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死战襄阳6(1 / 2)

撞身之人转瞬而走,淡香袭来转瞬即逝。

徐哲刹那失神。

这股淡淡的香味……

徐哲睁眸缩瞳, 猛然转头。

他向后寻去, 只见身后街上人来人往, 甚是热闹,而那道偷了他钱袋的黑影,却已是寻不到半丝踪迹。

徐哲沉下脸色,黑眸半眯。

哪怕是趁了他怔神的空荡,能从他的腰间,将钱袋偷走,那贼人便绝非街头乞儿,而乃身怀功夫。

再者,他不过失神片刻,那贼人便已融入人群,难以再觅其踪, 尚可再知,那人不仅身怀功夫,而且这功夫,还并非三脚末流。

况且……

徐哲蹙眉闭眸, 回忆片刻。

少倾,徐哲再而睁眸, 手掌抚住小腹上三寸位置,心中略有定数。

那小贼身高至此,若非身子不爽,天生疾病, 便是……

……那贼人不过舞勺年纪。

而且,那股香味……

徐哲再而阖眼,他立在原地,眉宇微蹙,鼻尖不时轻颤,试图将那股味道定义的更准确些。

那股香味很淡,若非那贼人近身至徐哲身前,两人之间几乎毫无距离,徐哲根本无法嗅到。

而一旦嗅到——

历经世界无数,因初时花满楼之故,徐哲可谓是在医学一道苦下功夫。

医者四道,望闻问切。

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脉而知之谓之巧。

闻之一字,谓之听其声息,而非闻之味道。

然而,徐哲不仅仅是一名医者。

他不仅会医好人,还会医死人。

自古医毒不分家,在毒之一道,徐哲并非绝顶好手,也绝对超出世间大多。

毒非毒,药非药,毒可为药,药可为毒。

自深入了解医之一道起,徐哲便习惯于自行配药。

昔日,黄药师曾对他门下的众位弟子道。

【学之为用,何而为用?】

昔日,陈曲两人尚未伤母出逃,被黄药师逐出师门。

那时,桃花漫天,春光正好。

那日,徐哲不过一十有二,年纪最小的冯默风,也不过始龀年纪,至多七、八。

当初,众位弟子是逆着顺序答的。

小师弟冯默风不过启蒙几年,面对着墨水白纸,白纸黑字,不过是死记硬背的时候:“用……用………”他偷偷的看了眼他的大师兄,人小却记得牢,他记得他是在何等境遇下,被黄药师收入门下的,“就是能学会厉害的东西,能保护娘亲他们不被山贼所杀,能让自己吃得饱、穿得暖、玩得好………还、还能保护诸位师兄师姐!能保护大师兄和师父!”

陆乘风与武眠风同年同岁,却也不过比冯默风大上一岁,亦是说不出什么纲常道理。

六弟子武眠风:“学而用之,能帮到自己,便是用了。”

五弟子陆乘风:“学之用矣,能帮到想帮之人,便是用的好了。”

曲灵风为四弟子,却是桃花岛弟子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比徐哲方再年长两岁,他知黄药师漠视传统礼教,却是最为敬重忠臣孝子,是以从家国大义入手,侃侃而谈,措辞回答更添圆润风采。

字字铿锵有力,曲灵风朗声道:“学以修身,学以齐家,学以治国,学以抗击金人,学以平定天下!”

先前三人,黄药师不动声色,没甚表情,听到这处,却是眼中一缓,唇角扬了少许,似是听的满意了。

梅超风乃三弟子,比徐哲小上两岁,她本已经想好了措辞,当下见师父面露赞许,又急忙改口,言辞与曲灵风极为相似。

她尚且话音未落,便见黄药师皱眉厉色,淡声道:“超风,不必仿你师兄,道你心中所想便好。”

梅超风霎时脸上一红,彼时不过十岁上下,还是个女童娃娃。

她木讷应“是”,又小声道:“超风所想………超风所求不多,自被师父救得一日起,超风的性命便是师父的,自有了这么多师兄师弟起,超风狂妄,念桃花岛为家……”

