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二次射大雕72(1 / 2)

杨康掐紧喉咙, 只觉有无数蚊蚁自喉间爬过, 胸口闷塞,呼吸不畅,又酸又痛, 气短非常。

他的手掐入了地中,白皙的指甲里染上污泥。

若是可以, 徐哲当然不想走到这一步,他闭上眼道:“康儿………杨康, 无须担心, 毕竟师徒情谊,只是你会难受片刻罢了,万万不会伤你性命, 也不会损你身体。”

言罢, 徐哲沉默片刻,天地寂凉, 月华若水, 唯有身前之人发出的难耐哽咽,莎莎回响。

“呃…”杨康呼吸不畅,不过片刻,便面色涨红,他艰难的掐住自己的喉咙, 挣扎着抬头望向徐哲,仍是试着伸出手,去勾住眼前不远的青色袍角, 哑声道,“姐、姐姐…咳咳…我……咳咳咳咳……”

徐哲眸色沉寂,其中夜色两点,徐徐蔓延。

徐哲打断他,道。

“杨康,走之前,我在为你上最后一课。”

“我带你看尽人生疾苦,观百姓苦难,看人子喜乐。”

“我也带你畅游武林江湖,品快意恩仇,尝纵情潇洒。”

“你自小生长在大金,我不比你更为了解。”

“我带你入了大宋,见宋人百态,乃至告诉了你之身世。”

“我还带你去了大蒙,你自小常随完颜洪烈一起去的北方。”

“我从不直接的告知于你,你应这般做,或者那般做。”

“我不喜强行命令于你,而是将我之所学,尽数摆在你面前。”

“书和道理都是死的,只有人是活的,是以,这人如何想、如何做………人之心性,是之为重。”

“儒家谓之入世,所谓伦理道德,三纲五常,仁、义、礼、智、信……为人基础,方为入世。”

“道家谓之出世,重天道,不违规,顺乎自然以为治,天人合一是为求……超然通达,方为出世。”

“佛家谓之超世,教化度人为己任,不知生死,自救向善,修以成佛免去轮回苦难……渡人渡己,方为超世。”

杨康的喘息声渐渐小了,他无需在狠狠的掐住自己的嗓子,却仍然用力的压住自己的胸口,四肢百骸中酸麻游走,如若被下了麻药,半分力气都用不上。

他干咳数声,眼角通红,脖颈扬起,却仍是执拗的哑声道:“姐姐……你…咳、咳咳咳……是…咳,要走了吗……”

徐哲像是未听到他,仍然轻声念道。

“论语颜渊,孔子曰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佛家超世,道家出世,儒家入世。”

“不命令、不逼迫,并非不能,而是不愿。”

“杨康,我从不曾直白的告诉你什么大道理,但这回,当真是只有这八个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然而,杨康仍是那般固执的盯着徐哲,漆黑的眸中带着两点猩红,他的嗓子干哑,好似被磨出了血,字字道:“姐姐,你,还是要走了吗。”

徐哲终是叹气了。

他扫摆而跪,单膝触地,他伸出手,触在杨康被他一掌震裂的□□右胸口。

女子的指尖极冰,好像刚刚从万年不化的冰柜里出来,凉的杨康浑身一抖。

他顺着徐哲触及的位置,低下头,看向他自己,一片红色蔓延的胸膛。

他低声说:“刚才那一掌,姐姐不是要试探自己的功力,而是为了制我限我。”

徐哲点着杨康□□的胸口,静默片刻,启唇道:“不止,我摸了你的人.皮面具,所以我中了毒,而我的手,却又确确实实的触到了你卸下面具后的脸,所以,我自然也能做我想做的事情。”

杨康一怔,又苦声道:“是那绿色的药膏……原来不止是为康儿卸掉那人皮.面具。”

徐哲默认。

再去问徐哲如何猜到他今晚会动手,已经毫无意义了。

徐哲却主动说道:“这毒,若不特意触及特定经脉,十二个时辰过后,会随着汗液而离开你的身体………我方才告诉你的卸皮配方,却是没有错的,只是我给你用的这种,我又额外加了些许东西。”

杨康闭眼苦笑,说到这里,他哪里还不知道,只要他不出手,定然相安无事,而他出了手,所以这“防患于未然”的毒,和刚才姐姐拍到他胸口的那一掌…………是了,若姐姐中的不是让人失去内力的十香软筋散,内功健全的姐姐,定然能在特定经脉处来上一掌;而就算姐姐中了这出人意料的十香软筋散――或者类似的其他东西,姐姐知他性子,只要没了生命危险,肯定会苦肉计的卖弄一番,姐姐若打他一掌、踹他几脚、甚至扇他巴掌,他都绝对不会躲着、避开,是以,触及经脉此事,也绝对不难。

杨康狠狠的咬住唇,喉间发出几声哽咽。

徐哲叹了一声。

“杨康。”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唤一声“康儿”,“若你当真留下我,你又待如何。”

杨康流着泪道:“我……我什么也没想……”他忍耐几声,呜咽道,“我只是不想你走……我不想你走………你从我那么小的时候就带着我,你陪了我那么多年,你教了我那么多,姐姐……我不想你走……我真的不想让你走…!”

他痛苦的仰起头,月色、树影、眼前的人………两行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尽数都变的扭曲模糊:“姐姐,康儿做得不对,你不要走好不好……你的族中有什么事情,康儿都帮你……你……你走的话,不要一走就是二、三十年好不好……不,二、三十年也没关系,只要姐姐你别音讯全无……只要你别音讯全无……哪怕一年一封信,过年一声好……姐姐,二十年太久了,三十年太长了,你……你不能就这样离开啊…!”

