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河山(1 / 1)

前半生沈望舒的身份地位都太过特殊,倚霄宫又不是什么安平和乐的地方,故而他几乎就不曾参加过任何的婚宴。

只是想想也知道,十一人对着六个牌位拜堂成亲的场景,该是何等的荒谬。

大约薛无涯也没这个耐性,一个礼堂也不能一气排开这么多人,他还没准备这么大段的长绸,故而那位羿先生高喊“一拜天地”的时候,十位新妇在奴仆的搀扶下转身,薛无涯则一人走到了最前头,向着空空如也的中庭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新妇们又转回身来,薛无涯仍旧站在最前头,向着桌上的六个牌位下拜。

只是这薛无涯当真古怪,对着皇天后土也只草草地点了头,但对着六块连做工都不算多么精致的牌位,却固执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一丝不苟。

“这些牌位……到底是什么人啊?”叶无咎都不禁好奇了,然后按照他和他岳父的思维想了想,惊道:“莫非这些都是和他共创基业的手足兄弟么?”

应当不是,毕竟九嶷宫好像没有这样的习惯,至少沈千峰就没有。那么多和他并肩创下这个黑道第一宫的手足兄弟,最后还不是被他给亲手屠戮殆尽了么。

沈望舒现在更为好奇的,就是夫妻交拜的时候薛无涯究竟要怎样。

莫不是十位新妇一字排开,他站在对面,草草一点头就算礼成了?

可好奇归好奇,苍天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羿先生刚刚喊完“夫妻对拜”,一堂的仆妇来不及调度,便听一声清朗的“且慢”划破长空,自涌波山庄的墙外传来,然后飘进园中,掷地有声。

“什么人?竟敢坏本座的好事?”薛无涯恼怒极了,呵斥一声,然后不得不暂停拜堂。毕竟这种时候能喊出且慢来的,不管为了何事,都不见得是真心实意道贺来的。

沈望舒听见身后又破风声,一回头便见两道素色的影子从身后飞掠而过,左边那个人甚至还几不可查地冲他点了点头。

那两道影子同时拔地而起,又同时翩然而落,宛若惊鸿一般,动作都一般无二。待两人落地站定之后,才能看清这二人左边是个满头华发的男子,右边则是个气质脱俗的女子。左边那人自然是少年白头的秋暝,而右边那个,则是为了弟子匆忙赶来的空谷居士阮清。

这二人都穿着月白色的衣裳,用着同样的轻功,有着配合了千百次一般的默契,甚至从容貌上看也十分般配。可不知为什么,沈望舒看看秋暝再看看阮清,莫名就有些不舒服。

忽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薛无涯还没什么反应,那位羿先生便先上前一步,手上摆出防御的姿势,疾言厉色地问:“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薛先生娶亲,原本是件喜事。”秋暝温和地开口。这种上门寻衅要人的事,他都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礼貌和客气。

薛无涯哼了一声,“莫非二位是道喜来的?可惜薛某不认得二位,只怕是当不起了!”

阮清则微微一笑,朗声道:“薛先生误会了,我二人前来,只是有一事相询。”

“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涌波山庄指手画脚?”薛无涯不悦地挑了眉,眼底有戾气闪动。

站在最边上的丁雪茶大约是听出了师父的声音,一时有些激动,身子不安地晃了晃,抬手想去掀盖头,可又仿佛在害怕什么一般,到底放了回去。

秋暝仍旧好脾气,拱了拱手,“不请自来还未曾报上名来,是我们失礼,还请莫怪。在下翠湖居秋暝,这是师妹阮清。”

薛无涯眯着眼打量了两人几眼,最后只哦了一声,“真是不巧,都没听说过。不过秋先生几日前和本座交过手,功夫很好啊。如此厉害的人物,在江湖上却没什么名气,有点可惜。”

那是你孤陋寡闻!沈望舒暗笑。连他都知道秋暝年轻时的名声,只不过是二十年前他选择了归隐而已。至于阮清,那是近些年才开始在江湖上有走动的,名声不是很显。

阮清到底沉不住气些,一双秀眉高挑,就要说些什么,不过到底是看着秋暝给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这才没有开口。

秋暝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话。

“看在你前几日竟然能和本座战成平手的份上,说吧,你有什么问题要问。”薛无涯懒洋洋的,也并没有多把这二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敢问薛先生,今日所……娶的女子之中,是否都来历清明且是自愿的?”秋暝的声音缓缓的,仿佛秋水潺潺,清凉却不寒冷,能安抚人心躁动。

薛无涯嗤笑一声,“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翠湖居什么时候也管别人姻缘之事了?”

“在下也不管他人姻缘之事,只不过听说,婚姻大事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倘若缺了一样,便是憾事一件。”

薛无涯不由得笑意更深,“还说不管?那你看看你刚刚问的都是什么话。”

阮清忍不住了,提高了一些音量,“别人管不了,但我们翠湖自己的弟子总该能管的。我座下弟子,父母早亡,在世间也并无别的亲眷,她的婚姻大事是不是该我这个做师父的点了头才算?如今六礼未行,她就被薛先生拉来拜堂了,你说我这个做师父的该不该来看一看?”

