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断章(1 / 1)

但他并非没有过坦诚的时候。

银灰夹杂褐黑色羽毛的隼落地收起翅膀,行走间变换为清瘦女性的形象。那天他被带走时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自己最终没有杀死他,只是剥夺记忆,让其在这过般的生活。茉慈靠近那间石房子,只剩下基本生活常识的帕里士通的确安分,房间内的光景和茉慈离开时别无二致,巧的是他也没睡,在没有灯火的屋内,帕里士通正坐在床上托着下巴,看向走进的茉慈。

“你来了。”

床头放着茉慈雕刻的明石人像,似乎这之前他一直都在盯着它看。帕里士通和之前没有区别,笑脸盈盈地说:“这块雕像夜里仍在发光。”

注入了念的明石数年之后才会丧失夜光,这也是她打算囚禁帕里士通的期限。窗外倾泻来的月光堪堪照亮茉慈半张脸,她“嗯”了声,面无表看地看向帕里士通,并不着急说话。

对于这种溢于言表地冷淡,帕里士通仍报以微笑,“可以告知原因吗?”

“只有做错事情,才会受到惩罚。”

帕里士通叹息问:“那么,现在是来打算杀掉我,还是放我走?”

沐浴银辉的半张脸没有丝毫可供人捕捉的细微表情,茉慈静静看着他,思考得足够久后终于湖面破冰般在眼里闪过了情绪。茉慈坐到帕里士通身旁,无可挑剔的容貌得以完整展现,脸上带了几分无奈笑意。

“高塔顶层房间里姑娘,是我害死的么?所以你”

“她的死和你无关。”

茉慈打断他的话,对方的记忆由自己剥离存储入明石,帕里士通在这里过了不到数月的清寡日子,恐怕恢复记忆后什么都不会改变。但许多事都没办法以自己的意志发展。茉慈拿起那块人像,有月的照明,明石夜光也就不明显了。

“知道我为什么要雕成这样么?”

帕里士通耸肩。

“三、四年前你帮我剪过一次头发。”

“那我和你是朋友?”

茉慈凉凉地睨了他一眼,“恐怕不是。”熟练地划破指腹,帕里士通正诧异她的举动,却见人像染了腥红,紧接着便是一阵头晕目眩。被使用过的明石逐渐变成焦炭,茉慈随手一扔,安静等待身旁的人恢复过来。

“当初下手干脆些,就不用劳动你今天过来了。”

茉慈不置可否,慢慢说道:“那样的话,要为你一人杀掉更多人了。”

帕里士通一听,下意识打算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却在看到她沉静的眼时话锋一转,“生气了?”

“我更想你坦诚一些,这样至少知道你想要什么。”茉慈深深吸气,平稳了声线转头对他说:“现在我所求只有两件,一是两片新大陆上的人不会为人祸所害,二是人类大陆不会再被暗黑大陆的东西祸害。”

话音落,沉默缓缓在屋内散开,帕里士通盯着地上已成漆黑焦炭的物什,脸上已经没了惯有的笑容,不知在想什么。茉慈虽面上没有什么,心里却也拿不定主意,除了使用念能力控制他人或者付诸暴力,就只能像现在这样坦诚说话。

何等无力。

“感情牌打得不错。”

帕里士通语调平平地打破沉默。茉慈也不恼,眼里期待的光芒黯淡下来,尽量平静地接受失落。

“擅自夺走你的记忆,抱歉。”

茉慈起身走到屋外,帕里士通这才注意到她一直没有愈合指尖伤口,那些血珠子混着奇异的念滴入泥土,片刻后,三个金银锭破土爬出,很快其中之二迅速离开,只留下一个站在原地。

“原来这样的生物不仅仅是遗迹守卫。”

“它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茉慈回身对他笑着说,“外头还有人在等你,别辜负。”

帕里士通也笑了起来,“难道没人等你么?”

“告诉他不必等的信使刚刚离开了。”

“另一个呢?”