思及伤心处,小姑娘眼眶一红,不觉声中哽咽。

“超风父母为奸人所害,相继去世,所幸得遇师父,蒙师父青眼,将超风收入门下,自入岛以来,超风日夜深觉活在梦中,只要………超风心念不大,师父教什么,超风就努力学什么,学好了,让师父高兴,能帮助师兄师弟们,超风便觉得,这一身功夫学识,皆是值得了。”

桃花岛弟子有七,依次站成了一排。

见唯一的师妹、师姐眼中流泪,众人心中着急,然黄药师端坐于身前,也不敢贸然宽慰。

倒是冯默风年纪最小,易遭旁人影响,见三师姐动情落泪,想到自己昔日的村落,亦是被屠的只剩他一个了,不由抽了两下鼻尖,也跟着呜咽起来。

那时,徐哲这个大师兄做的多认真啊,其他的师弟师妹们怕黄药师,最早跟着黄药师的他可不怕。

无奈在师弟妹面前,他要维持住大师兄的冷然人设,于是小小哲只好一个劲儿的、悄悄的对黄药师挤眉弄眼。

——师父,您稍微回个眼神啊!您应准一声,徒儿知您最烦哭声,接着就替您去哄好了呀!

黄药师抚桌而坐,抬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口。

哪怕没有语言交流,徐哲便是知道,师父这是应了。

于是即刻动身,同时开口:“玄风。”陈玄风与梅超风一并被黄药师收入门下,这两人的关系最是友好,徐哲吩咐道,“你去三师妹身边,莫让师父恼了。”

说着,便两步走到了哽咽流泪的小师弟身旁。

冯默风不过七岁,看得出他是不想哭的,却实在耐不住心中难受,泪珠子掉个不停,但他又知自己是惹了麻烦,于是一个劲儿的咬着唇,死死的压着自己的哭声,然而情落心伤,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被人控好了的,只见他小小的嘴唇都快被自己给咬破了,看起来狼狈极了。

冯默风年纪最小,个子最矮,比童颜巨矮的徐哲还要矮了大半个头,这也是徐哲最疼小师弟的一个重要缘由。

徐哲也不多说,只是从正面将冯默风搂在怀里,轻轻的、规律的,抚摸着小师弟哭的一抽一抽的瘦弱背脊。

徐哲的唇落在冯默风的耳尖,他同时在嘴边轻声哼起了舒缓的歌谣,是冯默风初来桃花岛时,每逢他夜晚噩梦惊醒,难以入睡,徐哲便会同塌哄弄他,低低哼着的曲调。

如此,又过一刻,梅冯二人才终是稳定了下来。

哭腔初止,两人即刻抱拳跪下,红着眼眶,哑着嗓子道:“师父,徒儿不知礼数,请师父责罚!”

手抚杯壁,面色淡淡,黄药师低眸下视,看了跪倒在地的两人一眼。

随即,以杯盖为器,黄药师扫了两下浮在面上的茶枝,似是梅超风与冯默风不曾哭过,径自道:“玄风,到你了。”

梅冯两人对视一眼,小小的膝盖跪在地上,又硌又疼,师父如此反应,他们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徐哲心中叹气,轻声提醒道:“三师妹,小师弟,起了吧,别耽搁二师弟说话。”

有了大师兄的这一句话,才算是真的得到了命令,见大师兄发话后,师父不曾反对,两人哭的红扑扑的小脸上,终于松了几分。

梅冯两人再次拱手告罪,继而起身入队。

陈玄风与徐哲同龄,皆是一十有二。

陈玄风自小就傲,这会更是想在黄药师面前好好表现,有了曲灵风之言,让黄药师面露笑意,陈玄风在心中琢磨,本想效仿四师弟之言继而超之,然又有三师妹前车之鉴,陈玄风思虑片刻,心中决断即下,还是不仿为妙。

如此,陈玄风道:“回师父,大丈夫生之在世,自然是要做出一番丰功伟绩,才不枉一生——何而为用?玄风想习得精妙武功,在武艺一道,做那龙头之人,之后自然要闯荡江湖,名声望、建势力,叫陈玄风之名响彻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叫桃花岛之名远扬天下,众人皆知,众人皆晓。”

说之兴奋,陈玄风一挥手臂,神采飞扬,黑眸泛光。

他本是信心满满,觉得师父定然也会对他面露笑意,然,待他静候两秒,也不见黄药师有甚变化。

陈玄风心下一噎,有些闷塞,又有些失落。

见黄药师未有发言之态,他收起面上兴奋,拘谨颔首道:“回师父,徒儿说完了。”

黄药师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又将他的视线左移三寸,落在他家大徒儿的身上。

黄药师开口道:“哲儿,你又如何?”