别说是薛无涯了,便是羿先生闻言也不由得脸色一变。

看样子这些女子大概真是他们随意抢来掳来的,名姓不知,来历不知,可能婚配与否也不知,只是容貌足够好看,或是足够好拿下,便不问青红皂白带回来,强行绑了成亲,却未曾想这一下子踢到了铁板,竟惹到了翠湖居头上去。

不过薛无涯旋即又镇定下来,笑得颇有些无赖,“这红口白牙的,阮……阮姑娘上下嘴皮一碰就把本座的新夫人给划到翠湖门下去了,有点厉害。”

“那薛先生敢不敢让在下一看?”阮清寸步不让,针锋相对。

那羿先生便呵斥道:“荒唐,礼节未成,何况这盖头也不是能轻易挑落的,阮居士还请注意分寸。”

“莫非是你们不敢吗?”阮清冷笑一声,忽然目光一凛,扫向站在边上的一个女子,也不曾掀盖头,便轻叱一声:“逆徒,师父来了这么久也不曾相迎,还杵在那儿做什么?”

先前踟蹰了好一阵的丁雪茶似乎因为师父师伯来了就忽然有了勇气,一把掀落盖头,脆生生地喊了句“师父”,仿佛黄莺出谷一般,就要往那边奔过去。

只是薛无涯又哪里能让她这么轻易地走脱,当即伸手一拦,“你说是便是,谁知这是不是臭丫头为了脱身而跟你们唱了一出戏呢?”

“为了脱身?”秋暝沉默了好一阵,也是逮着这个言语的漏洞才答话了,“那在下可不可以理解为,薛先生如今这十位新娘,至少得有一位不是自愿嫁入涌波山庄的?”

“你什么意思?”薛无涯立刻目露凶光。

趁着下面对峙,沈望舒就趴在檐上打量着大厅里的情形。除了薛无涯、羿先生、秋暝、阮清、十位新娘还有十个仆妇,这里竟是一个宾客都没有,冷冷清清的,自然也不见上次那个和薛无涯争执的那个神秘的黑衣人。

可听他们上次说话的意思,薛无涯所做之事,其实也只是十之五六,或者说多半也是在那个神秘人的教唆撺掇之下才行的。如今那人没在,单抓个薛无涯没什么意思,关键是……会不会打草惊蛇呢?

“翠湖居第五代弟子丁雪茶,手腕上还挂着翠湖的玉铃,上头有翠湖居和名字、师承,是与不是只消一验便是。”阮清看着自己的弟子,面色变得铁青,连声音也仿佛是在寒冰中淬过一般,显然是气急了,“连我们翠湖的弟子薛先生都能想抓就抓想迫就迫,倘若遇上寻常人家的普通女子,又该如何呢?”

只见丁雪茶惴惴不安地站在那里,穿着一身长出不少的斑驳嫁衣,头上戴着金漆都有些褪色的发冠,面上涂着打翻胭脂盒似的妆,狼狈极了,也可笑极了。听谢璧所说,丁雪茶是第五代弟子里最小的一个,素日性子又好,十分讨喜,几乎是被整个门派一起宠着长大的,怎么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难怪作为师父的阮清会这么生气。

薛无涯一看就是个粗人,就连想要除掉萧焕与沈望舒之事都是自己亲手去做,只消自己武功够强,便不畏惧任何人知晓,自然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花巧的言辞去应对。

但那个羿先生看起来就机灵多了。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阮居士,或许令徒一向乖巧,但您是否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谁说丁姑娘没有报知您,便是我们涌波山庄强抢了?”

“你……”竟然还敢狡辩,阮清自然怒意更甚。

羿先生却勾起嘴角,态度看似很恭敬,语气却十分恶劣,“万一丁姑娘是心甘情愿就要跟我们主子走呢?”

“我不是……”丁雪茶大约也没受过这样的污蔑,竟然急得跺脚。

阮清也嗤笑了一声,“凭他?也配!”

叶无咎忍不住笑出声了,强行捂住嘴,险些把自己憋得咳嗽,“哎哟这人真是能编,丁雪茶也不知道能看上薛无涯哪里,看上他老还是丑啊?”

沈望舒摇了摇头,暗道那羿先生也是急得出了昏招。在翠湖居,别的师兄师伯师叔不说,单看秋暝与谢璧两个,哪个样貌不比薛无涯强多了?且看这几日谢璧那着急的样子,平素里应该也是把丁雪茶视为珍宝的吧。

谁知阮清不过说了句大实话,薛无涯却忽而震怒,上前一步,“你说什么?”

习武之人还是有些警觉的,阮清当即握住了腰间的佩剑,只待他一暴起便拔出迎战,“我有说错么?雪茶儿虽说父母亡故,但却是我翠湖居五代弟子,又正值青春年少,模样也出挑,她会看上你?只怕是你痴人说梦!”

她每说一句,沈望舒便见薛无涯的拳头紧了一份,额上的青筋也一股股地凸起,仿佛爬满了青色的蚯蚓。待阮清最后一句话出口,薛无涯便暴喝一声,震得房顶似乎都抖了一抖。

“当心!”秋暝见势不好,出手拉住阮清的胳膊,足尖点地一旋,往侧里滑出三尺远。

叶无咎和沈望舒虽然躲着,却被这一声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薛无涯整个人如同被蓄满力气拉开又放出的弓箭一般,眨眼之间便劈出一掌。

掌风落处,恰好是刚刚阮清所站的地方。

而她刚刚所落脚的青石板,却让薛无涯这满含怒意的一掌给尽数劈成了齑粉!

bss要开了啊,还有没有要参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