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三又临(1 / 1)

官府和绿萝坊也不是三头六臂,能解决一切麻烦的。但这两方无论如何都算得上当地的强势力了,它们两边都不曾找到那些所谓被沉江的尸骨,桑大娘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疯妇自然更是找不到,还这般站在江里乱翻,简直就是急着去和儿子见面的。

沈望舒叹息一声,实在不忍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施展轻功飞掠过去,引得周围看热闹的人一阵惊呼。

知道桑大娘不会听人劝,更不愿意有人碰,沈望舒也没这个耐性,在掠至人身边之时,抬手便是一记手刀,直接把人敲晕,然后抓着腰带就把人给提到了岸上。

“哎哟这位少侠好身手啊!”“就是就是,人也生得好俊!”最闲的就是那些无聊妇人,见人给救上来了,首先看的那是那个可怜的同伴,而是瞧着沈望舒指指点点。

不过也有热心的,连忙围上去,“桑大娘怎么样了?”

“无妨,我看她情绪激动,先让她睡会儿。水里的各位哥哥也赶紧上来吧,天气太冷,仔细留下病根。”沈望舒直接把人交给苏慕平,反正他自己也不太会瞧,“不知哪位能帮忙买一身干净衣服来啊。”

苏慕平把了个脉,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并无大碍。

一看起来和桑大娘岁数差不多的妇人连忙道:“我看她身量跟我差不多,穿我的。只是她在江里站了这么久,光是换身衣服可不行,还得洗个热水澡才是。”

桑大娘在此处的时间也不短了,倘若这些人一向都这么好心,她也不至于疯到如今的境地,能拿出一套衣服已经算是很大的慷慨了。

心下了然,沈望舒还是给出几个铜板,“我们这就带着桑大娘去找客栈。这位大娘,我们这儿都是大男人,不太方便。劳您带着衣裳来帮忙洗个澡,您看这些够吗?”

那妇人看着竟有钱拿,欢喜得很,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高声道:“少侠要去哪儿?我家地方就够。”

“便是那边的客栈。桑大娘这样的境况,不宜挪动太远。”沈望舒淡淡地说着,嘴角却是下意识地一勾,不是在笑,是嘲讽。

没能再捞一笔,那妇人有些失望,不过也不算太贪,便拿着那几个铜板飞快地走了。

人都救起来了,也没什么意思,其余人才渐渐地散了,连个帮忙扶人的都没有。救人的就是沈望舒,再让他把人抱走也有点不好意思,容致便自告奋勇地来当这个苦力,扛着个桑大娘竟然还比其他人都跑得快。

叶无咎先前一直冷眼看着,如今没旁人了,才忍不住开口,“小沈,你真是倚霄宫的少主?”

沈望舒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都不想理。

“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才想问问你啊。你说你先前帮萧焕查案就算了,我可以理解为……现在自己还跑来接着查,你的那些理由我不信,肯定是因为别的。就说你刚刚救人吧,魔教少主亲自下水救人,说出去谁信啊!”叶无咎几步追上去,拦在沈望舒面前。

“我可没下水。”沈望舒不耐烦地道,“你爱信不信啊。”

他知道叶无咎在想什么。洪涛水寨还没有魔教的名声,身为少主的叶无咎方才就一点没想过自己要去救人之事,更何况当年沈望舒在江湖上还是有名的邪气。

可就算是魔教出身、也并不太把生死放在心上,但也不代表他就喜欢看人去死。沈望舒自记事起便无父无母,故而对天伦之情十分渴慕,难得还没因此生出妒忌。从前他给自己立下规矩,是为“九不杀”,其中之一便是家中独苗不杀。因为他要是死了,这父母该有多难过呢。

如今是桑大有死了,桑大娘都伤心得疯了,他看不得。

“啧,到底是看上少侠的人呐。”叶无咎本来也不为探究什么,单纯就是不刺他两句不痛快,说完就摇头摆脑地走开了。

和萧焕有什么关系?沈望舒张了张嘴,就要反驳,可惜什么都说不出来。

没关系吗?哎说不清了,不知道!

客栈也不远,没走几步便到了。那个拿了钱的大娘还算讲信用,果然带着衣服便来了。她给人洗澡换衣服,四个大男人不好在里头站着,纷纷退了出来。

客栈老板刚刚也是在边上看热闹的,见人安顿好了,才凑上来和他们聊天,“几位,桑大娘没事吧?”

“无妨,受了些寒气,吃几服药就好了。”苏慕平客气地说着,准备出去买药。

那老板点点头,就跟剩下的三个人开始聊天,“没事就好。今天大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往水里跑,拉都拉不住,开始大家都以为她要想不开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沈望舒觉得有些不对,“今天?您的意思是,大娘前些天一直都好好的是吗?”

