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顺理成章又诡异的不得了。
当晚, 欧阳锋普至院落, 就心道不对。
他在西域白驼山为首多年,在中原江湖中也几番游历,见过大江南北的各式奇闻妙事, 当然也遭遇过精通五行八卦之人。
――这女子知晓五行八卦!此院已被布阵!
不过入阵片刻,欧阳锋便在心下得出结论。
欧阳锋对阵法绝不精通, 但盖因走过的地方多了,也算是稍有研究。
这阵法很是简陋, 不过片刻, 欧阳锋便思及其缘由。
这女子绝非是阻断他前来一探,只是逼的他无法悄声无息罢了。
想到此,欧阳锋的脸色更是阴狠了几分。
他索性不绕圈子, 他虽不晓五行, 亦不懂八卦,但他断出这阵法并不精妙, 也知道阵法的一卦一位皆相生相连, 是以,将那关联之点破坏上那么一两道,这阵法自然也就维持不住了。
欧阳锋冷哼了一声,蛇头杖往地面狠狠一敲!
只见飞尘四起向四周疯狂逸散!随即轰然声接连不断。
不过片刻,这厢院落便已模样大改, 四周丛木半毁,脚下碎石遍地。
这动静是闹出来了,而且还闹的不小, 至于这阵法一道,也是不足炷香便被欧阳锋破了。
身在卦中,卦之大不过十数尺,却如鬼之身前,易进难出。
而欧阳锋已然出了这阵。
此时夜色已暗,月光不甚明朗,流光落玉一地,狭长黑影沿月光纵横前伸,与树影相交相融。
夜风吹过,黑影婆娑。
屋内点了烛火,却不闻其声。
冬日的深夜,连蚊虫都不曾吱声。
这……
屋外,站在灯光依稀的室内屋前,欧阳锋细细一探,却不曾感知屋中人气。
欧阳锋愕然情起,脸色一变,随即内力如海,气推门入。
一盏烛火,一张方桌,两个圆凳,却无人踪迹。
“晚儿?!”欧阳锋厉色将屋内摆设尽收眼底,随即厉声斥道。
无人回应。
欧阳锋内力游走,掌风一起,只闻声声巨响,屋内桌椅便被尽数掀翻,床头垂幕也撕裂成条,遮不住半点踪迹。
然而,屋中仍是不见人影。
欧阳锋沉默片刻,接受了这个事实。
寂静深夜,陡然怒声高起,划破一夜沉寂,欧阳锋怒声斥道:“好好好!好一个婉儿姑娘!仗着我晚儿失了记忆,竟如此不知廉耻,携我儿奔逃!”
欧阳锋再探室内,视线一瞥,忽而看到墨黑色的地上,有一星白色。
那是一个信封。
欧阳锋将其拾起。
白纸黑字,署名单字,字号为晚。
一时之间,欧阳锋的眼底神色难辨,他不动片刻,继而将信拆开。
上书。
【叔父敬启。】
【情难舍,意难平,侄儿不孝,愿两剑在手,与一人身旁,阅千书万卷,会百态红尘。】
【归期不定,劳父忧心。】
【联之系之,勿怒勿念。】
【不孝侄儿,欧阳晚敬上。】
当夜,盖因西毒怒极之故,其二侄儿与半个江湖中人的小王爷也被闹的不的安宁。
半个时辰后,又一封函被人发现。
那信封上墨色一点,落于完颜王府的小王爷的房中,放于他的玉枕之下。
完颜康是唯一读了这信的人。
这……
当完颜康摸到枕下信封,瞧见那信上墨色,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如那西毒所说………婉儿姐姐是早有了打算。
今夜,他被娘亲叫去了房间,完颜王府的戒备森严,对于小王爷的房间守备,更是重中之重。
如此,能将这封信放下的,除了他的婉儿姐姐,还能有谁呢?