“另一个去接金回来暗黑大陆。”

帕里士通讥嘲:“真是高尚的慈悲和大义。”

茉慈笑得更无奈,“那到底想怎么样呢?如果我杀了你,对于倾慕敬服你的协专猎人来说,就是幻影旅团之于酷拉皮卡。”

话题又聊死了,见帕里士通只是一脸阴沉地看着自己,茉慈再叹气:“这话由我说出来,的确挺不要脸的,你走吧。”取下长弓挂在墙壁挂钩上,箭袋也随意放在角落,她抚顺衣裙上细小褶皱又理了理头发,离开房间走向高塔。

石阶干燥无尘,纹理清晰,每一步抬起落下发出沉静悠远的声响,仿佛开启过往绘卷。茉慈进入高塔顶层房间,抚着岩壁缓缓靠近靠窗摆放的椅子,从她的角度可看见半截佩戴毒敏矿石手串及金饰的手腕。

椅中人肌肤莹白,面颊柔软,唇瓣透着淡淡粉色,微风吹过,银灰色发丝飞扬的姿态也清爽自然。不论看上去多么鲜活动人,弗丽达再也无法睁开双眼了。茉慈坐在空地上,轻轻枕靠弗丽达的臂,目光飘向广阔天空。

现在所有都始于自己想要抛下过往,当然,自私任性的做法自然受到了惩罚。本可在金的安排下安稳度过的新生活被帕里士通付之一炬,然后成为他人眼中厌恶恐惧的犯罪团伙一员,心怀恶意,杀戮并欺骗他人,又因优柔寡断间接导致酷拉皮卡遭受刻骨之痛。

就连最想要珍惜保护的人也因自己而死,茉慈握住弗丽达的手,为让她安心、为让她学会写字、为教她念、为让她熟悉体术,掌中冰凉细长的手指接触过无数次。即使身死,她的手指也不会僵硬,但再也不能拿起纸笔。

后不后悔?

茉慈抱起绵软的弗丽达,从窗口跃出,余光瞥见仍在草地上的帕里士通,两人对视一瞬并未交流,然后擦肩而过。茉慈小心护着怀中女孩不被发丝覆面,恍惚记起伊洁丽特的面容,弗丽达性格不似她母亲沉静,但两者眉眼、鼻梁非常相似。

很快就到了索洁恩的猎人小屋,意外的是本该被金银锭带走的库洛洛坐在里头,正瞧着微弱灯火发呆,因她的到来屋内总算有了点动静。小屋里不止有库洛洛一人。

雷欧力停止了与旅团团长的单方面较劲,问茉慈:“他们最近怎么样?”

“他们?”茉慈妥帖将怀中人安置在躺椅内,若有所思地打量雷欧力,直到对方面脸红得快滴血,这才轻轻一笑,握住他的手说:“医者必先保重自己才能救助他人,不必为难自己废寝忘食加快工作进度。”

漂亮得不像话的女人就算说责备的话也是温温柔柔的,雷欧力点点头,又摇头,失神盯着被茉慈握着还未松开的手,结结巴巴地表达了对于酷拉皮卡、小杰和奇犽近况的关心。

茉慈“噢”了声,把小家伙们的情况说了说,雷欧力极认真地听完,对她郑重道谢,然后发现自己身体莫名其妙的没那么沉重,脑袋也清灵了。

“现在身体没有大碍了,但也闹不住再拖垮几次。”茉慈温和笑着拍拍他的手然后松开,成功让雷欧力发觉被大美女当成小孩子关照,他尴尬地笑着说:“那现在是什么情况?”眼神有些严肃地看了看库洛洛。

“你要用房间吗?”

“不、不是”

“我和他有些私事要谈,”茉慈笑得礼貌,“也麻烦告知外面的人一声,暂时不要进来。”

雷欧力惊讶得不得了,但还是体贴地退了出去。茉慈目送他走远,关上门,坐在桌子另一面的椅子上,问:“我派来的金银锭呢?”

库洛洛漆黑的眼像晶球,发呆时望向虚无,此刻对话了才有了丝让人捉摸不定的神采,他抽出一直插在口袋的右手,原来盗贼的极意摊开了。

“困在隔间里。”

油灯似乎没多少燃料了,火光闪烁着照亮男人线条流畅的脸,也照亮茉慈喜怒难辨的神色,沉默填充两人对视间的空白,过几分钟后,她似深呼吸又像叹气,对总是不动如山平淡从容的人投降般地笑了笑。

“我找到过去了,团长。”羞涩腼腆的笑容持续一瞬,又多出几分深重的悲伤,金绿色眼眸里盛满忽明忽暗的光,茉慈柔声说:“还记不记得我算计你,拿回幻形的那一天?”

