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福这才明白过来他曲解了许辛阳的意思。感受到了许辛阳身上发散出来的寒气,李庆福抹了把脖子后的冷汗,忙挥手对管家说:
“赶紧把这些庸俗之物抬走抬走,所有人都给我出去!”
管家忙不迭地招呼人抬着箱子走了,等厅中只剩下两人,李庆福才小心翼翼地说:
“侠士,喝杯茶消消气吧。”
许辛阳没说话,他抬眼看了看李庆福,手里拿着劈掉的桌角随意转着。
时间不多,想说废话就尽管来吧。
李庆福被看得一阵激灵,不敢再多说一句废话,赶紧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传言的李庆福好色之名不假,不过他之前并没有这么多妻妾,除正妻之外共有六房妾室。李庆福膝下只有一女,是正妻所出,名叫李玉娥,李庆福将她视作掌上明珠。三年前李庆福正妻突患疾病去世,不久后,李玉娥身染怪病,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水米难进,药石罔医。李庆福遍寻了名医也未寻得良方,就在他心急如焚之际,恰巧有一游方道士上门,说李府阴气过重,家中必然有人遭阴气侵袭,危在旦夕。李庆福忙叫人将道士迎进家来,一番询问过后,道士便说李庆福现在的六房妾室均是阴时的命格,原本有他正妻坐镇,阴气不敢猖獗,现在正妻死了,便没有什么能压制这阴气,这才让李玉娥遭了秧。
李庆福闻言十分堂皇,忙问压制阴气的方法。道士出了一招,便是让李庆福再纳六房妾室,这六位必须是阳时出生,以此来中和府中的阴气,才能让李玉娥的病好起来。娶的时间也有要求,不能一次全娶回来,要半年一位,徐徐行之,方能使缠绕李玉娥身上的阴气彻底消弭无踪。
李庆福此时已是病急乱投医,但凡有一点希望也要一试。他当日便按照道士写的命格,花重金买了一位姑娘回来。令人没想到的是,娶了这一房妾室的第二天,李玉娥竟真的醒了过来。李庆福这下对道士的话深信不疑,他重谢了道士,千恩万谢地将其送走,然后按照道士给的时间寻合适的姑娘,半年往回娶一位,李玉娥的病也真的在渐渐好转。眼见着这最后一位娶成,李玉娥的病就能痊愈了,却没想到半路出了岔子,新娘跑了,李庆福这才急得不行,找上了山海阁。
许辛阳静静地听完,半晌没说话。
李庆福在一旁观察着,虽然心中焦急,却不敢出声打扰,生怕惹恼了这位侠士。
许辛阳将李庆福说的事从头到尾串联了一遍,才开口问道:
“你娶妻的日子,也是那道士算过定下来的?”
李庆福赶紧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只要和上一个差半年的时间就可以。”
“那你为何如此急切?”
李庆福皱着眉头道:
“因为上午新娘子跑了之后,小女便晕倒在房中,到现在都没有转醒的迹象。大夫说她的脉象渐弱,只能撑上三天了。”
这大夫不治病,好像还隐约在帮衬着那道士的说辞,这样行医的,许辛阳倒还是头一回遇见。
“是哪家的大夫?”
“是我府上的,已经在府中二十几年了。”
许辛阳心里记着要去见见这位不务正业的大夫,接着问道:
“我听说你的妾室已经死了五位?”
李庆福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是,是。”
“怎么死的?”
李庆福皮笑肉不笑地说:
“这事,似乎与我的请求没有关系吧?”
许辛阳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是有些关系了。
“你说的道士我们已不可寻,什么阴气阳气的也只是他的说辞,不足为据,若你娶了姑娘回来是为了挖心掏肝,给你女儿炖着吃,难道我们还助纣为虐,送羊入虎口不成?”
李庆福被许辛阳一席话堵得无可辩驳,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开口道:
“侠士说玩笑话了,我怎么敢做那样的事呢。实不相瞒,死掉的那几位妾室,只有一位是去年新娶的,其余都是早就跟了我的,她们也是自己身患疾病,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都是患病?”
