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秘密(1 / 1)

时疫之事非同小可在刚刚萌芽之时便该立刻上报可青州这怪病竟无声无息地拖了月余直至销声匿迹才由并不负责此事的知州用五百里加急的军情密折上奏,简直处处都透着古怪。

更何况他们进入青州已有小半日完全没听到百姓议论。按说疯子上街咬死了人这样的怪事总该层层发酵,闹得好一阵人心不安的。

胡坤给他们倒上了茶水,这才恭敬道:“那起伤人的事件就发生在知州府附近下官派人镇压后便上报给了知府大人。此病来得诡异下官便一直关心着后续的进展却发现……”

他说着说着,却犹疑起来,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卫珩轻呷了口茶沉声道:“陛下既然派我来此便是要将此事追根究底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历朝历代的皇帝最怕的无非两件事一为天灾如山崩水患之类,二就是时疫。若真爆发出一场前所未有的疫病轻则几百上千的百姓命陨重则一座城池都将变成废都没有五年十年回不了元气。

胡坤的密折上虽只有寥寥数字,却极大地引起了皇上的重视,才会派他这个大理寺卿亲自来查这件事。

胡坤踌躇片刻才道:“下官发现知府大人虽将病人收容救治,却严令相关人等不得向外吐露半分消息。下官担心这怪病会扩散开来,便向知府大人询问过几回,可知府大人总是含糊其词,只说此事由他处理,让下官不必挂怀。”

“封锁消息许是为了避免民众的恐慌,也没什么不妥之处吧。”卫珩淡淡道。

“然而……”胡坤迟疑道,“除去当街行凶被直接毙命的那名病人,被知府大人隔离的病患共有六名。不出三日,城西的义庄便陆续收到了六具无主的尸体。说是染了霍乱的流民,需要尽快焚化。按照往年的记录,眼下的天气很难流行起霍乱来,死者的人数又对上了,下官便留了个心眼,找人调查了一番。”

他压低了声音道:“那六人致死的原因非为染病,而是割喉而死。”

面纱掩映下,胡坤看不清卫珩的表情,心下便有些惴惴不安。他方才所言若是不能查实,便有诽谤上官之嫌。若是让青州知府范宗锡知道了,他今后的日子必不会好过。

“那些尸体已经烧掉了?”卫珩问。

胡坤搓了搓手,忐忑道:“原是应该烧得干干净净,可下官找人打点过,偷偷留了一具尸身,就掩埋在郊外的乱葬岗。”

阮秋色听到这里,心头蓦地一紧。

已经死了大半个月的尸体该是什么模样?总该腐烂发臭了吧。

她听说过这世上最难闻的便是尸臭,若是卫珩要让自己去画那腐烂的尸体可如何是好?

阮秋色站在卫珩身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用不安的小动作表达了强烈的拒绝。

卫珩有些想笑,反手将她乱动的小手拢在掌心,轻捏了一记,让她安心听胡坤说下去。

胡坤没察觉他们一来二去的动作,接着道:“掩埋之前,下官找军医验了尸身,留了记录,以备不时之需。若以后真有什么需要,将那坟起开重新检验,也是可以的。”

卫珩含着笑意睨了阮秋色一眼,才道:“暂时还没有这个需要。胡大人,那发了疯病的七人家住何处,各是什么身份,你应该也调查过吧。”

胡坤愣愣地点点头,回身去书桌前翻找了片刻,拿出一本薄册递了过来:“除了一人实在打探不到多少消息,其余六人,能找到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卫珩接过那册子,自己翻看起来。

阮秋色在旁边无事可做,便走到堂前那幅奔马图前面,细细观赏起来。

“胡大人,您这奔马图是名家之作,气势洒脱雄浑,正与您知州的身份相称呢。”阮秋色看了一会儿,笑吟吟道。

胡坤的目光也有些感慨:“这图是由之先生赠与我家祖先,传到现在已经历经了五代人。我祖上世代为武,看着这画,总能体会到些许先人的豪情。”

阮秋色点点头,目光又在室内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便退回到卫珩的身后站着。

胡坤看她一介女流,又穿着一身男装,有些拿不准她的身份,于是小心地问了句:“这位……贵人,怎么称呼?”

