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丢了工作，原因原因是她无法以“微笑、热情、耐心”的态度应付胡搅蛮缠的客户，大吵一架后，被主管骂得狗血淋头。

她抱着装有个人物品的纸箱，慢慢走回住处。不是家，而是住处。租来的独居房间，用住处称呼挺合适。

肩膀忽然被狠狠撞了下，毫无防备的她被撞倒，雨夜地面湿滑，琪琪没能用手撑稳身体，这下好，彻底摔了个五体投地。

“抱歉。”

男人将她扶起，又把散落出去的东西装回箱子，不过，他看到姑娘脏了一块的脸正委屈哭泣着。

“真的很抱歉，刚想事情入神，撞到了你。”

琪琪抽噎着接过箱子，然而纸箱淋了雨，又摔过，湿软一角破了洞，笔筒从破洞滑了出去，滚开老远。

这下哭得更起劲了。

那男人叹气，把雨伞塞到琪琪手里，冒着雨捡回笔筒，并从她那接过箱子，妥帖地用手掌堵住了纸箱破洞。

“我住的地方就在这里，不如处理下伤口，等雨停后再送你回家吧。”

琪琪抬起泪眼看了眼这男人，又低头看了下自己膝盖，果真破皮了。巧的是她也住在这里。

“啊抱歉，去陌生人家里很为难吧，稍等下，至少为你擦干净伤口，我去楼上拿酒精和纱布，马上过来。”

“一起上去吧，我也住在这。”

琪琪擦掉泪花，瞄了眼这男人，身材高大面容也周正，但现下实在无法欣赏美男子了。

“走得动吗？你的腿有点颤。”男人略显担忧。

琪琪点头。

“我没问题。”

然而一脚迈出、落地，膝盖刺痛酸痒无比，再也无法支撑。再次摔倒之际男人眼疾手快扶起她。

最后还是被背上了楼，琪琪委屈又难为情，压根没听见对方问自己住哪的话，男人只能把她带回自己房间了。

单身男的房间实在没什么看头至于为什么是单身，这凌乱得过分的样子绝不是有女友或妻子的模样。

而且他处理外伤的方式专业又利落，还仔细探查了筋骨。

“还好是皮肉伤，没有伤及内里。记得别沾水，休息两天就好了。”

琪琪纳闷，“两天吗？”怎么说也得一两周才会全好吧。

“嗯，用了特制的创伤膏，愈合快也不会留疤。”

果然那男人手边除了纱布和消毒酒精，还有小小一瓶药膏。很珍贵的药膏吧，才那么小一瓶。

“谢谢。”

“哪里，是我冒失才使你受伤，这是应该的。”

男人英挺的脸温和一笑，他从柜子里找出未使用的纸箱把琪琪的东西重新腾装，“遇上难过的事情了吗？”

琪琪的心情多少恢复了些，她点点头。抱着纸箱走在大街上，任谁也瞧得出是失业人士了。

“嗯，被辞退了。”

说着，琪琪小心打量了下这男人的神色，他如常微笑并未有丝毫看不起。

“生活就是好一阵坏一阵吧，”他拧着眉毛苦笑说，挠了挠头，转开话题，“我叫铎鹿，如你所见是个潦草的单身汉，家里没什么可以招待客人的茶叶，不过冰箱里有果汁，要来一点吗？”

“我叫琪琪，”琪琪放下先前那点戒心，不好意思起来，“不了，用了你贵重的药品，再叨扰下去就太没礼貌了。”

“这那我送你回去吧。”

铎鹿搀扶她起身，问了门牌号，原来琪琪就住在楼上。

毛茸茸柔软温暖的触感擦过脚踝，琪琪看过去，原是只猫，白白的顺滑猫毛上沾了好些水珠子。

也是个落魄的小家伙啊。她有些担心这流浪的小猫咪。

铎鹿把琪琪送回屋，扶她坐下后才离开。琪琪一瘸一拐地去洗了把脸，想了想，又迈着一瘸一拐的脚步打开门，那只猫还在走廊里。

“猫咪，过来吧？”她招了招手。

白猫转过头，金色杏眼亮晶晶的十分漂亮，低低喵了声，果真迈着轻快步伐钻进了琪琪的房间。

太乖太可爱了吧，琪琪拿着毛巾给猫咪擦掉水，期间白猫乖乖的任她动作，就算被捏了脸也只是微微眯眼。

不过，冰箱里没什么东西了。琪琪把最后一点肉切碎，煮熟、沥干后放进小碗里。

“对不起啊小猫咪，只有这些了。”