更何况,还有那属于姐姐的一点墨色。
完颜康的心间一颤,他拿着那封信,却像里面装着的不是轻薄的白纸,而是滚烫又沉重的千斤铁水。
他闭眼良久,打开了那封信。
用词自然是婉儿姐姐一贯的风格,字少简洁,又冷漠的有些过分。
【会字如晤。】
【学之无涯,强之勤勉。】
【三月冬末,初春西湖。】
【届时考教,莫失莫望。】
【手谕落师,顿首之婉。】
彼时,徐哲与叶枫晚趁着夜色,一路南下,两人的轻功都是极好,身姿轻盈若踏月扶摇,那十丈城墙,放在二人的眼中,也不过如土似丘,恰是金青交错,脚底在垂直城墙轻轻一点,便再飞数丈,直奔月圆流华。
不惊扰任何侍卫,不过几炷香的功夫,两人便已出了这大金王都。
两人轻功不停,一路向南,直到两人入了一处山林,又飞至巨木的树梢之上――
徐哲被森间夜风猛的一吹,才仿佛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小哲的脸色忽黑忽白。
二话不说主动拉着徐哲跑路的叶二少站在一旁,他拉着徐哲的手,和先前腰的触感一般,他本以为女子的手同样会不盈一握的细,却不料这女子的手腕也很是…………结实硬朗?
他看着月华下女子的侧脸,觉得她真是好看极了。
徐哲发热的脑子被夜风吹的冷静了些,然后近乎自暴自弃的半蹲下了身子,他的双手插在如墨发丝中,眼神朝下一看,与地面数丈远的高度,不禁给了人几分晕眩之感。
月光下的万物是会奏乐的。
生命的浅吟融于风中,递入了徐哲与叶枫晚的耳。
叶枫晚轻声说:“我拽你出来,你方才没什么反应,现在可是觉得不妥后悔了?”
“并不……”徐哲也不想再装那清冷高贵的仙子,他毫无形象的半蹲在树梢上,甚至有些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毫无理智吗?
并不是,他甚至特地给杨康留下了信件,约他四月初在西湖见面。
他还有什么没做的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到神雕,去面对那种让人难以面对的任务,但凡能铺垫设计好的一切他都已做好,唯一觉得还需补足的,也只有对杨康的教导问题了。
所以,他现在到底是为何而迟疑呢?
没了城中的那丝烛火,深夜丛林中的月色,倒是显得越发的皎洁剔透了。
徐哲抬头望着那月光,另一道声音仿佛是从他的心里出来的那般,说出了他的心声。
“你到底在迟疑什么呢。”那个身边的声音问。
徐哲半蹲在树梢指枝头,他侧过脸,瞧向那手扶粗壮树干,低眉认真望着他的金衫男子。
时间与空间的错位感再一次汹涌的扑面而来。
他们初见的那一夜,月色也是极好的。
他上来就给了他一剑,弄得他猝不及防的摔下了椅子,一人狼狈的坐在地上,一人举剑挺拔,剑尖直指他的咽喉。
这个叶枫晚什么也不知道,他或许可以对他说些什么。
都说逢魔时刻蛊人惑心,殊不知月华流转也有着动人心魂的魔力。
“我并没有在迟疑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好。”半响,徐哲注视着叶枫晚道。
叶枫晚不解,他虽不记得过去的事,却打从两人独处开始,就总觉得这人的心思不是一般的重。
这人活的真累。
为何活的如此疲惫。
叶枫晚道:“既然没有迟疑,又觉得哪里不好?你是有事未做?有恩未回,还是有仇未报?”
都不是。
明明能做的事情都做的差不多了,明明是他自己主动提出的纵情江湖,为什么真的被叶枫晚带了出来,甚至他自己在有着理智的情况下给杨康留了书信,为何此刻还会……
“…我……”唇舌不受控制,徐哲喃喃道,“……没有资格啊。”
话头一出,接下来的一切似乎便顺理成章了起来。
“享乐的资格,愉悦的资格,被人感激的资格,叫人关心的资格……这些,我都不应该有。”
这番言辞是可笑的,这是叶枫晚的第一反应。
但由于说出这话的人的眼神太过认真,他反而无法对这番说辞做出嘲笑。
叶枫晚蹙起了眉,感觉头有些在隐隐作痛。
他沉默片刻,将自己的金衫脱下,披在了徐哲的身上。
然后他说:“可是,人活着,享乐不需要资格,愉悦不需要资格,人被他人感激,定是因为那人做了什么值得被人感激的事情,人被他人关心,也定是因为关心他的人们,觉得这个人值得他们这样做。”
“你啊。”脱去金衫的二少叹了一声,也跟着一同蹲了下来。
并不是特别粗壮的树枝,因为叶枫晚的动作晃动了一下。
两人的背后是万千树海,两人的眼前是玉盘圆月。
叶枫晚的视线与徐哲平齐,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你有做过任性的事情吗?”
“嗯……”仗着叶枫晚失去了记忆,徐哲反而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变得轻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