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修)(1 / 1)

九瑟从那十年的记忆中抽离出来,蓝眸中浮起一片血红薄雾,他抬手遮住双眼,许久之后才慢慢恢复过来。

他弯腰背上竹篓,捡起镰刀,哼着轻快的小曲儿,往山下走去。

“今天开荤哦。”九瑟冲门口坐着的净世扬了扬手里的兔子。

净世缓缓睁开眼,正瞧见血淋淋的兔头对着自己,俊脸皱成一团,又转过头继续念经。

看见净世露出害怕且嫌恶的表情,九瑟一扫心中的不痛快,进了厨房开始处理食材。

没过多会儿,房顶上的烟囱里就冒出白烟,让这片荒僻的山野有了一分人间烟火气。

尤燃打开房门,双手抱在胸前,望着烟囱上的白烟,心底生出一阵恍惚的温暖和感动,这大抵就是人类所谓的幸福平淡吧。

他倚在厨房门口,望向灶前正在烧火的九瑟不禁调侃道:“看起来一副世家贵公子的模样,没想到却是个厨子!生孩子果然有好处,哈哈哈……”

尤燃笑得前俯后仰,没防备一个毒蘑菇从厨房飞出来直接堵住他的嘴巴,他鲜嫩的红唇立即变成青黑色,猛烈地咳嗽起来。

“阿嚏,咳咳咳……”

尤燃把小蘑菇猛地吐了出来,在脚下狠狠踩上几脚,气得露出一条狐狸尾巴。

这点儿毒对他来说没所谓,但是当众露出尾巴,却叫他觉得十分难堪,抬手就朝九瑟飞去两根银针。

但那两根银针却在刚触到他衣裳时就折弯落地,更别提伤到他分毫。

正坐在灶前烧火的九瑟眉目深远,余光瞥见那地上的银针,轻蔑一笑,倾耳静听外面的动静。

“见鬼了!竟能折弯我的无影飞针?”尤燃望着地上两根银色飞针,惊讶地叹道。

九瑟恍若未闻,依旧不疾不徐地添着柴火。

门外的尤燃甩了甩宽大的白袖子,转身而去,低声哼道:“老人家不跟你小孩子一般见识!”

但语气间仍带着满满的不服气。

想来他也是高阶妖兽,若在妖族领域,必然是一方妖王,现在竟被个凡人戏耍?

尤燃站在门口的大树下默默思考了许久,之后走向正在闭目打坐的净世,附身低声问道:“这小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或许不是个人。

净世缓缓睁开眼睛,澄净的眼眸望向厨房门口,淡淡说道:“若是凡物,岂能入得了珑音祖师的眼?”

尤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不成是个什么稀世珍宝?

想来这孩子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他默默开始历数凤玲珑那些所谓的“前任们”,却没找到一个合适人选。

良久以后,随着浓郁的肉香味儿从厨房里慢慢飘出来,正在树下晒太阳的尤燃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追着香味儿靠在门口,冲着九瑟一脸谄笑道:“要不要帮忙?烧火我可以。”

“不需要。”九瑟拒绝地干脆。

“……”

真是没有眼色!

听着厨房里的动静,尤燃心痒难耐,这汤怎么就这么好闻呢?我一个修为高深的妖精怎么会觉得饿呢?

好不容易熬到锅铲儿声停下,尤燃咽了咽口水,想着终于可以吃饭了。

他看见九瑟从低矮的厨房走出来,然后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壶酒,精致的杯盘和酒盏,整齐有序地摆在新做的几案上。

尤燃站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为了满足凤玲珑随时随地都能有情调地喝一杯的愿望吧?

服气!

凤玲珑这儿子没生错。

“我坐哪?”尤燃瞧着那两条长凳,一时为难起来。

一个人坐着有些富余,但两个人肯定坐不下。

九瑟随手指了指大片的空地,表示他随意。

“……”

尤燃心中憋着一口闷气,这小家伙欺人太甚!

随着开门声响起,凤玲珑拎着酒壶从屋里出来,闻着香味儿不禁感慨道:“睡醒有饭吃,还有酒喝,有美人相伴,人生圆满。”

她敛起衣裙稳稳坐下,九瑟自然地坐在她对面,又周到地把筷子递到她手中。

“尝尝这个兔腿。”

九瑟刚准备端起自己面前的碗,就听凤玲珑拿筷子敲着桌面说道:“你去那边吃,我和尤燃有话说。”

“……”

心碎来的猝不及防。

辛辛苦苦大半天,为他人做嫁衣?