那时,徐哲是这般答的。

他面色平静,倾身拱手,盖因在师弟师妹的身前,连他的口吻腔调,都平白添了十分稳重。

“回师父,师父问:学之为用,何而为用?”

“依哲之见,一言可蔽之。”

“学而未用,方为不用;学而知新,方为可用;学而造新,方而为用。”

简而言之,你学了东西,自然是要去干点什么的,那么你学了的这些东西,如何才叫真正的能用上、甚至是真正的有用呢?

徐哲答道——

首先呢,咱们学了,就要学以致用,不然不就白学了?

其次呢,咱们学了,不能只是死学应付是吧,学的同时,咱们得从学了的东西里、前人的经验里,重新得到点什么吧?

最后呢,学习都是为了未来进步嘛,只是学了之后悟到了点新东西,那不算什么,什么叫用?

——你学了,将学了的东西用了,用学了的东西去造出了新的东西,那才是真正的学而为用。

门下徒儿七个,唯有曲灵风答题之时,黄药师露出了少许笑意。

然而,在听得徐哲的回答后,黄药师却是指尖一顿,抚摸杯壁小会,继而仰头大笑,笑声不绝。

彼时,黄药师不过二十有五,尚是最好年纪,墨发黑眼,青衫直缀,端的是风姿隽爽,湛然写意。

彼时,其余六位弟子皆不知师父到底在笑些什么,只知道,大师兄的回答,最得师父的欢心。

那日,入了夜,黄药师把徐哲叫到了房中。

黄药师心情颇好,笑问:“哲儿,为师叫你过来,你最是精灵古怪,不如猜猜,所为何事?”

当时,不过一十有二的小小哲很是装作模样,他扮作严肃,沉思两秒,继而眨眨双眼,抚掌而笑,那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全不见在师弟师妹面前的稳重模样。

戏精小小哲开始讲话了。

“师父入夜叫我,眉眼带笑,心中熨帖,定是日落前夕,答题之时,哲儿答的太好,叫师父心中大悦,悦的不行不行,是以饭后悦之许久,仍是心道——”

“‘唉,我的这个大徒儿,怎的就生的如此聪明伶俐,甚得我——’”

“心”字未出,拳头便落下来了。

徐哲赶忙抱头求饶。

“——诶!师父别打,我不贫了,不贫了,反正,肯定是好事,哲儿猜测,你就是来夸哲儿的?”

这徒儿什么都好,就是这张嘴啊,时不时的,像是嘴中开满了莲花。

见他那即刻认怂,抱头下蹲,继而悄咪咪看他一眼,凑上两步,抱住他的膝盖就开始撒娇卖好的样子,黄药师还能如何?

自然是哭笑不得,落拳化掌,在徐哲的短毛墨发上,不轻不重的揉了几下。

“就你会贫。”黄药师似是责骂,手下动作倒是温柔舒坦。

徐哲顺势而为,给了根杆子,接着就厚着脸皮往上爬。

他抱着黄药师的膝盖,巴掌大小的脸,在黄药师的膝间又蹭了几下,嘴中念念有词道:“诶,师父,你揉的真舒服,这是按到头上的什么穴位了吧,哲儿今日练的极累,现下被师父揉上这么几下,竟然觉得神清气爽了起来。”

那时,徐哲的功夫尚不到家,虽然没有初时那么辛苦——初时的他,迟迟无法入道内功,整日唯有练习外家功夫,且他为人固执,不学黄药师的一门功夫,非要样样都学,且样样皆精。

毛头小儿,野心如此,可不就是练的大汗淋漓、手脚青肿、腿脚渗血,乃至梦中都在呓语内功心法、药草学识,有时,撑不住了,也不知怎的就稀里糊涂的睡过去了,再次睁眼时,却并非在记忆末刻的树桩前,而是不带汗味、换了新衣、盖上被褥,舒舒服服的躺在了床榻之上。

徐哲念叨着黄药师的手法舒服,一是黄药师真的按的他清爽宜人,二则是徒儿心思,嘴甜卖好。

其他的师弟师妹们,对师父又敬又爱,徐哲却是爱大于敬。

他孺慕他、仰望他、感激他,心知黄药师不厌他如此、不嫌他如此,自然也愿做这弟子中最最亲近黄药师的那个。

其他人不敢来卖好撒娇、说话熨帖?

