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1)

“王爷阮画师……”时青急匆匆走进了大理寺的梅花厅。

阮秋色今日要与贺兰舒同去玉凰山赏花这是那日庭审时他与卫珩都听到的。只是他刚得了从言凌那里传来的消息说是贺兰舒正在二酉书肆的大堂,等着阮秋色梳妆。

这就多少有些让人耐人寻味了。

自古婚姻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本朝风气开明些每年春天,适龄男女的家中总会多留心些,若有合适的对象便由家中做主相约同游一场。或为赏花或为礼佛若相看上了,便进入正式的纳采、纳征、亲迎的流程。

阮秋色若是穿着不起眼的男装,哪怕与他打马同行京中人也多半见怪不怪。可她若是盛装打扮坐上了贺兰家的马车只怕明日盛京小报的头版就是那贺兰家有意迎娶阮家不成器的女儿了。

卫珩翻看着手中的卷宗头也没抬只淡声地说了一声:“让言凌以后护她周全即可,不需探听别的。”

时青看着自家毫无危机意识的王爷忍不住有些着急:“王爷贺兰公子让阮画师换上女装其心昭然若揭啊。”

卫珩低垂的眼睫颤了一颤,沉思良久,才抬眼看向时青道:“让言凌今日不必跟了。”

“嗯?”饶是时青一向沉稳淡定,此刻也忍不住要瞪起眼睛来。

“贺兰家的守卫总不会是废物。”卫珩淡淡地解释道,“她既无安全之舆,就不要多管闲事。”

时青看着自家王爷平静无波的面容,张了张嘴,也只挤出一句:“王爷真是……言出必践啊。”

自那日卫珩说了要成全阮秋色与意中人,便真像从没发生过什么似的,每日只是专注于案卷公文。完全不像前段时间,还不明白自己心意时,总是有种若有似无的焦躁,想要知道阮画师的行踪。

怎么旁人开了窍,都是气势如虹地要去追求心上人而王爷开了窍,却像是老僧入了定,从此心如止水,不动如山了?

卫珩没有言语,听到时青出了屋子,带上了门,才丢下手里的书页,仰靠在椅背上,抬手按了按发胀的眉心。

这两日他夜里闭上眼,总是无法控制地去想一个问题:就这样放走了她,会后悔吗?

他知道是会的。

遇上她之前,他从没想过会对哪个女子动心,也不觉得此生要与什么人携手度过。说到底这世间夫妻,相敬如宾已是大幸。

他没想过自己未来会有一个怎样的妻子,但就算真的想了,也不会是如她这般,跳脱出世俗之外,眼里没有半分规矩,说话做事只凭自己心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阮秋色,却知道她有多么特别。这种特别甚至有些让人绝望像她这样的女子,一旦错过了,兴许此生也再遇不上了吧。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自己知道心里有多么遗憾,要是再放任半分,也许他真的会做出和父皇一样的选择。

他绝不能让脸上总是喜笑颜开的姑娘,变成第二个母妃。

马车悠然地驶在盘曲的山路上,阮秋色倚着车窗往外瞧,山谷空茫,回荡着婉转的鸟啼,入目处尽是一片翠色。

平日里她也时常进山游玩,但今日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同。

不只是因为穿上了贺兰舒带来的滚雪细纱流仙裙和乳烟缎攒珠绣鞋,头发也梳成了京中最为流行的灵蛇髻,点缀了清雅的珍珠攒花和白玉簪,面上亦施了粉黛。

贺兰家的丫鬟打理妆容的手法娴熟,妆面一点不浓,却让她原本清秀的五官更添了几分女儿家的妩媚,她刚照镜子时,自己都吃了一惊。

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今日贺兰舒的态度里总有一丝莫名的郑重。他并没像往日那样与她同车闲聊,只是骑马行在马车前首,一路上与她并无交流。

方才她装扮好下楼时,贺兰舒也只是含笑看了她许久,并没说什么。

穿着一身女装,真要与他同车,阮秋色还是会有些莫名的尴尬。她将下巴枕在手臂上,一边暗自感激贺兰舒今日的反常,一边又有些小小的遗憾。

自己这么好看的样子,真想……让卫珩也看一看啊。

贺兰家在玉凰山顶育有一片杏林,每年开春时,嫣红雪白错落有致,春风吹拂下,漫天都是飞扬的花瓣,很有几分烂漫。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贺兰舒行至车前,向她伸手。

阮秋色有些别扭地被他扶了下来。她不习惯像这样被当成个娇小姐对待,总觉得自己“嘿呀”一下跳在地上才更自然些。

两人一时无话,只静静地沿着杏园中的小径向前走。

“秋秋,”走了一会儿,贺兰舒温声开口道,“你看这红杏,若是画在纸上,一定也是娇艳可人。可是白色的杏花落在纸上,是不是就要失色许多呢?”

