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惊寒(1 / 1)

等楚兰藉把人领走之后,苏慕平才如梦初醒一般,“她好不容易能出来一次,为什么不趁着现在去瞧瞧?”

“师兄有所不知。”沈望舒如同送走瘟神一般,一屁股坐在桌前,给自己灌了一杯水,然后和苏慕平、容致描述那扶桑楼所在之处究竟如何诡异。叶无咎时不时在一旁添油加醋,听得容致都有些一惊一乍的了。

“能自行改变流向的湖泊?一天只有两个时辰的瀑布?”苏慕平一向都算得淡定,可此时真的好像听到天方夜谭一般。

沈望舒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兄,别这样,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份薛无涯号称河伯呀?”

容致没想明白,一双浓眉都要拧成疙瘩了,“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九嶷宫众人之中,有一个湘君了,还有一个河伯。一般河伯都是指的黄河之神,不过黄河不过此处,故而这个河伯指的就是众河之神,听起来地位比湘君还高。”

叶无咎当即就嚷嚷起来,“这怎么可能?凭他,还能越过我岳父岳母去?”

“薛无涯不能,可河伯就不好说了。”沈望舒给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不过薛无涯人品如此,东皇太一却还愿意给他这样高的地位,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叶无咎干脆皱起一张脸,“比如?”

沈望舒笑笑,“比如他水性就很好啊。你们仔细想想,那么大一个湖,还是按点流动的,哪有这样的分毫不差?自然是有人动了手脚。试想要控制这么大的湖面和瀑布,没点本事怎么行?”

容致明白过来了,“四师兄的意思,是那个湖其实是薛无涯用机关控制的,目的就是……不让人随意进去?”

苏慕平则接道:“也有可能,是不想让人随意出来。”

“嗯?”这回沈望舒都有点惊讶了。

苏慕平立刻目光一闪,“我只是随口胡说的,当不得真。”

“反正不管怎样,这湖都和薛无涯脱不开干系了,大不了咱们去探的时候检查一下湖里是不是有机关就对了。”对于没影的事,叶无咎懒得猜,“现在时间还早,远不到湖水流动的时候,咱们就这么干等着?”

沈望舒睨他一眼,“叶兄的意思是?”

“你不是来查那个什么药的吗?扶桑楼的人要懂你们,都是真刀真枪的,也没见用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你们顺着还这个查,或许是能查点什么出来,可是也太绕了。”

原本薛无涯一死、冯羿被神秘人带走,线索就几乎是全都断了,根本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才是。也是楚兰藉提供了一个消息,沈望舒才决定继续从这个方向摸下去。不过仔细想想,薛无涯万一就是自己闲着没事干养了个乱七八糟的杀手组织又如何了,扶桑楼的主人除了是他的合作者,也可能是他手下的人。就这么查下去,白忙活一场的可能性太大了。

沈望舒一直都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别人没什么意见的时候他喜欢拿主意,但别人有意见的时候,他也是很乐意听别人安排的,特别好打发。“叶兄有什么高见?”

“你别挤兑我,我不爱听!”叶无咎哼了一声,指着苏慕平和容致,“我觉得这事儿你的师兄弟只怕比我更清楚,炼药是个多复杂的事啊,尤其是要练那种药效极强的粉末,需要多少药材多少人手?”

容致之前看过一眼药粉,回忆一番,“那个药粉纯度极高,工序十分复杂,应该用料是不少的,炼制的时候应该味道也特别大。”

叶无咎很开心,虚虚点了点他,“聪明。”

沈望舒了然,“所以叶兄的意思是,打听打听哪里囤放药材、药味还特别大,哪里就很可能有问题是吗?”

难得苏慕平也点了点头,“有道理。”

或许是看着容致老实,叶无咎不好意思跟他抬杠,但对着沈望舒他就完全没有顾虑,当即摆出一脸嫌弃,“哟,这才想明白呢,你好意思说你是明月山庄的弟子吗?”

“怎么,叶兄要替师父把我逐出师门了?”沈望舒冷笑一声,并不把这点挑衅放在心上,然后对容致道:“那我们是不是得买条狗去?”

容致被问得一愣,“为什么?”