没事!你们的大师兄无所不能!皆叫你们的大师兄来做就好!

徐哲本是好意,却不料他出声之后,抚在他头顶上的手就是一停。

徐哲埋在黄药师的膝间,一时之间,虽是心中好奇,倒是也没有急着问话。

半响,黄药师问他。

“哲儿,累吗?”

徐哲微微一怔,自………将几位师弟师妹收入门下后,黄药师已经许久不曾这么问过了。

曾经,黄药师也是这么问过的,在徐哲初习武艺的时候。

徐哲沉默少许,仰起头来,十二岁的小娃娃,加之徐哲脸嫩,正是最为粉雕玉琢的时候,他甜甜笑道:“师父,哲儿不骗你,是累的,而且还是很累、很累的,但是哲儿甘之如饴,所以,两相抵消,哲儿又觉得,其实也是不怎么累的了。”

黄药师顿了片刻,抚在徐哲头顶的手掌,便又动了起来。

徐哲心知其意,又埋下头来,侧脸枕在黄药师的膝间。

若说方才只是无意,当下,却是黄药师刻意的按压着徐哲的头皮穴道了。

徐哲即刻便舒服的哼哼唧唧了起来。

按了小会,思及下午问答,黄药师缓声道:“正如为师与你初见,在收玄风等人入门时,为师也问他们:你想学什么?”

“那时,为师的心中实则暗有期待。”

黄药师话锋一转,低头道:“哲儿,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是如何答的?”

徐哲如何能不记得,老实回答道:“哲儿甚为贪心,答道:‘你教什么,我就学什么,我全部都学,既然师父你能样样皆精,为何我不能呢?如果师父你可以,我当然也可以!如果有人能做到,那么我也肯定能做到!如果不曾有人做到,我也可以去做那第一个能做到的人!’”

模仿着昔日稚嫩傲然的口吻,徐哲说的惟妙惟肖。

“调皮。”黄药师低笑一声,在徐哲的额间轻轻的敲了一下。

徐哲又哼哼了两声,不服气道:“事实证明——虽然哲儿如今尚未大成,但哲儿学的也不算差,是也不是?”

黄药师却不接他的话了,只是继续道:“为师的第一个徒儿便是你,你是这般答的,为师自然也期待过,剩下的徒儿们,是否也会有一个和你一样的。”

说到此,黄药师叹了一声。

徐哲伸出满是茧子的小手,安慰似的抚了抚黄药师的右腿,方才还调皮肆意的调子,接着变得舒缓柔和起来。

徐哲替他的师弟师妹们说着话:“师父,不怪他们,师弟师妹们做的很好,平日刻苦好学,练习勤勉,是哲儿太贪心,是哲儿不好,他们都很好。”

黄药师轻叹一声,又说:“是,他们都很好,却绝对没有你好。”

这话夸的,得亏师弟师妹们不在,要知道,从黄药师的嘴里,得到一句直白至此的夸奖可不容易,饶是以徐哲的定力,那时也不由怔了半响。

怔神过后,心中一阵激昂澎湃——

狮虎虎呼呼虎虎夸夸夸夸夸人了唉???

夸夸夸夸夸夸夸夸夸的人是我唉????

而而而而而而且夸的超级超级直白唉????

小小哲开心的面上泛红,捂住脸就是一阵傻笑。

这傻孩子,黄药师又揉了把徐哲的头,力道重了些,重的小小哲立马就不笑了,委屈巴巴的看着黄药师。

黄药师又给让他最满意的大徒儿出题了。

“哲儿,听你那师弟师妹们下午所言,你可听得出什么?”

徐哲心中倏的一凛,这种话,却是不敢随便说了。

至多,只能说说年纪比他大的曲灵风,以及与他同龄的陈玄风,再多的,却是说之不合,有嚼舌之嫌了。

小哲斟酌少许,道:“四师弟胸怀大志,与师父心中大节不约而同;二师弟胸怀江湖,自勉极高,他日定可有所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