“那可不?昨天还在我门前抓着人就问有没有见过她儿子。我这儿住着有好些都外地来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的一吓着了就差点动了手,好说歹说才劝住。”老板感慨一声,“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沈望舒想了想,又问道:“老板方才说店里住着许多外地来的,莫不是城中有什么大事?先前我来过沅陵,见此地外来之人并不多。”

老板也一脸疑惑,“可正是呢,这几日来了好几拨外地人,我还以为城里面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呢,也没听说呢。”

“来的都是什么人啊?”叶无咎问道。

“跟你们年纪差不多,男的女的都有,大都带着兵器,应该是江湖中人吧。”到底是开客栈的,贩夫走卒游侠商贾接待不少,见识也要强些,“沅陵这地方,也没什么名门大派,顶多就是有个涌波山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庄主之前是欺男霸女来着,也不见有人管。前几日听说他抢了不该抢的人,被一个厉害的对头给……”到底还是有些忌讳,老板便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对于亲历过此事的人来说,从别人嘴里听到这话总觉得有些荒谬。薛无涯也算是被他的对头所杀,但这人并不是什么厉害的家伙。

“他活着的时候都没人主持公道,怎么人都没了,却忽然来人了?”老板摇摇头。

对了,沅陵本地人也算是知道薛无涯恶行的。于是沈望舒问:“老板,被涌波山庄抢去的那些人,之后你们还见过吗?”

老板立刻露出惊恐的神色,“没有!你说那个庄主是不是要……吃人啊?好些人进去,就再没见过出来,下落根本打听不着。之前还有人胆子大,上门去讨人,结果第二日全家都……之后再也没人敢去了,凡是自家的亲戚被带走,也就只能当家里从没这个人了。”

正说着话,苏慕平便已经把药抓回来了,问老板借地方去煎药。另外三人也就跟着告辞,和苏慕平一道去了后厨。

苏慕平要亲自煎药,其他人站着也是站着,容致终于迟疑着开口,“四师兄,我有个事情想不明白。”

沈望舒偏头看他一眼,示意但说无妨。

“你们告诉我的是吗,薛无涯临死前交代,那些被他抓来的人都一律沉江了,然后绿萝坊联系官府一并找过,却什么都没找到。我看这老板也算消息灵通了,但他刚刚说了半天,说是不知道那些人去哪儿了。就算是什么都没捞起来,他不也该说是沉江了吗?”

叶无咎笑了一声,“这你却不动了。你倒当官的在平民百姓心中是什么形象?那可是官老爷,无所不能,权势通天。自己治下出了个弹压不住的麻烦就已经让人很伤面子了,他们还会让百姓知道自己忙活半天什么都没找到吗?脸面还要不要了?”

于是容致的一双浓眉皱得更紧,“可是今天桑大娘却忽然跳进江中去捞人了。”

“是啊,真是可怜。”叶无咎顺口答道。

沈望舒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然后望着容致,“你想问她为什么会知道对不对?”

容致连连点头,“就是啊,如果客栈这样的消息流散之地都不知道的事,一个疯疯癫癫的大娘又是如何得知的?”

苏慕平一边扇着炉子一边道:“许是那些办事的捕快见大娘可怜所以顺口告诉她的呢?”

叶无咎便嗤笑道:“嘴这么不牢的,那早就闹得满城皆知了。能专门对着桑大娘一个人不牢,这未免也太不容易了。还有那个掌柜的说最近来了很多江湖中人,我可不记得沅陵有什么盛会,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沈望舒摇头,“还没见着人,说不好。不过我倒觉得,桑大娘这事儿,是有人刻意告诉她的。”

“为什么?谁这么无聊?”叶无咎一脸“你在无理取闹”的神情。

“是谁我不知道,可这人一点也不无聊。”沈望舒忽然板起脸,“告诉一个疯妇这消息没什么用。可桑大娘日日都在这一带晃悠,但凡外来之人下船便很有可能会遇上。今日到了沅陵的,又喜欢到江边这座食肆吃饭的,便只有我们了。那人是想告诉我们。”

容致很是疑惑,“告诉我们什么?我们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吗?”

沈望舒摇头,“如果不是萧……来信,我们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那人大概是不知道已经有人通过消息了。”

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于是容致又问:“告诉我们之后呢?他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遇上桑大娘?”

叶无咎抢着道:“这人应当与我们比较熟悉。”

那边苏慕平扇着炉子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却没回头,只是静静地听他们继续说。

思量好久,容致还是摇头,“这样也很说不通。没找到尸骨告诉我们有何用,就我们四个人,那么多人都没找到,我们也不能吧?”

想想也是,沈望舒便退了一步,“好吧。只是我觉得这事仍旧是冲着我们来的,那个人一定是想告诉我们什么事,只是我们自己没猜得透罢了。”

“到底是谁这么可恶,别让小爷抓住!”叶无咎气咻咻地道。

沈望舒倒是笑了笑,“暂时还想不到,不如……静观其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