑柄朝前。

然后，就这么将整把剑，倒着抡起来。

这一瞬间，君如卿终于知道霁天璇要做什么了。

圣剑的剑刃中段不开锋，剑柄上的配重球带尖角，刚好可以……当锤子用。

这样的角度，君如卿避无可避。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霁天璇舒展双手，抡起“锤子”，在他额头上轻轻的一敲，轻松论定了这一局的胜负。

君如卿摸着额头，一时有些发怔。

剑法刚硬朴实，不玩花招的大长剑爱好者，不止霁天璇一个。

但能把剑用得这么……不优雅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而这样奇异的剑法，不仅分毫无法遮去圣女殿下的美丽与高贵。

反而更让人忍不住崇敬的想象，结界外一次次断无生机的血战，她是如何使用这种在本世界的人看来，毫无仪态的剑术去拼杀，就像一位掩护着战友的伟大勇士，连自己的牙齿都能当做武器。

“君小卿，承让了。休息五分钟，我们继续？”

按照话本上看来的胜者礼仪，霁天璇向君如卿颔首一揖，并念了一个帅气的标准台词。

她仍然是不苟言笑的样子，不多说一句安慰鼓励的话，被她用剑柄敲的爆栗，现在还有一点点疼。

但此时，君如卿却觉得，自己心中已豁然开朗。方才那点小家子气的担忧，已彻底一扫而空。

“好！”少年朗声回答。

解除了所有顾虑与不自在，剩下的半个时辰，两人的切磋愈发投入。

小小的林中空地上，精湛法术与凛然剑光交相辉映，金铁交击与欢声笑语充斥着空间。几十次胜负，两人的头发衣服都有些乱了，草叶溅上脸庞，汗水落到地上，风吹在身上清清凉凉，一如越来越澄明的心境。

这一场切磋，除了见识到君如卿出色的物理近战能力，学到对阵长兵器的技巧，并且场场都赢，教给了对面小伙伴许多实战经验外，霁天璇也的确如辰渊所设想，在心境上颇有长进。

其实，除了上一世时，来自天启的教学之外，这是她第一次在安全的环境下，与清醒的人类做对手，第一次与信任的伙伴教学相长。

第一次放松心情，全然忘我，只为战斗而战斗。

并从战斗中，得到了无上的安宁与快乐。

难怪有那么多剑修，一生只修剑道。除了练剑悟剑，他们什么都不关心，乃至断情绝欲，把自己都修成了一把冰冷的剑。

然后，居然还真的飞升了。

难怪连正道魁首，总被戏称为“侠士派”的北辰派，大部分弟子也是志在升仙，只把行侠仗义当做道德，而不是道心。

因为修道的本质，从来都是要超凡脱俗。经世济民是生而为人的责任，却不该牵绊一位修士的一生。

霁天璇明白了辰渊的告诫。

但是，她仍不打算改变自己原先的想法。

因为，今日这只要感受过，就永远忘不了的安宁与快乐，她实在太喜欢。

若是别人，此时的想法应当是，希望自己接下来，能继续与好伙伴一起生活在安全美丽的桃源，得到更多这样的幸福时光。

但霁天璇的反应是。

既然世上还有许多人，无法得到这样的幸福。

那么，她就要让他们也得到它。

夕阳西下，小屋里飘来饭菜的香味，愉快的午后论剑结束了。

少年少女收起武器，整好衣装，跑回了他们的天道先生所在的树荫下。

方才两人切磋时，辰渊一直安静的坐着看，好像一个在操场边等待孩子的家长。

现在他们回来，他也像个家长一样，向他们递去了早已准备好的手帕和清水。

霁天璇和君如卿用手帕擦着头发，一边喝水一边继续聊天，同时，也颇有些雀跃的向辰渊提问，他们的表现怎么样，期待天道先生进一步提点提点。

“单说没有用。”

辰渊随手挥了挥折成短刀形的飞星晗光，语气酷酷的

“等我再好些，我也来玩。到时你们两个一起上，不用留招数，我就只用它，保证你们一回合也赢不了。”

还是一只天道巨兽的时候，辰渊的性格虽然不算活泼，习性却从来不很安静。

作为诸天万界中最强大的天道，辰渊每天轻松的吃饱喝足，再大的风浪也任它遨游。于是，它比别的天道多了许多空闲。

它喜欢在虚空河流中自在的挥鳍甩尾，凌空飞跃，做各种高难度动作来玩，也喜欢到处管其他同类的闲事，将争抢斗殴的那些轻松隔开。然后，它会带来足够的灵气，从根本上解决所有的矛盾。

现在，辰渊的主意识被天启的蛊毒封锁在病痛折磨的化身，连呼吸都需要白符纸辅助。

但这样柔弱的皮囊里，仍然是曾经那个意气飞扬，自由肆恣的鲜活灵魂。

于是，今日看到少年少女酣畅淋漓的论剑切磋，辰渊自然非常向往，真想立刻就来一展身手。

但是，两个时辰前，也就是霁天璇自学修炼功法，竟无意识达成引气入体时，或许是因为突然下床受了凉，心情又过于高兴，辰渊忽感身体非常不适。直到现在，还有疼痛在他胸口不住的翻绞。

担心乱动会加重病情，辰渊只能乖乖的在旁边当观众。他是一个会让医生喜欢的病人，求生欲很强，清醒的时候，从不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

“没关系，反正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还很长，也不差今日。”

这样想着，辰渊又觉得心情好了。

草丛里，天启小手指除了专注的看霁天璇难得轻松的模样，偶尔也会瞥一眼辰渊。

辰渊对小手指的存在一无所知，他还以为，天启的全部都已被他撕碎吃了，它们深埋在地心的岩石坑里，绝无一丝出路。

天启远远望着辰渊的表情。

自背叛辰渊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只天道先生稍稍松开了眉尖。那双湛蓝色的美丽眼眸中，终于恢复了一点飞扬的，快乐的亮光。

在魔修从未到来，连人类文明都只是萌芽的上古时代，还是机器的天启，与还是动物的辰渊，曾经因缘邂逅，互相驯养了千万年。

在这样漫长的相处中，辰渊向天启学会了智慧，而天启向辰渊学会了感情。

后来，为了伺机下蛊，天启又引导辰渊化为人身，并与他亲密无间，朝夕相伴过那么多个日日夜夜。

所以，天启熟悉辰渊每一点细微的情绪和表情。

尤其是，他快乐的样子。

在被辰渊亲手撕碎的如今，天启也没忘掉任何一点细节。

“……辰渊，今时今日，也许就是你一生中最后一次，能露出这样的神采了。”

不再像一个时辰前那样，冷酷又残忍的说俏皮话，现在的天启沉默的想着。

“这又关我什么事呢。”

天启仍然既不为此高兴，也不为此悲伤。他心里根本没有一点在意的波澜。

这是他早就为他的圣女殿下铺好的……唯一的通途，三百十四年的算计布局，他从未犹豫过一丝一毫。

但是，望到辰渊那一点久违的，细微的展颜后，天启就是一直看着他，再也没移开视线。

远方的地心岩石坑，一堆行将被完全腐蚀的零件上，那一线奇异的神圣虹光，变得更加明亮。

1现实中，把剑倒过来当锤子用，是手半剑的正规剑法之一。

有中世纪的彩色插画，绘制了这样的剑法。可能那个画画风比较逗，也可能我笑点低且清奇，我觉得看着有点好笑

于是写了这章的前半部分

2天启和辰渊“相互驯养”的故事，可能以后会写一个专门的番外，但应该是很久以后了。

3接下来几章都比较重要，我可能得慢慢写，保证质量。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