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暴躁了(1 / 1)

第二日除夕,余知弄和时卿一早就起来了。

不是因为他们有多自律勤快,而是因为隔壁吵了一晚上大喊师尊饶命,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杀猪,俗话说天道好轮回,今天轮到他们顶着黑眼眶下楼了。

外头凛冬寒雪,屋内倒是很温暖,掌柜烧了许多炭火却还是显得有些冷清,店内的小厮都告了假回家过年,家家户户也都在团圆着,往日里热闹非常的客栈只剩下掌柜一个人在那里贴春联,显得十分落寞。

掌柜搬了个梯子停在门口,梯子不算很高他贴的比较吃力,踮了踮脚有些摇摇晃晃。

时卿伸手过去帮他扶住,问道:“需要帮忙吗?”

掌柜低头看了一眼。眼眸充满怀感激。

他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又要贴春联又要扫尘,中午的饭也没着落,时卿这一句当真是良言三冬暖。掌柜点点头,“那就劳烦公子了。”

时卿从掌柜手中接过春联,他在冥界呆了百年之久都快忘了还有贴春联这一习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给自己加些凡尘俗气也是不错的。

“横批你拿一下。”时卿将横批递给余知弄后攀上了梯子,沾了几粒饭粒在春联后面找准位置整齐贴在了墙上。

余知弄百般聊赖的举着横批站在梯子旁,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若是现在在他面前摆上一张床,他保证立刻就能睡过。

回想起昨晚被谭湖光杀猪般的嚎叫声,还有他师尊的破口大骂扰的自己难以入睡,余知弄得出一个结论,“我就说,天下师尊一般黑,不让自己徒弟睡就算了,还不让别人睡。”

时卿将横批余知弄手中拿回,一边贴一边回道:“谭湖光瞒着自己的师尊偷偷逃出来,这要是我的徒弟,腿都给他打断。”

‘徒弟’二字撞进了余知弄脑海中,他心中一紧,问道:“你有徒弟?”

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只不过他顶着时舟的身体哪敢说大实话,只能略作惋惜,“还没有。”

余知弄松了口气,他需要时舟一颗纯白无暇的心脏,一张可以任他描绘的白纸复活时卿,要是时舟有徒弟有牵挂,那这颗心剖出来不知道还能不能有用。

一个长临已经够让他心烦的了,余知弄可不想还有人来坏他的好事。

时卿不知道这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从梯子上下来,“掌柜,贴好了。”

掌柜连连道谢,拿来的几张红纸送给时卿,“辛苦客官,我这里还有几张多余的红纸,红纸吉祥,就当做这次的谢礼了。”

余知弄在一旁直想说抠门,倒不如直接送银子来的实在。时卿接过了红纸,心中想这红纸倒是来的很是时候,刚好晚上可以给余知弄包一些压祟钱哄孩子开心。

“红纸好啊,可以辟邪,掌柜我能买几张吗?”一声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余知弄听到这声音都头疼,果不其然,是谭湖光的师尊,续天坛的七生长老,昨天晚上骂街了一晚上。

掌柜似乎昨晚也被他们吵的不胜其烦,没有多掰扯直接将红纸递给了他,“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今日是好日子,便送予客官吧。”

七生长老十分熟络的围了过来,向时卿道:“我昨日刚见公子第一面的时候就觉得面熟,现在忽然想起来了,你是玄宫城的时舟公子吧。”

“啊,对。”时卿总觉得自己对的怎么心虚,立刻点点头,“没错。”

七生长老立刻面露喜色,“那我就没认错人了。”

他喜了,时卿可就悲了,连忙回想时舟还有什么烂摊子,但他脑海中记忆里除了长临之外,时舟在人世中没有什么记挂的东西。

见时卿在那里苦思冥想,七生长老又上前一步大嗓门问道:“大公子是真不记得了?廖秋,廖秋你还记得吗?”

七生长老张廖秋拽到了自己身前,热情介绍道:“他是我们续天坛,坛主的儿子。”

时卿很是尴尬,可站在那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点点头夸赞道:“嗯,确实人中龙凤。”

七生长老大喜过望拍了拍手,“对喽,大公子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随后便说要收他为徒。”

“什么?”