沈望舒便笑,“这东西要是就在城里弄,那么大的味道,谁都知道有蹊跷,药铺也不太可能,毕竟正经开店行医的都看不上这样的下作东西。剩下的,就只能是城外去了。可惜城外什么方向也不知道,咱们鼻子没这么灵,可不得去买条狗来帮着闻闻?”

另外三人的神情都有些诡异,显然是并不想去买。

沈望舒开够了玩笑,心情好了许多,便认真地道:“说正经的。我猜炼药的地方是在城外不假,但也没这么麻烦,不至如大海捞针一般。”

“有想法?”叶无咎气得牙痒痒。

“若是城郊有人的地方,与城里也并无什么不同,还是容易被发现。要想不被人打扰地专心炼药,自然是要选个深山老林,越是人迹罕至的越好。”沈望舒似笑非笑,“叶兄,沅陵的舆图,应当还是不难弄的吧?”

叶无咎十分惊恐,“你以为那是什么?按律,只有官府才能持有舆图……”

“按律,你这拦路打劫也不对啊,是不是就该把洪涛水寨给散了?有便有,没有就算了,你给句痛快话就是。”沈望舒拍了拍他的肩,末了又轻飘飘地道:“只是我以为叶兄神通广大,这点子事情,对你来说其实不费吹灰之力呢。”

不得不说沈望舒是看透了叶无咎是个什么人,心高气傲,经不得激,被他这么一说,当即就道:“你也不看看小爷是谁!舆图有什么难的?沅陵我都跑过多少次了,不敢说什么地方都能找得到,但地势还是清楚的。城南城东都有山林,但如你所说的人迹罕至的那种,应该就是城南。”

沈望舒顿了一顿,“城南?扶桑楼是不是也在城南?”

“怎么,你还想把扶桑楼一并给逛了?”叶无咎挑眉看他,“上回咱们跟着那个刺客走,一路上什么情形你也看见了,山倒是座高山,爬都爬了好大一阵,也没遇上什么人。可这山上四处都是光秃秃的,也没见有什么人住的样子。”

容致不得不说了句话,“可是我们炼药,也没总是住在药庐啊。一批炼好,够用好一阵子的,剩下的时间便可以好生歇歇。或许上次只是不在炼药的时候而大家没有想到这件事所以没注意呢?”

苏慕平摇头,“这么说起来也太过巧合了。不过容师弟有一点没说错,若是不到炼药的时候,这药庐便是空的,或许和一个废旧茅屋没什么两样,也猜不到究竟是不是此处。四师弟说这药庐在山林之间,没了药气,在偌大的山林中寻一间与众不同的茅屋,这未免有些太难了吧?”

叶无咎当即揽了苏慕平的肩,“你看,要不然你是我的好友呢。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四个人要去搜山,要是我底下人这么跟我说,我真的会两巴掌把他打醒的。”

沈望舒点了点头,“那好吧。刚刚说找其他线索,现在又嫌查起来麻烦,我还能怎么样呢?那就各自回去睡一觉,到晚上再说吧。”

这……叶无咎被堵得哑口无言,缓了好一阵,才有些悻悻地道:“除此之外,没办法查了吗?从药材上入手呢?”

“叶兄,你别是不记得前一次我为什么会下山来吧?还不是因为师兄的药材被动了。药材都是从明月山庄的船上偷的,那还要怎么查?要不你去问问我师父?”沈望舒毫不留情地挤兑他。

还不等叶无咎自我反省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容致便摇头道:“也不一定啊。虽然药材都发霉了,可原本师兄买的量就不太一样,不一定就正好是他们想要的量,倘若有所缺漏,他也找不到那么多家去一一偷足吧?”容致认真地道。

叶无咎双眼一亮,“你的意思是,他们还是得买的是吗?”

苏慕平缓缓地点头,算是承认,“应当是如此。既然知道缺的是哪几味药材,那应当去各个药铺打听,看看何人有过大量采购,一次的不算,要长期的才是,那这个人也就多半是炼药之人。”

“好,那咱们就先去打听一下药铺吧。”沈望舒从善如流,“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咱们就分头行事,东南西北,一人去一边,晚饭的时候在客栈汇合。”

其余三人又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问题,才同意了沈望舒的安排。

不过临出门之前,苏慕平又犹豫着问道:“那关于查找药铺之事……可否告诉兰藉?”

