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九离析(1 / 1)

萧焕醒来后,伤势恢复极快,没两日便能下地行走,看起来拔营回翠湖居也是指日可待。

这几日沈望舒一直都很消停,规规矩矩待在秋暝身边,再没说明月山庄的事,也并没主动来看过萧焕。

直到某一晚,无风无月,夜凉如水。整个翠湖居所在的小院都安安静静,所有人都陷入沉眠之中。

只是此时,忽地从角落里弹出一道纤长的人影,轻盈地跃过几排房舍,眼见就要翻出院去。

但就在他翻出去的那一刹,斜里又窜出一人,抬手一抓,将那人影给拎了回来。

先前那人大惊,回手就是一掌。而抓他那人的反应却稍稍慢了半拍,被拍中肩头,闷哼一声。

“你怎么在这儿?”先前那人立刻收了手,低声喝问。虽说竭力压制,却仍旧泻出了嗓音中的一丝清润。是沈望舒的嗓音无疑。

与他过招那人仍旧不肯撒手,“你要去哪儿?”那人声音醇厚中带着些低沉,却是萧焕。

沈望舒挣了两下,发现萧焕所用力道并不小,而他也不敢用力,只怕触及萧焕的伤口,只好道:“都这么晚了,你还不歇下,伤口怎么养得好?韩姑娘和岳澄呢?怎么还能让你到处乱跑?”

“你不也是?这么晚了,还这么高来高去的,秋居士不担心么?”萧焕深深地盯着他。

“父亲有事叫我去办,刻不容缓,若是耽误了,你担待得起么?”沈望舒眉宇间有些不耐,只想萧焕赶紧放手。

原以为抬出秋暝来能让人知难而退,谁知萧焕只是淡淡一笑,“好容易把你找回来,秋居士竟然会在这时候遣你出远门去办差,深更半夜动身,都不及有人相送?未免也太急了吧?”

沈望舒有些急了,“放手!若是不信,你大可去问父亲啊。”

换了旁人或许还会不以为意,但萧焕听着这话,脸色立刻就变了。

从前他和秋暝也算不上相熟,但也正是因为不相熟,秋暝对人便一向客气。但自从萧焕睁眼醒来发现他成了沈望舒的生父之后,秋暝便对他与从前不同了。尽管没有可以疏离,也没有立场对他严厉,但秋暝就是对他格外挑剔,搞得萧焕现在提起秋暝都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只是萧焕迟疑着道:“若是就这么放你走,秋居士发现之后找不到人,他岂不是更不会放过我?”

“这与我何干?”沈望舒准备伸手硬掰,“父亲遣我去办事,他岂会不知道我做什么去了?”

“你去找陆灵枢算账,他忍心让你自己一个人去?”萧焕拧眉。

这回轮到沈望舒变了脸色,“胡说什么?”

萧焕这便淡定了,“小舒,你慌起来可就是这个样子的。”

“放手!”沈望舒蹬他一眼,“再怎么说,那也是我师父。我与他之间的事,也牵扯不着父亲。你要是再不放手,一会惊动了旁人,父亲要是看见你对我这样拉拉扯扯的,你猜他会说什么?”

“我拦着你去犯傻,他能说什么?”萧焕将他的衣袖扯得更紧,“若不想被秋居士逮个正着,你便等我一等,我同你一起去。”

沈望舒怒道:“你有毛病吧?我连父亲都不打算惊动,你跟着去干什么?你现在这一身的伤,跟着我去做什么?再让他捅你一剑吗?”

“小舒,”萧焕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的心意我也领了。只是说这样的话,能不能好好说?若是我再笨些,便真的以为是你在嫌弃我了。”

被他说得浑身一僵,沈望舒微微别过脸,嘴上一点都不肯认输,“本来就是在嫌弃你,快放手!萧秋山,都这么大的人了,你怎么还学会告状这一招了?”

“因为你也是刚学会……撒娇啊。”萧焕无奈地道,“如今有事你还能抬出秋居士来,甚好。不过你不愿意让秋居士知道,他也不愿意让你以身犯险的。既然如此,我来替他照顾你,好不好?”

沈望舒抑制不住地耳根子红了,“那好吧,你快去收拾行礼,我就在这儿等你。一盏茶的功夫,过时不候。”

萧焕这才咧嘴一笑,“好!”说罢立刻转身就回屋去。

见人跃下房顶,沈望舒这才松了口气。刚刚用口型骂了句“白痴”,却见萧焕忽然转过身来,认真地道:“小舒,一盏茶的功夫,即便你轻功极佳,也是跑不出多远的。还有,你可能不知道,但我觉得还是得提醒一声许多年前,秋居士的轻功,也是能在江湖上排的上号的。”

这人居然还敢威胁他!沈望舒气得拿剑指他,萧焕却笑嘻嘻地做出个噤声的手势,返身跑开了。

半柱香之后,两道人影穿梭在大街小巷的上空,如流星一般,快得让人怀疑自己眼花。

沈望舒原本想放开力气一阵疾奔,让轻功欠佳的萧焕知难而退。只是这人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是半点不落。到底是大伤初愈,沈望舒又实在怕他崩开了伤口,到底是慢了下来。

“萧秋山,你说你这是何必呢?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沈望舒无可奈何地道,“再说了,你这么不管不顾地就跟着我出来了,韩姑娘和岳澄他们要是知道了,怎么说你?”