“什么?”

余知弄和时卿异口同声,随后面面相觑片刻,又看了廖秋片刻,昨日高傲非常的廖秋今日乖巧无比。

七生长老笑容满面,“那时大公子十五岁,和前城主来续天坛一眼便看中了廖秋,说要将他带去玄宫城,但考虑廖秋当时也才五岁,大公子觉得他年纪尚小便让他先在续天坛养着,等长大些再去玄宫城也不迟,日后便收他为徒。”

时卿稀里糊涂的听完七生长老的话,一个十五岁,一个五岁,只要是个正常人也知道这不过是一句小孩子的玩笑话而已,而且就算是真的,怕是时舟自己来都记不得有这事。

但时卿怕被他们识破自己是个假冒的,所以就只好假装记得,“好像有这事儿。”

“可不是嘛,当时大公子你可喜欢廖秋这孩子了,咱们坛主差点就和前城主结下亲家了,公子还说要将廖秋接到玄宫城与那位长临小友一同长,让他们成为朋友。”

七生长老热情的很,似乎执着于把廖秋推销出去,况且还提到了长临,时卿不知该如何拒绝,只好扯了一个最通俗的理由,“你或许不知,我与长临如今被困魔界,自顾不暇。”

“没事,这么些年他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天两天,如果可以,廖秋也愿意跟随时舟公子去魔界。”

余知弄在一旁听了这么久,终于冷哼一声:“原来魔界是说来就来说走便能走的地方?”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七生长老首先撇清关系,然后又注意到了余知弄,问,“这位是时舟公子收的徒弟吗?是不是因为他,所以公子不想收徒了。”

时卿否认道:“不是。”

“是。”余知弄眼眸中尽是厌恶,替时卿回答,“他不想收徒弟。”

“但徒弟这东西,也不是只能收一个是不是?”

这个问题,余知弄倒是不帮时卿抢先回答了,静静地看着时卿,等待他的答案,时卿最不喜欢与人虚与委蛇,看在玄宫城的份上才给七生长老几分薄面,没想到这长老还蹬鼻子上脸了。

“不收。”时卿拒绝的很果断,俗话说得好,教会徒弟气死师父,一个余知弄已经够他头疼的了,再来一个真得要命。

七生长老一时尴尬不已,他确实有些急切想摆脱廖秋这个难缠的少主,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冒失,没再说话。

“还有事吗?如果没事,在下就先告辞。”时卿不忘回头带上余知弄,“走吧。”

廖秋面色煞白,他在续天坛目中无人惯了,仗着自己爹是坛主,就连七生长老也必须传授他想要学的,何时被如此干脆的拒绝过。

廖秋上前一步仰头满脸傲气道:“昨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没有认出时舟公子,早就听说过玄宫城的大公子天资聪颖,虽然与我是同辈,但若是拜你为师我也信服,因何而拒绝?”

时卿对他的印象不太好,刚刚和七生长老解释了这么多,不想再浪费口舌再与他解释一遍,头也不回的走了。

廖秋急切地想要叫住他,“时...”

“砰!”一道烈风狠狠劈下,毫不留情地打在廖秋的身上,十足十的狠戾气息将他击飞,将木桌砸的粉碎,这一击下来,半条命怕是没了。

时卿有些诧异,还以为是余知弄不高兴了打人,可回头一看,余知弄饶有趣味地摊摊手撇清关系,指了指门外。

顺着余知弄所指方向,一道黑影穿堂而出,那道无形中夹杂着不容小觑的灵力。

时卿峰眉微蹙,他记得这道身影,在拍卖行挑事和安阳镇说报官的都是这个人在背地里搞鬼,如此一想,当即召出微天机刚准备追赶,却被七生长老阻拦不前。

“时舟你要是不喜欢廖秋,你直说不喜欢,我立刻就将他带回续天坛,何必要杀了他呢。”

时卿忍无可忍的将七生长老一把推开,不悦道:“你再拦着我,他就真死了。”

还不等时卿跨出客栈门,迎面有个人风风火火的奔了过来,差点和时卿撞上。

时卿烦躁的躲开,准备继续捉拿黑衣人。

魔种气喘吁吁的说了句抱歉,又对着余知弄喊道:“那位长临小友喝下药后似乎病得更严重了....”