白猫喵喵两声，似乎听得懂人类话语，然后低头吃起水煮肉末。琪琪柔柔笑着，摸了摸白猫圆乎乎的后脑勺。

膝盖受伤无法洗澡，她只能用热毛巾擦身应付了下，躺在床上后才觉得糟糕的一天有点结束的苗头。床头柜上放着本棕褐色、稍显旧的书。

书本显旧是因为它是1970年出版的儿童故事集，极少有不在图书馆里精心养护就可保存四十余年的书本。如今只是封面边缘稍稍掉色而已。

今天也看看睡前故事吧。

不料才翻开书，白猫就跳上来钻到她两臂之间，圆圆的后脑勺摩擦琪琪的下巴。

“哎呀，你也想看书吗？”

白猫转头，如此近的距离才发现这只寻常白猫的眼睛并不是纯粹金色，瞳仁里还有丝丝亮碧，凑近了看真是漂亮。

“那就一起看吧，不过要把小脚脚擦干净才能到床上来哦。”

琪琪抱起猫儿，用湿纸巾仔细擦了猫的四个脚垫，想了想又用了更多湿纸巾擦拭猫的身体。

白猫十分乖巧，不曾挣动。

“嘛你真的是流浪猫吗？”

琪琪丢掉用过的湿纸巾，那些纸巾都没什么污迹。抱着猫躺到床上，刻意留出空间让猫也能“看”到书本。

白猫果然乖乖团好，小脑袋对着书本。

明天去贴点失物招领吧，琪琪顺着猫毛抚摸，猫咪柔软的毛发和温暖的身体可爱极了，不一会儿她便进入了梦乡。

次日，收拾好屋子后琪琪出门买了菜，也买了些猫咪用得上的东西，再用手机拍好的照片去打印店打印20张失物招领，贴到附近街道小巷，自然也在自己住的楼里贴了几张。

回到家里才发现自己粗心得没关窗，但白猫还是乖巧温顺地团在床上。

琪琪松了口气。

给自己做饭时也给猫做了猫饭，可久不下厨难免生疏，折腾好久才算完事，手指头也添了新伤。

一人一猫吃完后，琪琪下楼丢垃圾，巧的是遇上了铎鹿。

“下午好呀。”

“你好，”琪琪今日瞧见这高大阳光的男人，颇不好意思，“啊对了，你的药真的很有效呢，谢谢你。”

铎鹿却注意到了她的手指。

“不如把药送给你吧，我最近也用不上。”

琪琪红了脸，忙说：“那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可以，不用不用！”

谁知铎鹿直接从口袋里掏出小玻璃瓶，不由分说地塞进琪琪手里。

属于男人的体温擦过手心，琪琪握着药瓶，脸更红了。

“啊抱歉，我又冒失了，”铎鹿全然没察觉少女心思，大大咧咧说着话，“还有些事得忙，拜拜啦。”

“哎再见。”

待铎鹿走后，琪琪呆呆地回到房间，连猫儿走到身边都不知，直到细软猫毛刮擦小腿，才反应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我为什么没问他要电话号码！！！”

捂着脸懊恼了好一会儿才算消停，不料猫咪一直蹲坐在脚边望着她。粉扑扑的脸不出意料，又红了。

琪琪抱起猫，挠了挠猫下巴，“不知道是哪家走丢的小可爱，希望你的主人能找到你呢。”

白猫舒服得眯起眼，细细“喵”了声，模样真是可爱极了，琪琪干脆把脸埋进了柔软猫肚子，蹭了又蹭。

下午时间都在找工作，本地招聘网站上可以投的地方琪琪都投递了简历，不过一通电话都没打进来。她关掉电脑电源，忙活晚餐，一人一猫吃饱后，再没了别的事做。

膝盖一重，原来是白猫儿跳上来了，它还很贴心地没有碰到琪琪膝上的伤。仿佛在安慰她似的，异常柔顺地团在琪琪腿上，漂亮的杏眼对着她的眼。

“头一次见到像你这么乖的猫咪呢，”琪琪顺着猫毛，眼神柔软，“嘟嘟就”