李庆福的眼神躲躲闪闪,他慌乱地点点头。
“没错,没错。”
这李庆福啊,真是用全身在演绎什么叫做贼心虚。
见他说话不尽不实,许辛阳也失了继续谈下去的兴趣。他站起身来,开口道:
“我知道了,待阁主有了决断,自会给你消息。”
“侠士……”
许辛阳并不想听李庆福说些什么,他转身离去,没有半分犹疑。
李庆福望着许辛阳离开的背影,一只手向前伸着,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许辛阳回去后就写了一封信,洋洋洒洒有上千字,除了将李庆福的口述写进去了之外,还列出了自己对李庆福此人的看法数十条,列举了这件事的重重疑点数十条,以及对于这件事情的利弊分析数十条。
其实归根结底只有一个意思。
李庆福这人求人办事还藏着掖着,娶人家小姑娘还不一定是为了什么呢,这事接不得。
不过还没等这封信送到姜四月的手里,许辛阳就被招财请去了听风楼。
原因无他,李府的管家找来了,指名要见昨天去了李府的那位黑面侠士。
许辛阳还真是黑着脸去的,只不过藏在了面具下,别人看不到罢了。
见到管家的第一眼,许辛阳连一句寒暄的话都不想说,直接冷笑着问:
“怎么,替你家老爷送金子来了?”
谁知道管家“扑通”一下就跪在了许辛阳面前,四五十岁的人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知道侠士为何生气,是因为我家老爷对你们有所隐瞒了。”
许辛阳低着头看他。
“所以呢,你是来做什么的?”
管家平静地说:
“来将老爷没说的话告知,请侠士务必帮我们老爷一把。”
“他不肯说,一旦知道你说了,不会怪罪于你吗?”
管家苦笑着说:
“怪罪又如何,我在老爷身边快四十年了,早已视他为兄长,每日见他为了小姐的病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我觉得这才是我最大的罪过。”
许辛阳盯着管家看了半天,才伸手把他拉起来。
“你家小姐当真病入膏肓?”
“从昨天一直昏迷到现在。”
许辛阳顿了顿,开口道:
“这是最后的机会,希望你好好珍惜。”
管家见许辛阳松了口,赶忙要跪地磕头道谢,许辛阳抬手拦住了他。
“虚礼就不必了,只要说实话就行了。”
管家改为双手抱拳,对着许辛阳深鞠了一躬。
“一定知无不言。”
“那好,我问你,李府已死的那几位,真的都是得病而死?”
管家缓缓地摇了摇头。
“并不是。”
就知道那李庆福没说实话。
“具体说来。”
“一位是上吊,一位是被摔破的瓷碗割开了手腕,一位是雨天脚滑掉进了水井,一位是不小心同食了牛肉和红糖,腹胀而死,只有一位是身体原本有宿疾,天冷引发了寒症不治而亡。”
许辛阳挑了挑眉。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都是近三年来出的事。”
许辛阳一下子笑了出来。
“而且还恰巧都是你家老爷娶了新人之后,对不对?”
“……对。”
许辛阳凑近了管家,虽然他声音还是带笑的,眼中的凌厉却让人忍不住发抖。
“就这样,还敢说你们不是一命换一命?还有脸来找山海阁给你们做帮凶?”
许辛阳一把揪住管家的衣领。
“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嗯?”
管家不敢动,他任凭许辛阳收紧手,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侠士,侠……士,请……请听我说完……”
许辛阳一把把他推了出去。
管家弯腰咳了几声,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
“侠士请先听我说完,再做判断不迟。”
许辛阳已经半句话都不想说了,他转过身去,即便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也能感觉出他的愤怒。
管家整整衣襟,接着说:
“这也是我们老爷隐瞒了侠士的事情。其实当初那道士在给那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纸条之前,还对我们老爷说过一句话。”
那句话现在说起来,管家还是觉得怪异非常。
“他说,阴阳相克,有生必有死,每娶回一位新人,必然会有一位旧人死去,让老爷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许辛阳听完转过头来,算是重新对这事有了兴趣。
“然后。”
“当时小姐已经昏迷近半个月了,身体越来越消瘦,老爷也是走投无路,才决定要试试的。小姐醒来后,府中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异常,老爷也就忘了道士给提的醒。两个月之后,天降暴雨,崔夫人却任性而为,非要去寻白天不见了的金镯子,结果就失足掉进了水井,等被人发现时,已经被泡得认不出来了。”
“其他几位,也是这样?”
管家点点头。
“均是意外,我可以以命起誓,我家老爷绝对没有动过一根手指,也没有过半分害人性命的想法。”
许辛阳嗤笑一声。
“若真没有,他又何必遮遮掩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