时卿停下了脚步心中一紧,怎会?长临只是寻常风寒而已,已经喝了药怎么可能会严重。

魔种微微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一旁时卿的脸色,颤颤巍巍回道:“本来醒了,刚刚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昏倒了,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可吓人了。”

说的很严重,但时卿只能心中安慰自己此事不急,当务之急应该去追黑衣人,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长临身上。

可一想到每晚梦中闪过时舟哀求他照顾长临的模样,他手中握着微天机咯吱作响,骨节因为太过用力而苍白,抬头看了黑衣人跑远的方向许久,最后还是缓缓放下微天机,咬牙大步往虞鸿沟赶去了。

时卿似乎不知道自己把余知弄落在了后头。

余知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略带失望般叹息道:“长临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

时卿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虞鸿沟,一进屋便看到魔种们忧心忡忡的围在长临床边围的水泄不通,一个个端着水捧着药,很是焦虑。

时卿看到就头疼,立刻遣散他们,“别围着,通风。”

魔种们很听话的让开一条路,时卿快步走过去坐在床头为长临把脉,长临倒是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但脸色确实比前些天更加惨白无色了。

“你们这两天喂他吃了什么东西?”

魔种们纷纷回想,“没有啊,就是些淡粥,我们也喝的。”

时卿在微弱的脉搏里察觉到了一丝灵力,和黑衣人刚刚在客栈一气斩下的气息一模一样,像是在向他传递什么消息。

果不其然,时卿顺着灵气起身径直向桌上走去,拿起压在茶杯下的一封书信,迅速打开一览,上面清楚有力的写着一串字:

‘别来无恙,景明仙君,大公子的身体该还了。’

时卿怕被魔种们看见上面的字,立刻将宣纸揉成一团。

他本觉得拿回来自己尸体简简单单,所以才会陪小徒弟玩玩甚至过年节,可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比他更着急赶他走。

时卿若有所思,嘱托了魔种几句便离开了木屋,抬手掸了掸氅衣上一路奔来落在身上的残雪。

那便乘着今天除夕,将身体换回来吧,不然连追一个这等灵力低微的黑衣人都追不到,实在没有脸面。

幸得余知弄还在安阳镇,他能顺利的进入饮鸩塔。

倒不是怕余知弄瞧见,而是不想让小徒弟知道,自己的师尊还活着,被他亲手一剑穿膛的师尊,如此苟且偷生,靠着别人的身体的活着。

时卿来过一次饮鸩塔便记得路了,没有浪费一分一秒时间直接走向中央的棺椁,低头看着棺椁里闭眼躺着的那个人,他心中竟冒出一丝陌生。

用蛮力将冰棺盖推开,冰棺盖落地破碎,迸发一地的碎片,滑落在时卿脚边,时卿一心将心思放在自己尸体上,左手攥紧着自己尸体的双手,右手布阵施法,金色的光芒越来越强,一圈圈如明亮的日光般围绕着时卿。

他的呼吸随着烦闷的心越来越重,只要一闭眼,脑海里便涌上回忆。

时卿只觉内脏搅动格外疼痛难忍,口中喷涌而出一口鲜血,他似乎再一次感受到了死亡,魂魄慢慢从时卿身体中抽离出来,剥丝抽茧般还给了天地,只留下一具空壳身躯。

“啪嗒——!”

塔中悬浮在半空的信魂石承受不住时卿的灵力,剧烈颤动后一声破裂声,散落一地。

“时舟。”一声淡然的声音。

时卿心中一惊,猛然睁开眼。

信魂石碎裂,霎时金色光芒大起,刺眼的金色将一切笼罩,光圈转动呼啸着将时卿的衣服吹的噼啪作响,墨发随着风大肆飘扬,他死死咬紧牙关可还是压制不住体内紊乱的法力,细密的汗珠混着发丝贴在白皙的额头上,痛苦万分。

时卿仰头,对上余知弄一双深邃如墨的眼。

余知弄环顾四周,开口问道:“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