话音渐落，柔软的眼染上哀伤。嘟嘟是琪琪从前养过的猫，奶牛斑纹，身材肥胖，总是不爱搭理人，更别说像白猫一样乖巧地让人顺毛了。妈妈是教师，爸爸是军人，三口之家虽相聚时短，但也幸福温馨。

是战争毁了一切。

运输难民的车队遭到袭击，琪琪这一车亦未能幸免，慌乱、尖叫、巨响之中，妈妈捂住了她的眼。再然后，就是另一双大手把她从妈妈的怀里扯出来，同样捂住她的眼。

那一年她4岁，这是她所能记住的一切。

哪怕后来祖国重归安定，并开始向外发布召回国民的消息，琪琪的内心也仅仅是被泛出小小涟漪而已。如何面对父亲和母亲都已不在的家？

“喵”

白猫儿伸长了脖子，用头顶轻蹭琪琪，亮晶晶的眼纯洁无暇。

“叫绒绒好不好，”琪琪擦掉眼泪，“如果一直没人来寻你的话，就叫绒绒吧。”

最黑暗、痛苦的日子早已过去了。琪琪摸了摸白猫，拿出铎鹿给的药，慢慢涂在受伤的手指上，贴了绷后看了会儿书，便去睡觉了。

四天后接到一通陌生电话，没有收入的生活有了转机。有家书店刚开张，需要一名店员，顺便打理书本卫生之类的，工资也给得不错。

不过，直到现在还是没有白猫主人联系琪琪，或许这也是缘分吧。

“绒绒，为了庆祝新工作，今晚大吃一顿吧！”

琪琪出门买了一大堆平时舍不得买的食材，忙活好一阵后做好了大餐，难得能吃个好。

绒绒低头看着猫碗里的三文鱼、牛肉肉丁，歪了歪头，伸舌头舔了几下，便开始慢腾腾吃起来。

既没有习惯性嗅闻的动作，即便被抚摸毛发也不会咕噜咕噜，虽然一直很乖巧，但此刻慢吞吞吃肉的白猫和寻常猫咪实在不一样。琪琪并未注意到这点，她只觉得猫猫太可爱了。

一人一猫用晚餐后琪琪收拾碗筷，发现绒绒不知何时又团到了床上，毛茸茸的身子就靠着那本儿童故事集。

“你好像真的很喜欢那本书呢。”琪琪擦干净手，坐到床上。

绒绒原本眯起的眼睁开，圆溜溜亮晶晶地和琪琪对视，“喵”了声似乎在回答说是。

“我也很喜欢呢，虽然不是原来的那本了。”

原来的那本，母亲常给她念着的故事集早已丢失。手中这本故事集是从孤儿院带出来的，也是她离开那里时唯一带走的东西。条件设施并不好的孤儿院连这些童话故事也都是十数年前出版的旧书。

绒绒蹭了蹭她的手，暖暖软软的触感叫她舒心。

“你真的很聪明哎，乖乖的又体贴，弄丢你的主人肯定很着急吧。”

琪琪摸着猫咪柔滑毛发，渐渐入睡。

到了去上班的日子，琪琪起了个早，妥善收拾打扮后出门，书店并不算很远，一小时内公交车就到达了。门店也不算很大，但装修很漂亮，新开张没多久的样子。

店长模样的女性和她联络过，给琪琪简单做了培训后便去忙了。新开业的书店生意意外的好，琪琪不停地给人装袋结账、摆放书本，直到中午才歇了口气。

店长也十分喜欢这个勤快的小姑娘，原先说好的日结工资试用期直接就变成了正式录用。

一周下来，琪琪也适应了新工作，本以为待业空窗期会持续很久。生活的确是好一阵坏一阵呢，她想起了铎鹿说过的话。

临近下班时琪琪打扫好柜台，把垃圾丢出去，店长也穿上外套准备离开了，她对琪琪说：“最近下班有点晚呢，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不用啦莉娜姐，我自己回去就好。”

“那就打车回去吧，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实在不安全，而且开业这么久一直很忙，累坏你了，这是奖金哦。”

