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七重聚(1 / 1)

在陆灵枢这里可谓是碰了一鼻子灰,毫无所获,巫洪涛心情不大好,沈望舒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只是在回自己房间的时候,沈望舒忽地听见这小楼顶上传来一阵箫声。

他在音律一道的造诣上并不高,听不出这究竟是一首什么曲子,只是这箫管的音色,却让他一下子分辨出上头的人是谁。毕竟他送给萧焕的箫管是玉制的,玉石之声终究与竹木不同。

巫洪涛虽说并不知道屋顶上的人就是萧焕,只是见沈望舒忽然停了步,又是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便知道此事对他而言极为重要。他不爱管闲事,也不问究竟是什么事,只是自己大步回去了。

沈望舒叹了口气,纵身跃上房顶,果然见着一身白衣狼藉的萧焕。他身边还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酒坛,酒渍污了衣衫下摆。而他本人眼神迷离,满脸红晕,气息也不济,几次高音的时候,都叫他给吹破了。

“怎么跑这儿来了?”沈望舒居高临下地打量她一阵,萧焕都仿佛不觉,沈望舒也并不想不管他,到底还是蹲下身子来,“喝这么多酒,韩姑娘都没管管你?”

“谁要她管?”萧焕嘟囔了一声,然后奋力睁大眼睛,应当是看清了来人是谁,才低声道:“师姐现在自己尚且不好受,还要顾着阿澄,哪有多余的精力来管我?”

韩青溪都顾不上管萧焕了?沈望舒默然一阵,也不去问韩青溪他们到底在难过什么,他自己心里是有数的。但想了想,他还是对萧焕道:“那你发什么疯?别喝了!”

萧焕皱着眉夺回了酒坛,“你又为什么要管我?沈望舒,我的心意总是被你视若无睹,你根本就不在乎难不难过、为什么难过,现在问这些干什么?”

很好,还真是喝醉了,清醒着的萧焕是绝不会这么和他说话的。

沈望舒在一巴掌把他退下去和解释之间踌躇半晌,最后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性子了,却已然在他身边坐下,柔声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在乎了?喝闷酒对身子不好,越喝越苦闷,有什么事你跟我说,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些了。”

“你真的愿意听我说啊?”萧焕醉眼朦胧地乜着他,“你不会笑我咎由自取?”

“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喝成这样了,我笑你什么?你想不想说呢?我就等你一小会,要是你还不说,我就会去休息了。”仗着现在萧焕醉得不轻,沈望舒也放松下来,好整以暇地同他说着话。

萧焕定定地看了他一阵,忽然一扁嘴,委屈地道:“师父他不信我。”

“什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沈望舒一时没听明白。

但有了这第一句开始,后面的话再说出来便十分容易了。萧焕低垂了眼睑,“我是绝不可能让岳师伯曝尸荒野的,即便我会,师姐师弟也不会。师父问也没问就认定是我们做的!”

沈望舒微微皱眉,“他倒是想问,连你人都见不着,问谁去?”

“他若是真的想问,信鸽联系不上我们,松风剑派里多的是联络的法子,比如……”到底也没有醉到神智全无,萧焕还是知道有的话是不能说的,“当日我脱离松风剑派,并不是因为师长或者同门厌弃我,也不全是因为这个松风剑派让我失望,若是师父还肯容我回去,我也一定会再去见他一面将某些事情说明白的。师父难道会不知道吗?”

沈望舒长长吐出一口气,“你怎么想的,你师父怎么会知道?”

“他知道的!我从小就跟着他,跟他情同父子,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他不清楚吗?”萧焕有些忿忿的,却又有些失望。

那可未必。毕竟沈望舒与沈千峰还有父子的名声在,只是沈千峰就是不把他当做儿子看,更不知道他究竟怎们想、又是怎样一个人。何况还只是师徒,陆灵枢那样的师父,沈望舒相信苏慕平这样从小就跟他长大的他也未必会知道苏慕平是怎样一个人。

不过沈望舒懒得跟萧焕讲道理,只是轻笑一声,“你到底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看着那么能干那么明事理的一个人,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原以为说了这话,萧焕会反驳他,谁知萧焕只是点了点头,“是啊,我自幼就长在松风剑派,除了从小练功识字之时师长严厉了些,细细想来,就几乎没吃过任何苦头。光是凭着松风剑派弟子的身份去行走江湖,便已然免去了多少麻烦。第一次见识到江湖丑恶,却是在遇到你之后。”

沈望舒不由得气笑,眯眼问他:“那在下是不是得倍感荣幸啊?”