闻听此言,阮秋色与卫珩一起看向胡坤,又同时开了口。

“本官的助手。”

“我是他夫人。”

卫珩执着茶杯的手不可控制地抖了一抖。

胡坤听到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回答,顿时愣在原地,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阮秋色挠挠头,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夫人……也可以当助手的。”她大大咧咧地笑笑,“我家官人两袖清风,只好精打细算些。毕竟生活不易,我只能支持他的工作呀。”

听她不假思索地信口胡说,卫珩原本以为自己会尴尬气恼。可就在这个让人无奈的情景里,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分心。

分心去想,她方才那句“官人”,叫得还挺好听的。

胡坤擦了擦额角的汗,跟着笑笑:“大人为官清廉,下官佩服,佩服。”

卫珩无可奈何地瞟了阮秋色一眼,也不再说什么,只对胡坤点了点头道:“本官奉了皇上密诏来查此案,你万不可让旁人知晓。”

胡坤赶忙低头应下,看他起身欲走,赶忙跟在后面道:“请问大人的住宿如何安排?下官的宅院宽敞得很……”

卫珩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拦住了他留宿的邀请:“胡大人不需多礼,本官自有安排。”

胡坤还想挽留,许是想与他多套套近乎:“接待钦差大人,原本也是下官的职责……”

若是往常,被人这样纠缠,卫珩必然是会不耐烦的。阮秋色从面纱底下看他,看出他面上已经有了不悦之色,有些担心他犯起王爷脾气,直接将这位胡大人顶回去。

他这人向来不会看旁人眼色,离开了时青,人情世故什么的,只能靠她来打点。

想到这里,阮秋色顿时觉得自己义不容辞,必须揽下婉拒胡坤的差事。

她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喉咙道:“多谢胡大人好意,只是我与夫君新婚燕尔……”

话没说完,卫珩就从她脸上暧昧的笑容里察觉到了什么。

可是还没来得及去捂她的嘴,就听见阮秋色意味深长道:“……夜里动静大些,怕惊着您府上的女眷呢。”

从胡府里出来,天色已经转黑,街上也只有寥寥几个行人。

“王爷等等我呀,”阮秋色小跑着追赶着卫珩的脚步,小声地在后面叫他,“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卫珩负手走在前面,原是不想理她,却听到后头“哎哟”一声,惨兮兮地传来一声痛呼。

他回头看去,阮秋色歪着身子半蹲在路上,可怜巴巴地吸着鼻子:“脚本来就没好,为了追王爷,又崴了……”

卫珩觉得自己额角的筋跳了跳,到底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她走了过去。

“让你再口无遮拦。”

他手指在阮秋色额头轻敲了一记,却没用上半分力度。

阮秋色见他像是消了气的样子,便笑嘻嘻地接话:“我都是为了帮你呀。你要扮成钦差,自然不能像做王爷那样趾高气扬的。而且,世人都说铁面阎王不近女色,你有个夫人,自然没人会怀疑你就是宁王啦。”

呵,说得倒是有理有据。卫珩在心里轻哼了一声。

阮秋色说了这一长串,狡黠地冲着卫珩眨了眨眼,作了总结:“王爷,我可都是为你好呀。”

卫珩暗暗翻了个白眼,也没去驳她那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只是伸手去扶她:“还能走吗?”

阮秋色眼珠转了转,面上的神情突然痛苦了几分:“疼、疼得很,走不动……”

她伸手去勾卫珩垂在身后的广袖,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泄露出一丝赖皮:“要背。”

断案如神的宁王大人要是还看不出她崴脚是装出来的,那就真可以去街口摆摊算命了。

“自己走。”他沉着脸轻叱一声,兀自走在了前面。迈出去几步,却没见阮秋色跟上。

回头一看,她站在原地,对于自己卖可怜的小伎俩落空这件事很是不服,表情有些愤愤的,要跟他对峙一般赖着不动。

原本一身怂气的小画师,这两日越发有点恃宠而骄的势头啊。

卫珩眉毛一挑,突然肃了面容,厉声道:“小心,脚下有蛇!”

阮秋色吓了一大跳,果然忘了装瘸这回事,三步并作两步地就往前窜了几步。

哪有女孩子不怕蛇的。卫珩还在暗笑,却见阮秋色惊惧之下,飞扑过来,猛地窜上了他的背。

她胳膊紧紧环着卫珩的脖子不撒手,两腿也夹在他腰间,确保自己稳稳地离开了地面,才敢回头去看:“哪里、哪里有蛇?”