店长莉娜放了个信封在桌上，挥了挥手后离去了。琪琪开开心心收下信封，打开一看，都快够上家公司小半个月工资了。但她不打算破费叫的士，收拾好东西后照旧去了公交站，这个点还能等到末班车。

又下雨了，不过是细雨，琪琪匆匆赶上末班车，期待雨不会下大。

然而五十分钟车程过去，已经变成倾盆大雨了，琪琪只得抱紧了装有信封的拎包赶紧跑，虽说公交上下班也算直达，但下了车后还得走六百多米。

大雨里别说六百米了，就是刚跑过五十米浑身就湿淋淋的，眼睛不大能看清前路，不过还好下了车就不需要再过马路了。

湿掉的棉衣紧贴皮肤，沾着雨的冬风冷得刺骨，得快些到家洗个热水澡，要是感冒了就麻烦了。绒绒在家也饿着肚子吧，不知道早晨出门时留下的食物是不是早就吃完了。

肋下一阵寒凉，随后剧痛从冰凉处散发全身，脚一崴，整个人狠狠摔倒在地。琪琪颤着手摸过去，雨水模糊视线，她的手摸到了刀柄。

从未受过如此剧痛，琪琪本就不是什么身体强健的人儿，疼得喘不过气，头皮又被人揪得发痛，可也顾不上了。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生活重新步入正轨后还要遇到这种事，恍惚之间想起最近的新闻报道，四名单身女性失踪，好像都是住在这附近的人难道自己就是第五个了吗。

不过，好像大雨终于停下来了。

雨确实在不久后停了。

琪琪在暖洋洋的地方睁开眼，开水壶里的水烧开了，嗡嗡作响，一串脚步盖过了这声音来到自己身边。

“要喝水吗？还有没有哪里疼？”

琪琪努力看清眼前说话的人，“是你啊铎鹿，我”薄毯下的手摸到腹部，本以为还会有难熬剧痛，但意外的什么感觉都没有。她惊讶得坐了起来，甚至撩起衣服。

腰腹白嫩，别说伤痕了，干净一片，什么印记都没有。

铎鹿已经别过脸，“放心，已经没事了，衣服是我让路过大婶给你换的。”

“哎？？”

琪琪赶紧拉下衣服，这才发现身上的白衬衫尺寸大得离谱，脸羞得通红，但又一阵阵后怕起来，才泛起血色的脸又惨白下去，抱着毯子整个人缩成一团。

久久没等到回应，铎鹿再看过去，小姑娘已经开始哭了。

“抱歉，我今天早点回来就好了。”

小姑娘哭得更凶了。

“那个连环杀人犯已经抓住了，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别哭、别哭。”

铎鹿慌了手脚，又听到琪琪哭得喘不过气，赶紧去兑了杯温水过来，又说：“真的没事了，你看，你现在健健康康的，不会疼了。”

说到这里，他的眉毛皱了下，不过很快又换上讨好之色，“坏蛋已经被警察抓走了，不怕了不怕了。”

“真的吗？”琪琪抬起泪眼，结巴说道。

铎鹿重重点头，“真的，我不骗你。来，把水喝了吧，再好好睡一觉。”

接过水杯喝了小口，暖暖的感觉一直传达到胃里，神经放松了些，也确实感觉到倦意。不过琪琪躺下时仍不放心。

“那个是你神奇伤药把我治好的吗？”

“不是，不过替你治伤的人”

琪琪听不大清楚了，她呢喃道：“绒绒还饿着呢钥匙在包里，冰箱里有冻肉干，麻烦你帮我喂它”

“嗯。”

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天还没亮就醒来了，屋子里静悄悄的，琪琪差一点儿又要陷入惶恐不安的情绪时，看到了缩在沙发上睡觉的铎鹿。

昨晚真的多谢他了。

留下感谢的纸条后，琪琪蹑手蹑脚离开回到自己的屋子，绒绒团在床上，依旧挨着故事集，瞧见她回来了，便乖巧起身迎接。

“抱歉抱歉，昨晚有点事没能回来呢，绒绒有好好吃东西吗？”琪琪看了眼猫碗，里头还剩点肉干。

“喵。”