“你荣幸什么啊!”萧焕忽然激动起来,神色十分认真,“小舒,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认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啧,难得萧少侠还有这么评价自己的时候。沈望舒不由得饶有兴致地问:“萧少侠自己也知道啊?”

萧焕长叹一口气,“或许真是因为松风剑派太过强大了吧,在里面呆久了,自然以松风之是为是,以松风之非为非。师长都说倚霄宫是魔教,诚然你当年截去我们的贺礼是不妥当,却也不知与到要灭门的程度……如今想想,都说我父亲是死在魔教手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沈望舒不由得皱眉。他认识萧焕的时日不短了,却从不曾听他说起过父母双亲,这还是第一次。

“听闻我父亲从前是襄台弟子,母亲是松风弟子,二人成亲之后便都来了松风剑派。”萧焕一边说一边回忆,“只是有一日我父亲外出办事,不就之后便传来了死讯,都说是魔教杀人越货,母亲急怒之下也便跟着去了,留我一个,师父看着可怜便收为弟子悉心抚养。我行走江湖许多年,却也没太见过倚霄宫多少令人发指的恶行……或许是因为当时已经是你在主事了。但若不是记着父母的血仇,我也不至……我也知道靠着欺瞒的手段是并不光彩的。”

沈望舒听罢,久久没说话,神色十分复杂。

萧焕便又喝了口酒,“我也知道现在说这些没用了,倒像是我拼命找借口想骗你原谅一般。若说身世凄惨,你却是比我更甚的,或许你还会不屑一顾,骂我傻骂我矫情。这些我都认了。也是我自己太傻,当年其实就有许多端倪的,可惜我眼瞎瞧不见,或是瞧见了也不屑一顾,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的那点事。”

这回沈望舒终于说话了,“我若是你……我若是如你这般,从小天赋高又有师长欣赏,对于得罪我的人我才懒得去想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更何况你这样嫉恶如仇的性子。”

“嫉恶如仇吗?”萧焕忽地笑了一声,“只怕是我长了这么大,到如今却还并不曾真正地明白,到底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沈望舒忍不住侧头看他,旋即又笑,“正道弟子分不出善恶?你这样一句话,可是打了多少人的脸呢!”

“小舒,在世人看来,正道就该行善,不是吗?”萧焕认真地说着,“可是你看岳师伯,他能有如今的江湖名声,自然也是做了许多好事才换来的,只是他那样对沈千峰,又当如何说?还有江老掌门,当年的名声甚至比岳师伯更好,可下令围剿九嶷的也是他。燕掌门,从前在长安一带也颇有侠名的,如今却成了勾结邪魔外道的叛徒。还有慧海方丈和玄清道长等人,为了还武林一个清净而将你的事压下去的是他们,只是为了将太华门的势力分而划之的也是他们。却说崔离与薛无涯……他们的确是残害许多无辜之人,可他们的初衷,也是为了给九嶷宫正名,毕竟九嶷宫什么都没做过却遭受无妄之灾……”

这番话对着沈望舒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让旁人听见了,只怕日后萧焕在黑白两道上都没有立锥之地了。于是沈望舒打断他:“你喝醉了,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萧焕却连忙往边上挪开一步。

他原本就有了些醉意,挪的摇摇晃晃,沈望舒怕他情急之下真的摔下去,倒也不敢硬逼。

“你好不容易愿意跟我说说话,我才不要走!”萧焕闹别扭一般地说着,旋即想到什么一般,小心翼翼地问:“还是……你嫌我烦,根本不想听我说话?”

沈望舒几时见过萧焕这样的神情,不由得一怔,“我什么时候嫌你烦了?”

“可是我之前想与你好好说话的时候,你都总是不理我的。”萧焕微微低头,“要么就是不理我,要么就是逼急了故意反着说话,偏得找些我不爱听的话来刺激我。小舒,你知道我这人经不得刺激,保不准就会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听了也难受不是吗?”

沈望舒气得有些牙痒痒,“萧秋山,若是哪日我对你再三欺骗,然后还要求你给我好脸,你是不是得想我怎么这么不要脸了?”