为什么不能呢?莫不是他怕楚兰藉就知道了九嶷宫的事?只怕她也没这么机敏吧,又不是什么江湖经验十分老道的旧人了,新一辈里面,就算是萧焕这样出身于大派的弟子都不曾听说过。

于是叶无咎做主,大大方方地摆手,“无妨,你知道什么就和楚姑娘说什么呀,好歹不久之后就是一家人了,你还这样藏着掖着的,就不怕人家不高兴么?”

苏慕平听了这话,也没有很高兴,而是有点心事重重的模样,浅浅一勾嘴角,“好。”

赤山渡在沅陵城北,而沅陵城又是个南北狭长型的小城,要往城南去委实麻烦些,叶无咎这么懒的人自然是不会去的,而城西的药铺比较多,自然遣了最懂行的苏慕平去。容致老实,本想自请去城南的,可沈望舒还有自己的计较,愣是把他拦下来了。

适才另外三人分析得起劲,他势单力薄,也不好泼冷水,什么事都只好闷在心里,准备自己去查。

若是问药铺有用,先前在此这么就,早该问出结果来了。

即便一次明月山庄的药船过往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大的量,可潇湘之地又不是只有明月山庄才会采买药材,那么多药铺,莫不是都能自己产么?薛无涯既然已经下手偷了,也不是只偷明月山庄一家,难道还凑不足那么多药材不成?

还不如直接去找那个神秘的药庐呢。

薛无涯身死,涌波山庄也几乎是散了,但还有个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人的冯羿不知所踪,还有个实力莫测的幕后黑手躲在暗处,沅陵城并不安全,沈望舒是佩着兰摧剑出门的。

走出没多远,他忽地握紧了兰摧剑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有人在跟踪。

跟踪的人不多,大约是三五个,且功夫十分粗浅,脚步有些虚浮,大概也知道自己并不是沈望舒的对手,所以不敢跟得太近,却一直缀在后头如同尾巴一样,十分令人心烦。

沈望舒的脾气,颇有些混不吝的,何况实力超群,也并不怕这些人,实在是被跟得烦了,才会在大街上忽然站定,沉声道:“出来吧。”

跟着他的人也连忙站住,似乎觉得只要自己不站出来沈望舒便不能奈何他们一样,打定主意躲着。

兰摧出鞘,如水的剑身指向身后之人躲着的地方,沈望舒声音也冷了几分,“再说一遍,出来。如今还可以自己慢慢走出来,若是待会儿我改了主意,那就指不定会怎么让你们出来了,要多不体面便有多不体面,自己可掂量一下。”

毕竟行踪都暴露了,却还自欺欺人坚持要躲藏的人,一定是十分爱重自己的颜面的,都这么威胁了,应该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躲了吧。

果然,剑锋所指之处,一张有些褪色的大幌子后头,慢吞吞地走出一个人,脸上努力挤着笑,“四师兄。”

这人是明月山庄的一名弟子,听闻家境殷实,只是从小顽劣,便硬被父母塞到山上来的,上山之后依旧本性难移,和常沂混得很熟。

沈望舒冷哼一声,并不和他打招呼,只是道:“就你一个?不是吧。后面躲着的,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的?数五个数,你们自己往外走。”

数到三的时候,躲人的一个废弃摊位后头又磨磨蹭蹭走出一个人,是十一弟子陈林,常沂最忠心的拥趸。

“一!”沈望舒也懒得理他,只是把数数完,然后片刻也不耽误,腾身而起,一剑就朝着那能隐匿身形的破布劈了下去。

“师兄!”那两名被逮个正着的师弟都忍不住惊叫一声。

而沈望舒手里也是有数的,忽然就止了剑势,凝定不动。

剑锋就正正地指在那人眉间,堪堪与皮肉相触,倘若再往下一毫一厘,便会割出血痕来。

嘴角微微一勾,沈望舒看着那个吓得抖也不敢的人,曼声道:“大师兄,真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