和猫儿亲热一阵后总算不那么害怕了，琪琪洗了个澡，顺便把铎鹿的衬衫洗干净，这一切做完后，也差不多到了出门上班的时间。

而昨晚被人捅刀的地方，就是公寓楼的楼下小巷口。琪琪飞快走过那个巷口，不知夜雨花了多长时间才冲掉血迹

凶手真的被抓住了吗？从不刻意看新闻的琪琪路过报刊亭时买了份报纸。

真的被抓住了。太好了。

不过照片角落里的这半个背影好像就是铎鹿呢。琪琪想，至少应该请他吃顿饭，昨晚的事也无法向莉娜姐请假。

刚跨进书店门口，店长莉娜就抓着琪琪的肩膀仔细看她，直到确认她没事儿了才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今儿一早看新闻说警察在你家附近抓到了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你没事就好。你的电话一直关机，真是吓死人了。”

“抱歉抱歉，昨晚回去后就睡得跟死猪一样。”琪琪把微微颤抖的双手藏在身后，昨晚恐怖又离奇，肋下被冰冷刀子刺进的感觉到现在都不敢忘。

好在莉娜姐没再说什么，忙碌的一天也正式拉开序幕。吃过午饭，莉娜姐因为私事要提前离开，琪琪忙得再无瑕想恐怖的事情，整个白天也算过得平稳。但下班后坐公交回到公寓附近，她不敢像往日那样散步，加紧了步伐往公寓楼赶。

走进楼房，黑暗楼道更让本就高悬的心不安。

咚、咚沉重声响让琪琪浑身一颤。好像有什么东西摔到地上了，不安中看了眼走道牌号，恰好就是铎鹿所住的那一层。对于帮助过自己的铎鹿她无法视而不见，手颤抖着打了报警电话，尽量通顺、小声地把地址报过去，挂了电话，缓慢又小心地靠近铎鹿的房间。

又是好几声响，琪琪终于确认了这异常噪音就是从铎鹿房间里发出的。汗珠从额头滴下来，他没事吧？难道还有歹徒没有被抓住吗？

房门忽然向内打开，琪琪吓得后退，但脚还没站稳就被人揪着衣领提了进去，她看不清是谁，只得抱紧了双臂，待到再次站定，她便感到脖子被人用手勒住了，后背有僵硬的东西狠狠抵得生疼。

琪琪听到了铎鹿的声音。

“为什么牵连无辜？！”

她从未听到过铎鹿如此生气的口吻，琪琪不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铎鹿朝歹人一吼，她哆嗦了下，不自觉呢喃道：“我报警了、已经报警了”

铎鹿知晓小姑娘吓破了胆，缓了语气安慰说：“别怕，会没事的。”

“把你的头给我，她才会真的没事。”

耳边熟悉的声音像那昨晚把刀子扎进了身体，琪琪微微偏头，果然瞧见了熟悉的脸。完全不复亲切和气，言语冷酷，夹杂了冰渣子般令人胆寒，牵制住琪琪当作人质的，是她工作书店的老板娘。

“莉娜姐”琪琪不敢动弹，细弱声线里满是不敢相信，可圈住脖子的手压制得死紧，连呼吸都困难。

“放开她！”

莉娜冷笑，她把手里的短刀扔到铎鹿面前，“打了这么久也没个胜负，我打累了，你自尽，琪琪就会安然无恙。你乱动，我就勒断她的脖子。”

两头疲倦的野兽彼此沉默，而夹缝中无辜的姑娘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角色，琪琪怔忪着对上铎鹿的眼，他的双眼逐渐坚定，动作缓慢地拾起地上的刀。

他受了伤，大概就是这把短刀所致，琪琪看到他宽大的手握紧刀柄，某个无法解释清楚的念头冒出来，迅速成形。

“莉娜姐，我真的很喜欢书店的工作，谢谢你。”

趁对方短暂惊讶，琪琪使出平生最大力气挣扎，凭着直觉摸到一直抵着后背的东西。或许是她孤注一掷的神情太猛烈，莉娜竟然忘了钳住她的手，真叫她拔出了别在背带上的匕首。

琪琪顾不上自己到底拿了个什么东西，只用力朝莉娜刺去。但普通人的垂死挣扎也随着莉娜再次生冷警觉的眼光终止，她稍微一抬手就化解了近身危机，缴械、反攻一气呵成，铎鹿赶过来也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看着琪琪单薄背上的刀没入至柄。