萧焕是听进去了,便不吱声了。

只是他低着头,沈望舒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但横竖话匣子开了,他也憋了这么久了,索性一吐为快,“我的确是喜欢你,那又怎样呢?萧秋山,做人不能太过分的,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便为所欲为吧?之前还想着你一个正道弟子前途大好,我也不能拖累你,不过现在,看起来你也不大可能会翻身了。但是我也不希望你就这么跟我混在一起。从前我喜欢你,还希望你能给个回应,现在么,我喜欢你,但是跟你没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萧焕非常不满,以至都忘记了前头沈望舒还说他现在仍旧喜欢他。

沈望舒却也没理他,只是自顾自地道:“你放心,虽然我也做了这么多年的魔教少主,但是我到底学不来沈千峰那样,我不会因为我喜欢你你却对不住我就搅得你所在意的人或事不得安宁。也怪我,从小眼皮子浅,不然换个人遇到这样的事,不杀了你也该躲得远远的,骗我对你那点子虚情假意视若珍宝。好歹是珍惜喜欢过的,扭头就撕破脸也闹得太难看了,还是留点情面比较好。”

萧焕也大约是真的醉迷糊了,沈望舒说了许多,却没有一句听进去,只是执拗地问?:“为什么会和我没关系?这么说起来,我喜欢你,也和你没关系吗?”

沈望舒怔了一会,才笑道:“等了这么些年,没想到这几个字还有能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一天。以前我就在想,若是有朝一日能听见你这样说,我该是激动成什么样子呢。只是你看,现在你终于说出来了,不管是真是假,我现在听着都……心如止水的,再没以前那样的感觉了。萧秋山,这世间别说是一厢情愿,就是两情相悦的也不知凡几,但也不是所有的有情人都终成眷苏了不是?”

“沈望舒!”萧焕忽然动了气,“现在没有别人,你对我说句实话怎么就这么难呢!”

“我哪一句不是实话?”

“你找了那么多借口,不就是不想承认你想和我在一起呢!”萧焕忽然凑近前来,带着酒味的鼻息喷在了沈望舒脸上,灼得他不由得后退,只是萧焕并不放过他,“若是正如你所说,喜欢我却与我无关,你也不会让我知道的不是吗?更何况以你的头脑,从第一次我要挟你留下来换同门的时候,你就有千万个法子可以走脱。你没有,你从天子山一路同我走到沅陵、走到岳阳又走到了眉山。我是无处可去了,可是你要是想,转身就回明月山庄了,你同我一道做什么呢?”

沈望舒推他一把,“你胡说八道什么?去洪涛水寨是为了泰兴镖局,去沅陵是为了我二师兄的名声,去岳阳是为了……明月山庄也接到了请帖,如今到眉山,却是为了叶无咎!”

萧焕纹丝不动,甚至慢慢倾身而下,“那你第二次去沅陵又是为了什么?此事跟你无关了。去武林大会也是跟着我们去的,毕竟你师父也没召你去。你明知道自己随时可能被人发现身份,你还是去了。还有今夜,你要是真的不在乎,我便是一个人在这儿喝死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小舒,你其实就是想跟我在一起,你并没有自己说得那么洒脱。”

“起开!”沈望舒咬牙切齿地道。

“我知道,我从前是骗了你,所以你绝不会轻易原谅我。我也知道傻乎乎等着那人哪怕他只给出了一点点回应也好的痛苦。”萧焕摸上了他的脸颊,轻轻摩挲着,“我之前从认识你到你……坠崖,一年的时间,你什么时候动心,我也的确不知道。不过没关系,你也可以用一年的时间来惩罚我,把你当年受过的苦全都还给我,好不好?”

沈望舒越发窘迫,“好什么好!你先起来!”

“一年不够,翻倍也行。若是两年还不够,三年,四年……只要你点头,多久都可以!”萧焕急切地说着。

“我……唔!”沈望舒下意识就要说出拒绝的话,只是萧焕的脸忽然就在眼前放大到极致,然后他就觉得唇上一痛,再也说不出话来。

萧焕这厮的亲吻便如同这人的脾气一样,灼热而炽烈,没有温柔缱绻,只有直白而急切的表达。

酒气暖烘烘地被渡了过来,沈望舒只觉得脑子里也变成了一团酒糟。

他在做什么?萧焕居然主动吻了他!身体仿佛被烫化,唯独这两个念头一直在脑海里盘旋。

直到腰上一紧,沈望舒才惊醒过来,奋力挣出一只手来,往萧焕后颈上一敲。

他原本就醉得不轻,挨了一记手刀之后,立时晕了过去,哼都来不及哼一声。

那么大个人重重地压在身上,牙齿甚至还磕破了沈望舒的嘴唇,只是他闷哼一声,也没将人一把掀开,反而伸出双臂,在他背后慢慢地环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