聊到绘画,阮秋色马上被勾起了兴致。

“不会啊,”她声音轻快道,“若是画白梅,就要用黄纸,可以将花瓣画得薄而通透,纤毫毕现。若非要用白纸,也可以用留白画法,将周遭渲染成深色……”

贺兰舒含笑地看着她眼里跃动的光彩,只轻轻点头,偶尔附和两句,方才有些尴尬的气氛就这样松快了起来。

申时一过,时青又步履匆匆地进门,向卫珩禀报道:“王爷,水芝姑娘请求见红药一面。”

再过一个时辰水芝便要去受杖刑,五十杖虽不致命,但打得重些,也有伤筋断骨之忧。女子受了这刑,将养三个月也未必能全好。她在行刑前想见红药最后一面,也是合乎情理。

卫珩沉吟片刻,才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去看看。”

红药被关在阴暗潮湿的死囚地牢,卫珩他们跟在水芝身后走近时,她正透过气窗看着外面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红药……”水芝犹豫着行至门边,轻声叫她。

红药轻身工夫极佳,早知道来人是谁,闻言也并未回头,只哼出一声道:“你来做什么。”

水芝还不习惯她这样冷淡的态度,不由得愣了一愣,才说:“……来看看你。”

“呵,”红药冷笑了一声,“可我并不想看见你。若非你从中作梗,那贺兰狗贼早已命尽。”

用赤血藤下毒,是她们一起商量好的。借秦桂枝之口,让云芍去做贺兰舒最爱吃的点心,也是先前就定下的计谋,所以红药才早早买下了金镯,以备后患。

却不料水芝暗地里让秦桂枝说给云芍的,是贺兰舒从来不吃的杏仁酥,就这样救了他一命。

“贺兰公子不是那样的人……”水芝嗫嚅道,“我同你说过的,我年幼时,爹爹曾在贺兰府上教了他一年学问,他性子极好,人也温和。我……我如今虽然再配不上他,可总不能看着他去死。”

“我们探听的消息虽无实证,但绝对千真万确,那贺兰狗贼心思歹毒,是大恶之人。公主那日寻机想刺杀他,却反被那四人奸污,你以为会是巧合?”

红药冷声说了这样一番话,到底也只是轻叹了口气道:“罢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水芝无法反驳,只能无措地站在一旁,静默了片刻。

“你还有什么要说?”红药不耐道。

水芝想了想,轻声吐出一句:“谢谢。”

看着红药突然僵住的背影,她忍住眼泪道:“不管你接近我是否全是利用之心,若不是你,我早已是梁上一抹冤魂。这些年……你我二人相互扶持的情义,我永不会忘。”

红药缓缓转过身来,凝视了水芝半晌,脸上讥诮的神色渐渐消退了。

“忘了吧。”她直视着水芝的眼睛道,“把这些都忘了,活得好一些。”

水芝眼含热泪,低声呜咽道:“凭这残破之身……如何能活得好。只是想着父亲和你,忍住不去寻死罢了……”

红药低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你何必这样想。你们中原女子把名节看得比天还大,遇上那样的事也不敢声张,只是便宜了恶人。若在我们含光国,奸污女子的罪犯,是要被当众处以阉刑的,也绝没有人会轻看了受害的女子。”

水芝擦了擦眼泪,正想说句什么,却听到一直站在远处的卫珩开了口。

“也就是说,”卫珩目若寒星,紧紧盯住了红药,“你们含光国没有名节之说,那公主从城楼上跳下,也不会是因为受到了玷污?”

红药一怔,下意识地答道:“当然。我们含光女子一生经历几任丈夫都是常有的事,传说里的女王曾换过九任丈夫的。”

卫珩眼里暗光流动,入神地思考了片刻,突然疾步向外走去。

“王爷?”时青不明所以地跟上,不知道这个尘埃落定的案子又生出了什么枝节。

“言凌呢?”卫珩走得飞快,想起今日刚吩咐过,让言凌不用跟着阮秋色,他眼里罕见地涌现了焦灼之色。

“快备马,去玉凰山。”卫珩的声音急促,有些不稳,“阮秋色有危险。”

大猪蹄子有点晚……

我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到底是和贺兰一起危险,还是和卫珩珩一起危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