“真是傻瓜，本来不想杀你的。”莉娜瞥了眼脚边再也无力动作的姑娘，闪身投入新一轮战斗。

琪琪知道自己拼不过，至少不能再次成为累赘，命运或许真的存在，躲得过昨天，也躲不过今天。死亡也不过如此吧，只要两眼一黑，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希望铎鹿能化解危机活下来。

虽然琪琪压根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这般倒霉就是了。

身体浸在温暖舒适的环境中，既不冷也不痛，更没有恐惧，好像自己被温柔地从虚无中拉出，放到了柔软床铺上，耳边似听到母亲耐心地念着故事，哄她入睡。

就算是幻想，也幸福到了极点。

“她怎么哭了？”

“大概是梦见了最怀念的事吧。”

“既然待在她身边那么久，刚才为什么不来帮忙。”

“使用别体的时候，本体无法动弹。你见过的吧，我的别体。”

琪琪听见铎鹿和一个陌生女人说话。看来铎鹿安然无恙，她放下心来，又好奇和他说话的女人是谁，身体已经无碍，心念一动，眼睛自然睁开。

银白色长发温顺披在肩上，金中含绿的眼盈盈而亮，陌生又漂亮的女人正回头看着她，温柔一笑，说：“你醒了啊，肚子饿吗？”

“不、不饿”琪琪愣愣地看着这温柔漂亮的陌生人，下意识地想伸手把绒绒抱来，好一起看美人。但绒绒不像往常样在床上，她望了眼自己屋子，绒绒哪里都不在。

铎鹿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漂亮的银发女人去厨房了，琪琪这才回过神，问：“她是你朋友吗？”

“不是！”铎鹿急忙否认，竭力撇清关系，“才不是什么朋友！”

“嗯？那今晚”

“对不起，是仇家找上门了，但连累了你。”

琪琪无奈一笑，“没关系，我这不是和昨天一样吗，明明受了伤，醒来后却没事。”复又仔细用目光探遍屋子，担心道：“铎鹿，你看到我的猫了吗？”

铎鹿这回没了话，眼神古怪地飘向厨房。琪琪会意，说：“绒绒在厨房吗？”

“这，哎让她和你说吧，我讲不清。”

“噢。”琪琪暗忖，他们果然是互相认识的。

银发女人回来了，她倒了两杯水过来，琪琪这才注意到她穿着白色长袍，款式简单古朴。

“请问，你是？”

“慈悲，也叫茉慈，”她坐到床边，仍旧笑盈盈的，“同时也是绒绒，我可以变成各种动物，这段时间承蒙你照顾。”大概是在厨房内听到了两人对话，她自行解释了身份。

琪琪睁圆了眼，不敢置信，直愣愣地望着茉慈的眼睛是了，白猫绒绒的眼睛和她的眼睛特别像，可是

“我在找一本书，前些阵子从窗外看到了你床上那本，正好就是我在找的书，所以用猫的身份留下来了。”

舒缓而动听的声音有魔力般，让琪琪不由自主地信了她的话，她望着茉慈的金绿眼，这段时间以来，每晚每晚都是同样金绿眼的白猫儿乖巧伏在身边，陪着自己看书、入睡。

琪琪望着的那双眼里有着她所能感受到的，隐秘又哀伤的怀念。

“你有大把时间可以偷走这本书。”

铎鹿冷冷出声，带着琪琪所不理解的敌意。他严肃又戒备地看着茉慈，说：“旅团在哪，你的目的又是什么，真就只为一本书？”

连番逼问下茉慈小小叹气，偏过头，冷声道：“与你不相干。”

“你”

琪琪赶忙打断：“别吵了，明明大家都好好的，为什么还要吵架呢。”

两人齐刷刷望向她，没再针锋相对了，琪琪转移了话题，问铎鹿：“你的神奇外伤药真的很厉害哎，我简直跟没受伤一样。”

谁知铎鹿的脸更黑了，他不甘心地瞥了眼茉慈，后者非常淡定。

“是她给你恢复的，昨天也是她，我的伤药没那么厉害。”