宁王大人原本打得好算盘,要让小画师情急之下露出马脚,断了她耍赖的念头。谁知道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殊途同归地让她赖在了自己背上。

他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闷声道:“从你脚边爬走了。”

阮秋色松了口气,趴在他背上,哼哼唧唧地撒娇:“王爷王爷,我的脚还没好全,真的疼。”

卫珩拿她无法,只好认命地拢住她两条腿,让她趴得更稳当些。

他的背对阮秋色来说称得上宽阔,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让人说不出的安心。阮秋色悄咪咪地去嗅他颈上好闻的香气,鼻尖擦过卫珩的耳垂,明显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僵了一僵。

“你再不老实,本王就把你丢下去。”卫珩冷声道。

阮秋色立刻规规矩矩地趴好,又将他脖子环得更紧了些,才顾左右言他地转移话题:“王爷王爷,你怎么看胡大人说的这个案子?”

卫珩轻哼一声,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将问题抛回给了她:“你说呢?”

阮秋色想了想,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承认道:“其实我没怎么仔细听,就只随便看了看……”

“看什么?”卫珩随口问道。

看你呀她确实一直在偷眼去看卫珩,从面纱的缝隙看到他侧颜一点点轮廓,更觉得韵味无穷。

这话阮秋色没敢答,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这才想到拿胡坤来搪塞:“我看那胡大人……好像挺穷的。”

卫珩难得没打击她废话连篇,虽然胡坤的拮据就摆在台面上。

他偏过脸来看她,嗓音温和:“怎么说?”

阮秋色听他问起,顿时得意起来:“他正厅里连件像样的装饰都没有,端上来的茶也是带着陈味,一喝就知道是去年的。”

阮秋色从小便被品味高绝的阮清池带着,琴棋书画诗酒茶,前几样里只会个画字,品酒品茶的功夫却是出类拔萃:“你是京中的贵客,他自然不敢怠慢,所以这茶必定是他家里最好的了。作为朝廷五品的官员,他可不就是穷嘛。”

卫珩轻笑了一声,掂了掂她有些下坠的身子,说了句:“还不算太笨。”

阮秋色觉得他是在揶揄自己,便有些不服:“我知道王爷明察秋毫,定然也能看出这些,可有一件事你一定没有发现。”

“哦?”卫珩挑了挑眉,“说来听听。”

阮秋色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那我有个条件。若我下面说的王爷真没发现,便要告诉我一个你的小秘密。”

“那算了,”卫珩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本王的秘密可没有这样便宜。”

“哎呀,王爷怎么还计较上了。”阮秋色在他背上晃了晃,“大不了,我也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情侣之间就是要互相坦诚的嘛。”

卫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觉得“坦诚”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来,还真是讽刺得不行。

阮秋色自知理亏,讪讪地补上一句:“除了我失踪那件事,其他时候我都是很坦诚的。”

她看卫珩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故技重施地耍起了赖:“哎呀不管了,我就当王爷答应了。咳咳王爷还记不记得胡大人家里中堂挂着的那幅画?”

“李由之的奔马图?”卫珩反问了一句。李由之的大名,他这个不甚关心书画的忙人也是听过的。

“对的对的,”阮秋色笑眯眯地点点头,“王爷有所不知的是,那幅画是假的。”

“哦?”卫珩倒真的有些诧异,“不是说是故人相赠,珍视得很?”

“对啊,我也觉得奇怪呢,”阮秋色附和道,“可是那幅画千真万确,就是假的。那画仿得还算高明,笔势,力度,都与由之先生有些相像,看得出下了功夫,寻常人是很难辨出真假的。可是能瞒过我这个专业人士的眼睛吗?必须不能啊。”

卫珩似笑非笑地斜睨她一眼,打断了她洋洋得意的自夸:“专业人士也要讲证据的。”

阮秋色知道又被他看穿了,便“嘿嘿”笑了声,认认真真道:“问题出在纸上。那画上的用纸篾纹齐齐整整,每一道都是一样的间距,这是因为用来晒纸的竹帘也是一样规整,想必是出自宣州有名的大作坊。”

她顿了顿又道:“可是由之先生最为后人称道的,便是他顺应自然,不喜任何买来的器物。从作画的毛笔,到所用的纸张,都坚持要自己亲力亲为。私人手工所做的纸,自然不比大作坊规整,故而由之先生现存的作品,纸纹的间距都是有些参差不齐的。”