萧焕不以为然,“小舒,你莫不是忘了,我能伤重垂危,都是你那位好师父的手笔。我与他无冤无仇,他却对我下了这样的狠手,难道还不能同他理论理论?”

当时的情况是怎样,都是在场之人,也都记得究竟是怎么回事,萧焕这么说,分明只是强词夺理。

沈望舒沉默片刻,“既然你知道他下手毫不留情,便该知道,他是真心想取了我的性命。你这时候还巴巴地跟去,与送死何异?”

“你不也是奔着送死去的?”萧焕语重心长地道:“小舒,我知道你念着他的救命之恩,也念着这几年的师徒之谊,或是想着二十年前九嶷宫之事,陆灵枢的确是无辜受害之人,所以你不愿意他身败名裂。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他明白你的苦心吗?没有,陆灵枢反倒是咄咄逼人,要将你逼入死地!如今你去寻他,又能与他说些什么?”

或许是原本也没想好,沈望舒缄默不语。

萧焕又道:“或许你是想着,陆灵枢有可怜之处,而崔离也并非全然是个良善之辈,所以陆灵枢利用崔离来害死岳师伯的事也不必让更多人知道。可是巫前辈呢?巫前辈什么也没做过,陆灵枢就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生生冤死了巫前辈!若是你早些把这些事告诉各位前辈,或许巫前辈……”

“所以你是怪我没有早说了是吗?”沈望舒讥诮地看了他一眼,“可这些你不也大概知道吗?我也没塞住你的嘴,你怎么不告诉各位前辈?”

这是又把人惹着了。萧焕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此前谁也不知道此事会发生到这个地步,我也没觉得有非报不可的必要。不过如今陆灵枢所为,可不仅仅是为了复仇了。他对你动手,是为了灭口,那我与师姐师弟的污名呢?”

“你又怎么了?”沈望舒挑眉。

萧焕却正色道:“岳师伯临终前,便只有陆灵枢与苏慕平在场,所以除了我们五个,唯一可能知道师伯埋骨之处的也只有他们。然后松风剑派这么快就发现了尸骨,还认为……”

沈望舒想了一阵,“可你已经脱离松风剑派,再把你逐出来一次,有什么好处?再说,你虽然从前在江湖上也有几分薄名,却不是举足轻重的人,把你拖下水,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也便是……师……楚掌门当机立断。”萧焕苦涩一笑,“松风剑派其实一向护短,我这个前掌门弟子涉嫌暗害前掌门,怎么看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若是松风剑派一力保下我等,便又要遭受其他门派多少嘲笑与白眼。这样一来,松风剑派的江湖地位可就真的要一落千丈了。横竖也是一个叛徒,罪名全都栽在我身上,总比赌上整个松风剑派好。”

话都没说完,沈望舒便眼神奇怪地看着萧焕,却也没急着反驳。看了好一阵,沈望舒才摆摆手,“好吧,你要是这么认为也行。不过师父要对你们松风剑派如何,跟我去不去找他、要不要通知其他人没什么关系吧?我都没想到这一点。你怎么不去说?”

“我怕坏了你的计划。”萧焕无故地道。

眼看着都要争执起来,萧焕却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沈望舒只觉得是一拳头打到一团棉花上,忽然也就生不出气来。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我没设么计划,毕竟你也知道,我也没什么匡扶正义的抱负。只是他到底是我的救命恩人,也师徒一场,如今他不打算再将我视为徒弟了,我也没必要跟他客气了,即便与他交手,我也要与他将师徒关系断绝了,让彼此都方便些,下次再想动手,也便什么都不必顾忌了。”

萧焕呆了一阵,“为了这个,你都不怕送去一条命?”

“若是师徒关系还在一日,我便有一日不能与他公开地撕破脸,做什么都放不开手脚去。”沈望舒肃然,“说起来,害死叶无咎也有他一份,我还记着呢。”

“那我就更该陪着你去了。”萧焕立刻道,“你这样生死不计的,秋居士该多生气?有我给你垫背,也让他放心些。”

沈望舒忽地站住,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萧秋山,你听好了,我不要你垫背!若是你敢死在我前头,我就……”

“我知道沈公子的厉害,说到做到决不食言,所以一点也不想领教。”萧焕显示笑了一声,然后才轻声道:“所以小舒,我们都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