库洛洛不言。提起往事,茉慈笑颜不改,“设计你漏出破绽是真,我那时要对你说的话,也是真,”说罢,低下头看向地面,“谢谢你捡到我,至少免受许多无妄之灾。其它的事,我原谅你。”

油灯忽然灭了,待双眼适应不甚明亮的月光时,库洛洛看见茉慈正望着自己。

“回去吧,金银锭会带你回流星街。”茉慈起身,小心抱起弗丽达推开屋门。

库洛洛叫住她:“你要留在这里,是吗?”

短暂沉默后,茉慈回答:“我辜负她许多次了,至少最后的承诺必须兑现。”

不知从何来的风卷过青翠丘陵,拂乱她的发丝和裙摆,似乎下一秒茉慈就会离去。

“那你对我呢。”

茉慈从没见过他犹豫苦恼的模样,即使此刻库洛洛的声线不同寻常低沉,这一问无疑给心湖再掀波澜,千言万语化作无形枷锁缠住双脚,她没有回头。

“曾经以为你对我,和我对你是一样的。”

尾音尚在风中飘荡,孑然的月色背影已经不见了。库洛洛合上盗贼极意,独自坐在黑暗中。

茉慈带着弗丽达飞向暗黑大陆,目前已知、并且是唯一一个登陆点的大门位于断崖之上,三十余米下方只有常年被海浪拍打的漆黑礁岩。大门前平地薄雾笼罩,偶见无名花朵却无树木,是一片极安静,也极无聊的地方,历代守门人就在这生活。

赫希安就在门外,他的身边是瑟琳。

“还不算让我等太久。”瑟琳瞧见她怀中的弗丽达,不无惋惜:“她算是我唯一不讨厌的人类了。”

茉慈笑了笑,对赫希安说:“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吧,之前答应过我的。”

“如果我走了,你呢?”一向不苟言笑的弟弟难得显露几分担忧。

茉慈愧疚更深,“如果不是我任性,你就不会孤零零那么多年。想呆在这里也行,我更希望你能去看一看,尝试不同的生活,但不要像我一样只能抱着遗憾回来。”

赫希安微微皱眉,茉慈见状,便笑着说:“想回家随时都可以,我就在这里,直到人类足够强大。”

“那这之后呢?”

“那时就不再需要墙和门了。”

赫希安沉默片刻,然后点头,走到茉慈面前轻轻地抱了抱她,两人虽是同血同源却极少这样亲近,茉慈愣了下,只听见他在耳边说:“或许去人类的世界,就能明白你记忆里我所疑惑的事情了。”

茉慈笑容发苦,“嗯”了声,而后赫希安幻形为黑渡鸟消失在雾气中。瑟琳三两步来到她身边,陪她一起目送赫希安。

“这小子是真的很听你话。”

茉慈又“嗯”了声,直到再也看不见黑渡的身影才转头对瑟琳说:“刚忘了问你,罗斯普虽然在工作上有求于你,但对你是真的很厚道,你连他也讨厌?”

瑟琳白了她一眼,“卖唱片的老头还活着呢?”

“人虽有卑劣之辈,但有些人的确真心待你,”茉慈抱着弗丽达坐下来,“最后他也没埋怨过你突然消失。据我所知,他还没死,现在应该在隔壁大陆上,不过那里应该很快就会乱起来了。”

“乱什么?”瑟琳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急切,话头一转:“随便,不关我的事。”

茉慈低头无声笑了笑,虽然瑟琳总对人类没有好感,但人鱼本就是重情的生物,她不似人类心性复杂,“失去了最高统治者,后来的人总要争一争的,这种事总是会波及无辜平民。你去见见他也是好的。”

瑟琳闷闷地坐下来,微卷的栗棕色长发遮住大半张脸,茉慈见势再推了一把:“反正又不远。”

“赫希安前脚刚走,现在又要我去别的地方。”瑟琳撩开头发,沉着脸说:“木头呆子,你该不是要践行我给你的寓言歌吧?”

“孤立无援地在爱恨中挣扎吗?有你和赫希安,也不算孤立无援,只是我们生命漫长,留下遗憾的痛苦也会持续更久,不如趁现在顺从心意来得好。”

瑟琳讶异又疑惑地看着一脸平静自然的茉慈,最后只得叹气,“那你呢?”

“修一间小木屋,”茉慈轻抚弗丽达冰凉柔软的脸颊,“等赫希安和你回来,等完成对尼特罗的诺言。”

我尽量把还存稿修好发上来,不至于让人等太久