听了这话,正在盛饭的尤燃立即端着饭碗走到九瑟面前,满心欢喜地等着他让座。

“那我就不客气了。”尤燃心里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九瑟。

九瑟瞪大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望向凤玲珑,瞧见她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他只好不情不愿地放下碗筷。

“乖。”凤玲珑眉梢带笑,语气间颇感欣慰。

只这一个字,就能让他的心软下来,主动上前给她添一杯酒。

凤玲珑冲他温柔一笑,垂眸抿了一口酒之后才对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尤燃说道:“你带九瑟去雪山上的神庙看看。”

这神殿中住着的大祭司到底是何来路,总要去探一探的,而且那条火焰蛇原本就住在那附近的山上。

“看在他厨艺的份上,我就答应了。”尤燃说着又去盛一碗汤。

其实,就算他们不出现,他早晚也都要去一趟神庙。

凤玲珑心满意足地吃完一整只兔腿,想要喝几口酒,九瑟却递给她一碗清汤。

“这酒得省着点喝,我先帮你收着。”

九瑟知道凤玲珑这次出门带了很多好酒,更知道这些酒伤不了她的身,但他还是不忍心见到她整日沉醉不醒的样子,好像这世间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东西,浑浑噩噩混日子罢了。

凤玲珑嫌弃地把那碗清汤推到尤燃面前,胳膊撑在桌角上,抬眸懒洋洋地问道:“我给你的解忧呢?”

尤燃吃饱喝足,抬眼看向凤玲珑:“你不会想要回去吧?”

解忧,是用情人泪酿出来的苦酒,能够让人忘却最痛的那段记忆。

凤玲珑轻哼一声,“那酒太苦,我才不喝。”

尤燃这才放心地拿出来,小小的白色瓷瓶子上系着根红绳,绳子明显褪了色,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等哪天我……”尤燃眼神黯然,摩挲着那根红绳,声音哽咽,他其实不希望有那一天的。

如此悲伤的氛围中,凤玲珑却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壶解忧,放得太久,失效了。”

当年,她确实忘了说解忧还有期限这一回事。

尤燃黑着一张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昭和神殿屹立于沧澜雪山之巅,每日,山脚下都跪着一群虔诚的信徒。

傍晚时分,尤燃和九瑟踏着夕阳的金光,走进山前布下的迷阵,一鼓作气冲上山顶。

和山下春意盎然的景色全然不同,山巅上到处都被冰雪覆盖着,不见丝毫生机和活力。

两人不禁打起哆嗦,不约而同地拢着衣领。

按说以他们的修为,这样的冰天雪地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才是,但他们却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庄严神圣的大殿前,两侧各有六根耸入云霄的白色圆柱子,每根柱子上都盘着一条形态各异的金龙。

两人正要往神殿里面走,却从里面传出来一道苍老暗哑的女声。

“这神殿里啊,许久没来客人了。”

随后,便瞧见走出一个带着黑色帏帽的老妇人,拄着黑亮的拐杖从高高的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

她身材矮小,佝偻着背,一身宽松的黑色袍子,头戴着帏帽,看不清楚那张脸,但整个人都透着阴森恐怖的感觉。

孱弱瘦小的身影从他们身边走过,向着东南角树走去,光秃秃的树枝上落满白雪,她用力晃了晃树干,鲜艳的红绸也跟着落下来。

妇人弯腰,把那些红绸一一捡起,打成结拴在一起,挂在自己的拐杖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妇人才来到他们面前,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少年,许久之后才问道:“你们来这里,想求什么?”

她把自己的左手从宽大的黑袍中伸出来,却是如少女般的白嫩玉手,和拄拐杖的苍老黝黑的右手形成鲜明对比。

尤燃不由地倒吸口冷气,愣住片刻才道:“我想要寻人。”

眼前这个妇人大概就是那位神奇的大祭司吧?

尤燃从随身带着的锦囊中取出一缕发丝,放在那妇人手中。

那妇人把那撮发丝碾成灰,随后握紧拳头,低声念了几句什么之后,眼前忽然浮现一个妙龄女子的幻影。

但只有片刻,就消失不见了。

“阿阮!”尤燃扑上前想要留住她,却扑进了那妇人的怀中。

尤燃慌张地从妇人怀中挣扎着起来,却被她猛然掐住脖子,嘶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可以帮你找到她,我要你这副好嗓子。”

九瑟怒目而视,掌心向下,瞬间凝雪成剑,正准备向那妇人出手,她却突然松开手放了尤燃。

“若要强求,就得付出代价,这样才公平。”妇人拄着拐杖背对着他们,嘶哑的声音更显冷漠无情。

尤燃是只千年的狐狸,自是心思玲珑,但当他看见阿阮的幻影时,立时就慌乱起来,甚至迫切地想答应这场交易。

九瑟上前扶住踉跄的尤燃,低声提醒道:“她的话不可信。”

那妇人看出尤燃在犹豫,她倒也不着急,转而把目光落在一旁的九瑟身上,缓缓说道:“你那蓝眼睛真是好看呢。”

“你要不起。”

九瑟抬头冷冷地看向她,锐利的眼神甚至透过那层黑纱,与她那双干枯的眼睛对视。

“或许,你认为我做不到?”那妇人的笑声如同鬼魅,比这山巅的冰雪还让人胆寒心冷。

九瑟轻笑着摇头,转而抬眸瞥向那妇人手中拐杖的蛇头,温声道:“废话少说!火焰蛇在哪?”

火焰蛇自从凤凰台逃走以后,就彻底失去踪迹,而这大祭司手里的这把拐杖,让他不由得联想起些什么。

那妇人一听这话瞬间就变了脸,转身迈着急促的步伐往大殿里面走,冷冷丢下两个字:“送客!”

此时,那盘在十二根柱子上的金龙猛然睁开眼睛,一条接着一条地从柱子上飞向天空,然后又俯冲下来,盘旋在他们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