“呃？”琪琪呆呆看向茉慈，“谢谢你。”

茉慈缓了面色，笑说：“不客气，既然都没事了，我也该走了。”说罢便起身去到窗边，似乎真的要离开了。

“等等！”琪琪掀开毯子，拿着书跑到她身边，“这书你拿走吧。”

“它对你很重要。”

“没关系的，反正不是当初那本了，”琪琪不容拒绝地把书塞到她手里，接触到对方的皮肤，又触电般收了回来，想到把眼前漂亮人儿化作的猫又是抱又是捏，就一阵难为情，“呃就像铎鹿说的，你有好多机会可以直接带走它，但是你没有。拿去吧，就当陪伴这么多天的谢礼。”

茉慈怔怔看向手里这本儿童故事集，指腹小心翼翼滑过书脊，翻开到比德与小天使那一页。回忆铺天盖地袭来，敲击心房，复杂情感泉涌般倾泻。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琪琪本以为她会高兴，却没想，她接下那本书后呆呆地流了泪。无声哭泣最是令人难受，琪琪手足无措地看向铎鹿，他跟自己一样完全没头绪。

“治愈能力的名称就是从这里来的，”茉慈把书页展示给琪琪，指了指插画上胖胖的、拿着小法杖的天使，“有人用这本书教我认字，再用小天使作为我能力的名字。是我的错，没保护好她。”

茉慈的泪就像传说中险峻山野里的奇景，意外之下被人窥见时令观者失去言语，铎鹿无法想象眼前为人哭泣、悔恨内疚的家伙，会是旅团成员。

可有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就潜伏在绮丽泪颜之下，如棉中针，叫铎鹿心惊肉跳，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他已经把琪琪牢牢护在身后。

对了，那是杀意。掩埋极深、克制得极好的杀意。

茉慈惊讶一瞬，也一瞬止住了泪和悲容，她看向铎鹿：“抱歉。”

“我知道你没有针对我和琪琪，但是，没办法很信任你。”

“无妨，”茉慈合上书本，十分珍爱地让书贴着胸口，“这一阵多有打搅，谢谢你的照顾，琪琪。”

似乎窗户被打开了，凉风吹了进来，琪琪赶忙从铎鹿身后探出头，发现茉慈已经不见了，跑到窗台张望也再没看见对方，只有晚风穿梭在夜间小巷。

“不用找了，那样的人一旦走了就不大可能再找得到。”

琪琪回头，看见铎鹿神色复杂地坐了下来，使劲抓着头皮，好像很气恼。她关上窗户，路过猫碗，也叹了口气。

“她我觉得茉慈不是坏人，”琪琪担忧地看着他，“为什么你那么针对她？还有为什么那么重的伤就这么完全好了，能力是什么啊？”太多她完全不明白的事接连发生。

铎鹿苦笑着对上琪琪的眼，“别被那副漂亮温柔的样子欺骗了。给你治伤的能力的确稀有有些人会觉醒特别的力量，每个人的能力都不一样，这个不便告诉你太多。”

“可我真的觉得她很好。”琪琪拾起猫碗，还剩一点点鱼肉丁，她没有倒掉这些再也不会被吃掉的猫饭。

身后铎鹿稍稍沉默了会儿，然后转开话题，带着些许笑意说：“我还以为你会问更多问题呢。”

琪琪也笑了起来，“我看起来那么像刨根究底的人吗？大家都平安，这样就很好了。”

“也是，不过，你想听的话，我倒是可以说说关于茉慈的事。”

“真的吗？”

铎鹿点头，“嗯。”

“那我烧壶水泡茶！”

两人就着灯与月光，聊到快要天明才休。铎鹿告诉了琪琪很多事，这些事完全不属于她日常生活的世界拥有特别能力的人所居住的世界。她也从铎鹿处得知他的身份类似侦探和警察，全世界奔走逮捕罪犯就是他的工作，之所以来到这里也是为了抓到连续杀害单身女性的坏蛋。书店老板莉娜也和他一样，是那个特别世界里的人。那个世界里有一群人会因为各种理由互相厮杀，而莉娜与他也并非是仇家，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只是听到茉慈曾属于旅团的那段往事时，琪琪不免存疑。她所认识的茉慈几乎都是白猫绒绒，乖顺可爱，最爱和她一起“看书”。当然现在知道那只奇异的猫确实是在看书。再加之两次为她治愈伤势，琪琪无法相信茉慈会是强盗团伙中的一员。