徐哲鼻子酸了酸。

杨康这事,做的不地道。

但这种事,本来不应发生。

“…杨康。”徐哲轻声问他,“你今年多大了。”

杨康哽咽道:“一、一十有六……”

徐哲笑了笑,缓缓的拍了拍他的头:“十六岁,不算大,却也不小了。”……唉,不知不觉,他也是能对别人说出这种话的“年纪”了。

手掌扫过大地,哪怕内力暂失,却是掌风仍存,不过抚掌一扫,便清出了小片空地。

杨康双膝跪在地上,徐哲也不顾形象了,干脆就地坐了下去。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和杨康说话了………在“射雕”的世界里。

“杨康,十香软筋散非同小可,若我不是早有准备,定然会中技于你。”

“我上头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八个字,哪怕你生在大金,也定是自小听过。”

“你出身富贵,长于王家,自小仆人无数,唯你是从………这八个字,你之前不理解,或许今后也不打算理解,但我还是想再对你说一遍。”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方为人。”

……虽然,这话,他好像是最没资格说的一个。

如此说来,他早已不是人……或者总有一天,失去资格称为人吧。

心中这般讥讽的笑着,徐哲就不由顿了好一会,才继续轻声道。

“杨康,你曾对我道,若将来他日,当真乱世再现,战火纷飞,你所求为何?――不过是携你父母、带你爱人,隐蔽丛林,避而不出。”

“是问,战火席卷日,你欲救你父母,我却圈着你,道:我从小带你,教你养你,说是你的小半个……娘亲也不为过,如今你却要一走无信,你怎能离开?――你作何感想。”

杨康干咳两声,却是诺诺道:“这……不能一概而论,我只是离开去接父王娘亲,而姐姐你却是要离去好多、好多、好多年……”

徐哲摇头:“哪有不一样,马蹄之下,冤魂无数,真到了连大金都倾覆之日,加之你父姓完颜,你以为‘救人’是那么好救的?说是去而救人,哪怕一去不归,也只是寻常事情――我为自己,不想你送死,因而阻你;我为你着想,不想你应许送死,因而毒你――杨康,你作何感想?”

杨康闭紧嘴巴,低头不答。

但徐哲只是看他两眼,就知道他的心思未定,哪怕他说了不少,怕是仍然在心中愁苦,想着,他的婉儿姐姐要走了,怎么办,如何办,无法办。

“……罢了,你当下也听不进去。”徐哲摇摇头。

杨康听罢,急忙抬头,神色匆匆,眸中满是焦急。

再一次的,徐哲抚上他的发,轻轻的压了压:“康儿………杨康,哪怕你至今为认,在我心底,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你是我唯一的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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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康双瞳睁大。

徐哲叹道:“我早有防备,所以你伤不到我,但若换了我之外的任何人,杨康,你这般做法,你应也知道,是我最最瞧不上的。”

杨康面色挣扎,他想埋下头去,却知道大势已定,姐姐必走不可,因此,哪怕一时片刻,都强迫着自己要注视着眼前女子,哪怕……哪怕在这双清冷好看的眉眼里,看到了对他的鄙薄厌恶之色。

徐哲继续道:“你并未伤到我,我便不在意这事。”

杨康不太明白,他以为姐姐定然讨厌死了他。

然而,徐哲话锋一转,眸中厉色上染,厉声道:“然而,杨康,若你再做这般事情,别说二、三十年太长,就算二十年后我再入中原,也绝对不会再去见你。”

杨康收声。

徐哲冷笑一声:“是了,哪怕你做了类似的事情,我也无法知道,但你想不想赌,我是否真的没渠道知道?”

这……思及徐哲家族之隐蔽,势力之复杂,一时之间,杨康竟然不敢妄下断言,而且……

杨康攥紧拳,胸间闷的几乎要死掉一样。

……而且,就算姐姐只是孤身一人,他也不敢这么做了,让姐姐再度生厌的可能……一丝一毫也不敢了。

徐哲料中了杨康的心思。

杨康这种人,若第一次做了“坏事”,这坏事成了,却未得到足够惨痛的教训,他自小放肆惯了,这“乖巧”二字,也不过是在“婉儿”面前才有所表态,是以,他尝到了甜头,便会做第二件、第三件、乃至第四件……

无人可说他错,无人敢道他不对,教训不够惨,不足痛,亦无法让他缩起手脚,蜷于袖口衫中。

杨康的胆子很大,他自小就无法无天惯了;杨康的胆子也很小,因为在大多数时候,他的胆子是大的。

已然坏事暴露,惨遭失败的小王爷,只要他还真心实意的在意“婉儿”一天,就绝不敢赌第二次。

徐哲扫扫下摆,扶膝而起。

杨康双膝跪地,两手支地,仍然没什么力气站起来,只能用眼神紧紧的跟随着那青色的苗条背影。

他看到姐姐走到了拴住马匹的繁木前,勾下属于自己的那个包袱,掀角打开,从内部掏出了两封信函。

然后姐姐手拿信封,那般微垂着头,黑色的发落在她的耳畔,面色不明的沉吟良久。

徐哲盯着手中的两封信,的确陷入了迟疑之中。

这是他在离开桃花岛、再奔大蒙前,于黑夜客栈中所写下的信函。

信函正面,一封署名杨康,一封只字未有。

他盯信良久,最终,却是双眼一闭,将信又收了回去,然后又走到了杨康的身边。

杨康小声的问:“姐姐……你拿着的……是什么?”

徐哲淡淡道:“是信………那信,我在四十余天前就已写好,本想在我离去之前,将两封信皆交予你手。”

杨康愣神,急切道:“那我――”

徐哲冷然道:“今夜之前,我是那般想的,而现在……”眸底的嘲讽一闪而过,徐哲摇了摇头。

这当是最后可留下的“信物”了,杨康急道:“姐姐,你相信我,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