阮秋色说完,再也掩不住眼里的神采飞扬,兴冲冲地等着卫珩夸奖。

卫珩看着她满怀期待的眼神,蓦地想起了曾在军营里四处蹭饭的小黄狗,也是忍不住低笑了起来。

他半晌才说:“嗯,还真是术业有专攻。本王确实没看出来。”

这多少算是夸奖,阮秋色高兴地摆了摆腿,立刻就被卫珩颠了一下,示意她老实点。

她便乖巧地靠在他肩上,轻声问他:“那王爷又看出什么了?”

卫珩只思量了片刻,便道:“那胡坤并不是一直这样拮据。”

“怎么说?”阮秋色来了兴致。

“他正厅的桌椅是成色不差的檬子木,比红木还贵些,”卫珩道,“而他端上来的茶虽是陈茶,确实青州最名贵的玉叶茶,产量稀少,一半又贡进了宫里,市面上不会便宜。”

阮秋色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这就说明……”

“玉叶产在夏天,这就说明他至少在去年夏天,过得还很宽裕。”卫珩沉声道,“他落入拮据的境地,是近半年的事。”

“怪不得我看他厅里博古架上空着许多位置,是把好东西都变卖掉了吧……”阮秋色喃喃道,“连先人留下的字画也卖了,可见是真遇上了什么困难。”

“本王倒觉得,他自己未必知道那画是假的。”卫珩摇了摇头,“他方才瞧着那幅画的眼神里没什么不甘遗憾,想必也是被蒙在鼓里。”

阮秋色眨了眨眼:“这说明什么?”

卫珩淡然自若地开口:“这说明他变卖家产,不是因为自己遇上了麻烦,而是为了别人。那人比他更急,甚至不惜将他视如珍宝的画偷偷掉包,来解燃眉之急。”

“那人是谁?”阮秋色急急追问。

言谈间已经行至他们今晚下榻的客栈门口,此刻入了夜,大堂里坐满了食客酒客。背着阮秋色从这些人面前穿行而过,着实有些考验宁王大人薄如金纸的面皮。

“自己想。”卫珩淡声说了句,把阮秋色放下,让她自己走。

阮秋色没得到答案,也不纠缠他,左右她跟在他身边,案子有什么进展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比起这个,她更记挂方才与卫珩交换小秘密的赌约,便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地小声问他:“王爷打算告诉我什么秘密?我要求不高的,比如你喜欢过哪个姑娘,晚上做过什么春色旖旎的美梦,这些都可以的。”

卫珩走到楼梯口,被她扰得无法,便倏地回过身来。

阮秋色一头撞进他怀里,也不觉得害羞,反而轻车熟路地蹭了蹭,模样赖皮得很:“王爷,愿赌服输的,把你的小秘密告诉我呀。”

卫珩点着她的脑袋,将她摁出一尺长的距离,皱着眉看了她片刻,突然有了主意。

他淡定地瞧着阮秋色,一本正经道:“方才本王骗了你。”

“嗯嗯?”阮秋色睁大了眼睛。

卫珩扬起了一个气定神闲的笑容:“地上根本没蛇。”

阮秋色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他居然就用这样一句无足轻重的闲话搪塞自己。

卫珩看着她目瞪口呆的神情,突然意识到,喜欢捉弄她这件事,好像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他朝着阮秋色愉快地笑了笑:“本王说了秘密,现在该你了。”

阮秋色却并没像他预料中那样气恼很久。最初的惊愕过后,她眼珠转了转,突然扬起了一个称得上志得意满的笑容。

卫珩还在诧异她又有什么鬼主意,就见她踮起了脚尖,将嘴唇不由分说地贴近了他的耳朵。

卫珩听到她一字一顿,尾音里是抑制不住的上扬:“王爷有所不知,我自小跟着父亲,常去野外寻找矿石。山里的东西,我什么没见过呀。”

没等卫珩反应过来,她就三步两步地跳上了台阶,回头看他,眼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彩,嘴角的笑容更是扩大了几分

“王爷你说,我怎么会怕蛇呢?”

今天必须叫我余甜尾了吧!

我发现我真的好喜欢写他们的互动呀

沉迷恋爱无心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