而且，铎鹿也暗搓搓表明，那女人茉慈或许将近四十岁，不过似乎用了不为人知的手段维持青春面貌。

“这边的事已经告一段落，过几天我就得走了。”

琪琪点头，望了眼窗外晨曦下定决心，对他说：“有一件事，一直都想问问你。”

“嗯？”

“可以和你交换电话号码么？”女孩儿清秀的脸微微泛红，双眼饱含不确定与期待。

铎鹿怔忪，然后也红了脸。

多日后，琪琪在书店内收银柜台翻看后来再版的儿童故事集。幼时母亲极少给她念到那篇故事，可因为那段奇遇，她已把这篇故事反反复复看了多遍。

顽皮男孩比德误入林中深处，被漂亮的花朵迷了眼，直到深夜也没有回到家中。比德哭着寻找回去的路，走啊走，摔破了膝盖扭伤脚踝也未走出迷宫一样的林子。当他以为再也回不去时，小天使出现了，天使对他的伤痛轻轻吹气，治愈了他，然后带着已经忘记自己迷路的比德走出森林，回到了家。

第二天，比德刚吃完早饭就从爸爸妈妈的看顾下溜走，再次走进森林。这一次，没到天黑就遇到了小天使。

我可以看看你的法杖吗？比德说。小天使手中亮晶晶的法杖漂亮极了。

小天使摇了摇头，说：没有法杖，我就无法保护这片森林。

为什么要保护森林？来和我一起玩吧！

小天使只是笑，并未回答。

第三天、第四天，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比德每天都会去林中深处，无需刻意寻找，小天使都会出现在他身边。天使从未和比德一起玩耍，但每次他弄伤自己时，小天使都会治愈他。偶尔，小天使也会说关于他的事。

比德到了可以开始帮家里干活的年纪，他早已忘了当初与小天使的对话，也很久不曾往林中深处去了。好景不长，父亲病倒，积蓄用光也未能缓解病情。

比德想到了林中天使，可寻找了一夜，记忆中的小天使也未像从前那般现身。绝望与害怕中比德大声呼唤天使，直到喉咙嘶哑，耳边才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你砍了我所守护的树木，我们不能再相见了。

树比我爸爸的性命还重要吗？求求你了，救救他，我知道你能治愈伤病。比德急切说着。

小天使的声音似乎消失了，没有回应他。比德再次焦急呼唤。

忘记了吗？

什么？比德满心只有重病的父亲。

耳边轻灵之声似在叹息，小天使终于说：我会治愈你的父亲。

自始自终比德都没有看见小天使，只是与他的声音对话着。听到小天使终于答应，他立刻引天使前往自己家。不同于冬日的暖风盈满房间，父亲的面色渐渐脱离苍白恢复健康红润。

比德大喜过望，朝着房间空荡处他以为天使所在的地方说谢谢，但没有回应。到了夜里，吃过庆祝父亲康复的大餐后，比德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想起了自己所忘记的事。

森林孕育出的天使无法把魔法施予伤害过森林的人身上，破坏契约，小天使所有的一切就会消散。世代木工的比德家，怎么会没有伤害过森林呢？这一夜比德不曾入眠。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琪琪合上书，给客人结账。莉娜姐下落不明，书店幕后的投资人很效率地安排来了新店长，琪琪也得以继续在这里工作。铎鹿前几天也离开了，不过他们约定好圣诞在一块儿吃饭。

日子终于恢复了平静，再没了意外遭遇，只是偶尔躺在床上等待入睡时，会想到团在自己手臂旁毛茸茸软软的猫。午饭后她靠着柜台眯眼休息，不知道茉慈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铎鹿新的旅程是否顺利。

冬日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的，又美好得不真实，恍惚间，琪琪好像看到了一个毛茸茸的白影，在她面前驻足片刻，然后又轻快地离开了。

似梦非梦的景象转眼即逝，琪琪努力驱散困意，定睛看去。什么东西都没有，但柜台上多了本没有客人来结账的书。

书上放了张字条：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